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沈長老扭頭,深吸口氣。打算等楊清吹吹涼風,再來教訓這個不聽話的小師弟。 他轉頭去看另一個當事人,在看之前,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師侄被自己的師叔誘騙,還跟師叔當眾親嘴兒……這肯定是楊清引誘的??!他剛才遠遠沒看清楚,就看到那小姑娘緋紅如桃花的側臉了??雌饋砟昙o很小……呸!楊清真是偽君子!枉費他對這個小師弟從小厚愛! 厚愛個屁! 早知道楊清是這種人,小時候就應該讓他自生自滅! 現在倒好了,自己不檢點,還誤了小師侄……一切想法,停留在沈長老看到望月面孔時那一刻。 沈長老:“……” 姑娘已經穿好了半松的衣衫,正低著眼,忐忑地等著他。半抬的小臉雪白如玉,眼中映著熠熠光瀾。眉毛細長,眼眸飛揚,唇瓣嫣紅一點。束起來的烏發方才有些亂,在沈長老批判楊清時,又扎了一遍。 現在,俏生生立在沈長老面前的少女,艷麗無比,且因之前的情欲,有種別樣的嫵媚。 然而,望月是很漂亮,但沒有漂亮到讓沈長老這個年紀的人都看傻眼的地步。 沈長老看傻眼,是因為,這個小姑娘長相,跟他見過的,魔教圣女望月,一模一樣??! 他都懷疑魔教圣女沒有死,是臥底到云門來了!勾引楊清,來氣死整個云門的人的??! 望月眨巴著眼睛,心神不安地與沈長老對視。心想完了,我躲他這么久,就是為了不讓他看到我的臉,懷疑到我。結果現在,沈長老還是看到了……真想殺人滅口!但是我打不過他。況且這是楊清的長輩,我也不能殺。 但是我該怎么辦? 她露出討好而怯生生的笑,對一臉僵硬的沈長老喊了一聲,“沈、沈長老?” 沈清風看著小姑娘似曾相識的小臉蛋,提起氣,回頭,中氣十足地一聲怒吼——“楊清!” 看看你干的好事! 沈長老功力充沛,一聲夾著真氣的吼聲,驚得山中草木俱震,狂風大起。那殺傷力,以他為中心,全沖著楊清去了…… 望月:…… 楊清:…… ………… 云門最近的新消息,是柃木長老被沈長老關了起來,去閉門思過了。大家紛紛表示同情:楊清在新一輩弟子前,是師叔;然在他的同輩和上一輩中,就是小輩弟子??磶熓鍎硬粍泳捅徽崎T和長老懲罰…… 然最近,被懲罰的頻率,也實在太高了一點。 掌門正在吩咐楊清辦事,沈長老突然把楊清關起來了,掌門當然要問問情況。沈長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該做的事還是得做,絕不影響到掌門大計?!?/br> 掌門摸著胡須,寬慰沈長老道,“沈師侄啊,我發現你最近火氣實在是大。上次擾了議會,這次又罰清兒。清兒多聽話啊,你都看不順眼。差不多就行了,清兒如今也是一派長老,你也得給他點兒面子嘛。他都是有徒弟的人了,還被你呼來喝去的……” 沈長老不光對楊清呼來喝去,還對掌門呼來喝去,“我把他當兒子一樣養大!我還沒有權力罰他了?!” 他聲音很高,火氣騰騰燒,站在殿外,等著向師父匯報事情的大長老往殿外挪了挪,心想師弟最近是不是有點上火??? 掌門被嚇一跳,沒料到沈長老如此理直氣壯。連忙安撫,“你罰你罰你罰,你最有資格罰。別氣壞了你……”又好奇問,“但是楊清犯了什么錯你還沒說?” 沈長老再次憋一口氣,“我瞧他不順眼不行么?” 掌門:“……” 一根胡子被他顫抖的手揪掉,疼得他嘴抽了抽。 想要勸慰勸慰沈師侄,想他當年長子死了、都沒這么火氣大過,如今這是何必呢。然而一看沈長老這個狀態……風掌門覺得,反正清兒脾氣好,也不會跟自家長輩計較。既然沈長老要沖楊清發泄火氣,楊清自然該孝敬長輩,忍一忍就過去了。 沈長老怒氣沖沖地離殿,臉黑如滴墨。 世界那么大,卻沒有一個人懂他的苦! 楊清luanlun! 但是他能告訴掌門,告訴諸位師兄弟嗎? 不能! 所有人知道了,必然是要對楊清大罰特罰!他這種行為,傷風敗俗,為正道所不齒。從來沒有師叔和自己的師侄搞到一起去的說法!他怎么就不能忍一忍?