第205節
望月看得一陣惡心,側過頭閉眼,緩了一緩,重新回過頭看,又對上姚芙那雙流血的眼睛。她握著火法的手用力,輕輕地發著抖。腦袋砰的一下,許多想不通的事情,爆炸一般濺了出來。 為什么?姚芙已經死了么不是? 為什么會在這里?會死的這么慘? 原映星最后一天,是在這里面對姚芙嗎?他對姚芙做了什么?那不是他的愛人嗎,他不是一直喜歡姚芙嗎?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事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望月站在牢房外,與牢中的血腥味對面。她久久地站著,臉色發白,眼神漸空,手中火把幾乎握不住……有腳步聲從外到內,黑衣下屬過來,向她匯報,“大人,有一女子,要上總壇來。自稱姓秦,來自西域。說教中老人,該對她有印象?!?/br> 望月慢慢回頭,大腦受到眼前所見,還有些遲鈍,她問,“什么?” 下屬飛快地抬眼,看了圣女一眼,遲疑著說,“那女郎,說是我們教主的娘親?!?/br> “……!” 下屬很不理解,“但是我們教主,有娘親嗎?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嗎?” 望月呼吸一下子急促,腦海中想到了一個人的影子,飛快地抓住下屬的手腕,語氣急速,“教主當然有娘親了!快,快請秦姨上山!” 忙亂很久,圣教迎來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不光是圣女望月在焦急地等待,各位長老和堂主,聽說此事,也全都過來。低著頭互相私語,目光不停掃向殿前大門,回憶著很久很久前的過往:那時候教中內亂,那任教主和夫人避難而走,之后教主死在外域,教主夫人也再未回來……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 等了不知道多久,教徒才領著人進來大殿。在殿門大開的一瞬,一紫衣長袍女郎,進入了眾人的視線。她的兜帽寬大,遮住了面孔,從外入內,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望月迎上去,看來人放下了兜帽,婦人露出了自己的面孔。 容顏明艷,眼有風霜。 氣場很奇怪的一個人。像是張揚被強壓,生機被隱藏,松柏被拔根,海浪被束縛。她是收著的,人站在這里,靈魂卻虛虛地飄著,找不到落腳處。 她對大家緩緩一笑。 笑起來,眉眼飛動的樣子,與原映星有七分相似。 她跟怔住了的眾人打個招呼,“我……我是秦凝。不知道在座眾人,是否還認得我,我是原……是你們教主的母親?!彼利惖难劬?,將眾人一一掃過,落在望月的面上。 很多年前,望月曾經見過秦凝。那時秦凝來教中,看望原映星。秦凝是原映星的母親,這對母子,說了很多話。之后秦凝又走了。原映星一個人坐在夜中發呆了很久。他從不跟人提起自己的父母,望月知道他心里不自在,也不跟他提那像是陌生人的父母。 而今,很多年過去,原映星的母親,再次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望月看著她,“不知秦姨來我圣教,是有何事?” 語氣客氣而疏離。 秦凝倒并不計較小姑娘警惕的態度,散漫地笑一笑,笑的時候,勉強能找到少年時的風采,“我來找阿星?!?/br> 她垂下眼,望月看到她眼底,有幾分憂郁,“……阿星,不在么?” …… 在秦凝來訪圣教的時候,碧落谷在經歷一場大戰。 碧落谷本是很美麗的一個地方,現在,卻變得修羅場一樣。古木參天,草木茂盛,植被豐富的山谷,泥土深處散發著生靈苦苦掙扎散發出的血氣。這是一片埋骨之地,碧落谷的全部弟子們,和魔教這幫瘋子們,就在碧落谷的地盤,展開了最后的大戰。 