當然,男人嘛,總有忍不住的時候,楊清正是年輕氣盛、火氣最旺的時候,沈長老也不強求他必須禁欲??墒悄憬涣?,可以去青樓,也可以成親,你怎么就偏偏選擇了這個方式呢? 選的對象,還是楊望月! 沈長老在這兩天,已經查過了楊望月的全部檔案。至此確認,楊望月,就是楊清昔日跟掌門爭執、鬧著要娶的村姑。難怪掌門不高興呢,就楊望月那張臉……沈長老見了,也不高興啊。 誰喜歡天天見一張跟昔日圣女一模一樣的臉,在面前晃來晃去???以前見到這張臉,沈長老就上去打了。然現在既跟魔教合作,又有楊清這個小混蛋的破事夾在中間,沈長老也只能臉黑一黑而已了。 沈長老忍下去對楊望月的不喜,還得想辦法寬慰這個小姑娘。因為總覺得,做錯事的那個人,是楊清。 楊清明年就二十六了,那個小姑娘才剛過了十六歲生辰。十六歲的小姑娘懂什么啊,初入江湖,恐怕都不懂師叔和師侄之間的界限。楊清長得俊,估計騙一騙哄一哄,小姑娘就答應了。但是小姑娘不懂,楊清怎么可能不懂? 沈長老就搞不懂這個小師弟了:如果楊望月就是你當初想娶的那個姑娘,你娶啊。掌門不同意,你走別的路子娶啊。你怎么就把人給弄成你的師侄了?你身為下一代弟子的師叔,你當然不能跟自己的師侄亂來啊。再喜歡,再漂亮,也不能亂來啊。你這到底是為什么,非把人給弄成師侄了?我覺得你有問題!我覺得你品行肯定有問題! 沈長老帶著滿身黑氣,殺到望月這里來的時候,望月剛熬好了藥,正捏著鼻子,喝一大碗的顏色古怪的藥汁。沒辦法,聆音說她陰氣重、氣血弱,補不好的話,懷孕就別想了。 望月自己倒不急,但是她清哥哥,喜歡孩子。他現在比她大了近十歲,早應該成親生子了。 說到這個,就想到沈長老,望月開始頭疼。沈長老還是向著楊清,沒把事情鬧出去,只關了楊清緊閉。對她呢,倒沒有特別大的懲罰,只讓她等一等好了。沈長老說的含糊,望月都沒弄明白對方讓自己等什么。 望月看沈長老那架勢,有點憂郁:在正道這邊,luanlun應該是挺重的罪名。這還只是師叔跟師侄呢,如果是師父跟徒弟……恐怕沈長老真恨不得一掌殺了楊清。唔,現在離殺楊清,差得也不是太遠。 楊清沒事吧? 沈長老看著就兇巴巴,又古板,又不好說話。希望她清哥哥安全過關…… 邊喝藥,望月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實在是藥太苦,她需要發散思維,轉移注意力,才能扛過這碗苦巴巴的藥。這時,門被叩了叩,有弟子在外說,“楊師妹,你在么?沈長老找你有些事?!?/br> 望月揚眉:沈長老果然來找她了。 她就知道。 一般這種事的常見路子,都是長輩為了保護自家孩子,把別人家的孩子王火坑里推。 看沈長老當日沖楊清吼得厲害,卻沒有對望月說什么。望月就知道,越是吼得狠,越是心里疼得緊,舍不得懲罰。這才是真正的雷聲大雨點小。反是像她這樣的,沈長老當時不理會,是不把她看在眼里。為了楊清,沈長老肯定是打算犧牲自己的。 犧牲不犧牲的,望月倒無所謂。 就是有點兒諷刺地想:沈長老打算對她采取什么措施,讓她閉嘴,護住楊清的名聲呢? 是又要像當日的風掌門那樣,給她一筆錢?沈長老能為楊清做到哪一步? 她大約是在云門待不下去了。 沈長老要么殺她,要么趕她下山。趕她下山還不算,會想辦法讓她閉嘴。那必然,又要在她身上做點兒手腳了。似云門這種行事磨嘰的大門派,沈長老估計不會殺她,那就是要趕她下山了。 沒關系,反正她本來就要下山。 就是……怎么說呢,望月心中有點兒難過——自己怎么總是扮演著這種隨時被丟棄的角色呢? 云門是楊清的家,卻不是她的。 有點兒不知道該怎么想了。 懷著這種心情,望月也不急了,弟子陪沈長老找到地方后,就離開了。望月便招待沈長老上座,還給他倒了茶水。沈長老坐在這間樸素的弟子房中,一眼看到了床頭小案上擺著的藥碗,聞到了一室藥香。 沈長老心里一咯噔,走了過去,看爐子上熬著的藥。聲音有點兒虛,“楊師侄這是……喝藥???” “對啊?!?/br> “什么藥???” 望月愣一下,答,“補身子的藥?!?/br> 沈長老站在爐子前的身形,僵硬蕭索,慢慢俯身,兩指揩了點兒碗中藥液的殘渣,聲音都在發抖,“是打胎藥嗎?” 望月:“……!” 窘。 沈長老你在想什么??? 她忍著笑,過去,看到沈長老一臉悲戚,本來有點兒看熱鬧,但看一個中年大叔如此可憐,就解釋道,“長老,您誤會了啊,不是打胎藥。我沒有懷孕啊……就是、就是一般補身子的藥而已啊?!?/br> 沈長老低頭看她,神情嚴肅,“楊師侄,你說實話,你跟清兒……是不是已經……那個過了?” 望月“呃”一聲,沈長老身子趔趄晃一下,她連忙去扶人,關懷道,“長老您,您沒事吧?” 沈長老擺手,一臉滄桑,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望月,見望月怕他承受不住打擊、扶他坐了下去。沈長老內心,把楊清罵了個狗血淋頭——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他媽的真想宰了楊清! 接下來談話的內容,一直在望月莫名其妙的方向轉,搞得她很迷糊—— “楊師侄,你在山下,其實就認識清兒吧?” “哦,是啊?!?/br> “他讓你上的山?” “一半一半吧?!?/br> “你做了師侄,他沒什么表示嗎?” “……呃,長老,您千萬別誤會楊師叔。他為人正直,并沒有為我開后門。他對我,和對其他弟子,都是一樣的態度。并沒有對我多關照,有什么不公平在?!?/br> 望月顯然理解錯沈長老的意思了。以為沈長老要質疑楊清的職責,望月替楊清解釋了一句。 然她越解釋,長老的臉越沉。心里大罵——居然不對小姑娘照顧點!楊清,你果然沒有擔當,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這么多年,我錯看了你! 然而就是錯看了,那也是他錯看大的孩子。沈長老心里難過,還得幫自己的小師弟一次。他之前見到望月的臉,就肯定不喜?,F在見到望月的臉,只覺得對方可憐——楊清大概從頭到尾,都在騙小姑娘了。 不然你看這張臉,再看小姑娘現在的身份……可不都是楊清弄的么! 沈長老為人剛正不阿、不夠言笑,最是古板,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拉下臉來,為自己的小師弟說情。他低著眼皮,都不好意思看對面的小姑娘,眼神飄虛,聲音也越來越低。顯示他自己的心虛不自在—— “這個,楊師侄,你能不能注意點你的日常行為。最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離那些弟子遠一些。你和清兒的事呢,咱們需要從長計議。等你遠了這邊關系,我認你做個義妹,你看如何?” 望月怔了一怔,慢慢抬起眼,看對面的沈清風。 沈清風已入中年,長子死在魔教人手中,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說他把楊清當兒子看,也大抵如此了。這種古板的人,要么把楊清一刀切,要么為了維護楊清,選擇姑娘犧牲。 反正這世上,每每遇到這種事,犧牲的那個人,總是姑娘家的。 望月看多了這種事,她看慣了白道這些人自詡正義、然每每出事、就總是把問題推給無關緊要的那一方。說著為顧大局、犧牲小我,卻從來不問被犧牲的那一方,到底愿意不愿意。 世人常說,他們魔教人,都是自我的,自私的??偸窍胫约?,從不考慮別人,從不想大局如何。 她做圣女的時候,也頭疼過圣教的教徒,從來都是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考慮圣教的利益。她也惱這些人,但也只是惱一惱而已。圣教的風格,本來就是一個個自我。一個個自我,才形成了強大無比、對正道威脅很大的圣教。 望月不認同白道許多價值觀。道不同,不相為謀。 但是在這一刻、這一刻——望月心中動了一下。 她癡癡地看著沈長老:沈長老跟她說這些話,竟不是打算犧牲她嗎?不光不犧牲她,還有成全她的意思? 云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