亂世嶙峋,橫尸四野。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尸體。曾經的美麗家園,被魔教人毀的一干二凈。 “殺??!”碧落谷的弟子們,知道這是自己復起的最后一次機會,眼睛盯著對方兇悍的身手和殘忍的笑容,眼中布滿了紅血絲,沖殺向前。 為了對付魔教,碧落谷專門從西域請來了高手坐鎮,付出了很大代價。但是魔教教主親自來著一群瘋子前來,不顧傷亡慘重,不顧生死,就直接殺入了谷內。 谷外也有防線,沒有用;谷中也有陷阱,瘋子們死的不少,活下來的卻毫不膽怯。 從來打戰講究的是策略,像對方這種“死就死了,反正我就是要殺你”的一往無前的風格,是最可怕的。死亡對他們沒意義,他們就是要殺人。原映星像是把一群蝗蟲,狂笑著灑向了碧落谷。 迎來哀聲載道。 那幫瘋子,人數根本沒有碧落谷中的弟子多??墒撬麄儾挥媯龅氖侄?,逼得碧落谷不得不傾盡全力。谷中已經向周圍離得近的正道門派求助,可是就是怕對方太兇殘,不能讓大家撐到那個時候。 魔教人殺紅了眼。 碧落谷的弟子們知道這是最后一道防線,也都殺紅了眼。如果碧落谷讓魔教人占領,那碧落谷,迎來的就是滅門了。不會有第二個選擇。事情是怎么到了這一步的,已經想不通了。大家只知道,只有殺退這幫魔教人,碧落谷才能保下來! 拼盡全力地殺人! 五六個碧落谷弟子,圍著一個魔教人打。 到底魔教人少,碧落谷用人海戰術去堵,目前來說,對方損失慘重,他們的損失只會更多,根本無法計量。 白骨漫山遍野。蒼穹大地,被鮮血染紅,埋葬著停止的心跳。 棠小玉也在人中奮殺。 兩天兩夜的殺斗。 殺不完的人,走不近的路。 她一身黑衣,早已染滿了血。身上千瘡百孔,揮劍的手幾乎要抬不起來。她面上全是血,蓋住了一張嬌美的面孔。眼睛在人群中穿梭,不斷地試圖前往一個方向。無數的碧落谷弟子攔阻她,她身形由開始的輕靈,到后期的遲鈍。 麻木地殺著人。 眼前在尋找。 無止無休。 也許要在死前,就這么殺下去。要么是她殺了對方,要么是對方殺了她。 棠小玉與碧落谷的弟子們打斗。那幾個弟子武功很不錯,全盛時期的棠小玉,自然是對方奈何不得的。然現在,十幾個人一起圍著她,都知道她是魔教右護法,都要殺掉她,取她項上人頭,好振奮師兄弟們的心。 棠小玉在他們間周旋。 一把橫劍從前刺來,她躍身而起,踩著劍尖踏過去。另一條帶著刺的長鞭,從斜刺里飛來,她幾步往前,在地上滾一圈,狼狽地躲開。追逐的幾柄劍跟著她,棠小玉氣息不穩,眼見寒光罩面,無法躲開時,忽有一道氣流從遠而來,將對著她眉心的武器錯亂撥開。 幾下里,棠小玉被一人扶起。 場面發生了變化,數不清的魔教人,從四面八方飛下來,加入了戰局。 棠小玉抬頭,看到扶自己的人,是楊清。棠小玉微恍神,記得去年某天,自己也是被人追殺,便被這位秀雅無雙的公子搭手扶起。 然,那次被救,是這位公子算過來的。 楊清不看那些碧落谷的弟子,已知滅門無可避免,心中也因江巖的事,有些遷怒他們。他扶起棠小玉,正要說話,手被棠小玉猛抓住。棠小玉眼睛通紅,對他求道,“楊公子,楊公子你快去幫我們教主!求求你了,他……”話說的太急,根本沒有說清楚,就咳嗽起來,捂著胸口吐血。 楊清言簡意賅地問,“原映星在哪里?” 棠小玉咳血咳得說不出話,只伸手指明了一個方向。楊清將她交給過來的幾個魔教弟子,便匆匆趕去了。棠小玉卻絲毫不領情,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身體,重新撲入了戰局。一邊殺人,一邊往自己方才指的方向去。 那里有教主! 教主在那里! 她必須要趕過去! 要幫教主,要救教主……就是死,她也要死在教主身邊! 她一定不要死在一群不認識的人海里。 她心頭升起希望來:楊公子來了!一定是圣女大人請楊公子前來幫忙的!楊公子武功這么好,心腸也這么好,教主會得救的,對吧? 原映星在和西域來的三位高手,在碧落谷的另一處谷地,戰在一處。 雙方皆是高手,戰起來飛沙走石、草木枯盛,尋常弟子,被內力沖擊,根本不是他們幾人的對手。 三個來自西域的高手,是三兄弟,一高一矮一胖,圍著青年打斗。原映星黑衣上,早已多了很多傷痕,汩汩地往外流著血。不過也看不清,黑色實在是便于掩藏傷口。對方的三人,武功皆是和原映星不分上下。原映星如果再修習武功上幾年,也能打敗他們。 他現在還年輕。 他武功很高,卻與三大高手打起來,無法做到旗鼓相當。 原映星是處于下方的。 一**的無聲氣流碰撞而裂開,四人間形成漩渦似的狂流,卷著幾個人。周圍古木刺天,連根拔起;流川在地,狂怒飛天……青年以一對多,明明處于下方,卻根本沒有后退的架勢,一力向前。 雙方在谷中打斗,從這方打到那方,再又換了一方。從谷地打到崖邊,又從懸崖口打了回來。碎石四濺,滌蕩真氣,武功招式錯亂無比,風聲在耳。三位西域高手的武功,帶著西域的風格,有些詭異。原映星的武功,卻也不是大氣縱橫的正路,同樣偏斜,同樣劍走偏鋒,誰也無法短時間內讓對方認輸。 數百招上下,雙方額頭冒汗,內力沖壓,招式在后,皆是取命之術,皆是要殺了對方。 百川升高,河流壯闊,風雷滾滾,相交不可擋! 三位高人嘀嘀咕咕地說話,幾人驚疑地看著對面那好像不知疲憊、不知痛楚的青年—— 他面容蒼白,眼睛發紅,繃著臉,出手卻是狠厲,充滿了戾氣。其人在天,帶山搖地動之勢,駭得地面跟著震動??耧L卷起,撲在他寬大的衣袍上,他的眼睛,空空的,像是看著對方,又不像是看到對方。眼睛像是泡在冰雪中,冰冷,空漠。實在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原教主的武功非他們不能敵。 原教主眼神里透出的那種死寂,卻讓人害怕。 幾人沖著原映星喊,“原教主,你我并不是生死大敵,何必為小小一個碧落谷耗在這里?不如我們一起停手,你自去解決碧落谷之事,我等自行離開,你看如何?” 原映星不應,手下動作根本不減。對方的話,于他如過耳煙云一樣。 三大高手怒了,本來好言相勸,誰知這位中原的教主根本不領情。都是習武的,也不至于惜命至此。既然原教主要跟大家好生磨,那三兄弟不妨聯手,好好教這位小屁孩教主做人! 殺招一下子更為凌厲。 招招對著原映星。 他的壓力一下子變大。 手臂、肩膀、腰部等重要部位,新傷添舊傷。 然原映星仍然眉頭也不動,像不知疲倦一樣,丹田真氣所剩無幾,招式威力也不如之前。令人恐怖的氣息次次飛撲向他,成為一道天羅地網,將他蓋在中間。他在其中,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種韻律一樣,捕捉到那種節奏,片刻間,氣勢如虹,再增一高,讓人駭然。 幾人互看,都對原映星起了殺心:此等人物,等他長成,必是自己身死之日!何妨將他斬殺于此! 原映星與他們打殺,心中,卻是想到了很多年前,他還不是圣教教主的時候,每日里,與望月一道,就是在刑堂的管押下,殺。殺殺殺,不停地殺人,不停地見血。殺的人越多,才越有機會走出去。 很多個夜晚,兩人相偎著,互相鼓勵,說,“月芽兒(阿星),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的?!?/br> 活著出去多好。 殺光了所有人,就剩下他們兩個活著。 他就是教主,她就是圣女。 他就能娶她了。 不過后來,他也娶不到她。 他多么恨,又多么痛苦。每每看到她笑,心里就痛一分。 好像回到小時候,那時候比現在苦多了,稍不留心就會死??墒撬懒?,不是更好嗎? 他覺得那樣是最好的,月芽兒陪著他。他死了,她就在身邊。 “小子,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