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起步就走。 而這一步,衣袖再次被小手拽住。 望月惱怒,“你干什么?!” 小孩子抬著眼,眼眸濕潤,神情認真,慌張道,“jiejie,你別不要我,我不想去云門。我也去魔教,我跟你一起走。你別丟下我?!?/br> 望月愕然,再次低頭看他。 她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時而抬起頭看月亮,時而又低下頭,看這個拽著自己衣袖、可愛可憐的小男童。她心中開始有些難過,遙遙想著: 今晚的月光多么明亮,星光多么燦爛。像是我一次次跟他分離,又一次次與他重逢。我心愛的男人還不是男人,只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孩子。不到六歲的小孩子,他也依然喜歡我。他偷了我的錢袋,用他能做到的方式挽留我。他這么可愛,這么讓我歡喜。 而我為了他好好長大,又必須拋棄他。 望月出神許久,慢慢蹲下了身,看著眼圈微紅、眼睛濕漉的小楊清。她伸出手,給他擦去眼中水漬。 望月說,“楊清,你要記得,我叫望月?!?/br> “……嗯?” “我的名字叫望月,”在這個超乎現實的存在中,望月第一次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很認真地與他說,“我叫望月,日后會是魔教圣女望月。你要記得我?!?/br> “我記住了?!?/br> “等你長大了,如果遇到一個叫望月的魔教圣女,她喜歡你喜歡的全天下都知道,追你追的每個人都調侃你,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給她機會。你就給她那么一次機會,等她走過來,你會很喜歡她的,好不好?” “好!” 少女的眼睛也濕潤,水光也在眼中流轉。她微笑著,伸出手,與他拉鉤,“記得她。不要忘了她。你記得你要娶她的?!?/br> 幼童強忍著淚水,點頭,再點頭。 他很懂事,他預料到面前的少女在告別,她眼中的潮濕讓他心悸又害怕。他跟著她一起傷心,他不知道為什么,他為了她高興,只能點頭。 在點頭中,在眼眸濕潤中,看少女重新站了起來,一點點,將他的手推出去,轉身,走入了黑夜中。 慢慢的,融入了黑夜中。 夜月極明,清涼有風。少女出了院門,回頭看他,見小小的孩子站在夜色深處。 眼睛明亮,水在臉上流。 望月心想:他會忘了我的。 他才五歲多。他長大后,就會忘了我。 像他忘掉他爹娘的長相一樣忘掉我。 然而在這一刻,我與他,我與他……一定是冥冥中,存在某些感應的。 我等著他,我向往他。我要一直一直的,唯一唯一的,和他在一起。 “清哥哥,你記得,你答應過,你要娶我的,”少女喃聲,“你要是忘了……”失神片刻,“忘了也沒關系,我還會找到你的?!?/br> ——我喜歡你。 一直喜歡你。 ——我等你。 一直等著你。 ——我守望你。 一直守望你。 你莫要、莫要……丟開了我的手。 ☆、第82章 12345 明月在空,林風颯颯,草木簌簌。夜中的山總是偏冷些,即使是夏日。望月傾注內力,在鐵鎖上折騰了一會兒,仍然沒折騰出結果。鎖其實不難開,還好,難點在于這些小鎖太多了,密密麻麻。望月覺得自己折騰完,江巖好不容易為她引開的看門弟子,又要回來了。 她恐怕都跟楊清說不了幾句話,全把時間浪費在門鎖上。 抬起頭,看到靠在門上的那個清清泠泠的青年影子,望月有些煩,也懶得開鎖了,坐在地上,大咧咧問,“楊清,你武功好得很,你自己能不能出來?” 屋中青年停頓了一下,說,“可以啊?!?/br> “……!”望月眼睛一跳,有種他在耍她的感覺,聲音微高,“那你為什么不出來?!你知道門鎖有多難開么?” 望月坐在地上,靠著門,矮下去,就小小一團了。楊清在門中,知道她坐在哪里,卻已經看不到她了。她一矮下去,就被下面的門框擋住了,再沒有影子映照白布糊著的上方空處。楊清看著那片空白半天,說,“我不是不能出去,我是不應該出去。阿月,掌門師伯在罰我面壁思過。我怎能當他的話是順耳風,想怎樣就怎樣呢?” 望月氣呼呼,“那你要把自己關到什么時候?”她以經驗之談說道,“我看你們掌門,是要關你關到你主動向他認錯那一天。你到底犯了什么錯???現在不能認錯,非要磨過去?做人就不能爽利點?” 楊清心說:犯了什么錯?我都跟你說了,你覺得我在開玩笑罷了。 爽利點?你以為誰都是你???做事從來不考慮后果,想怎么來就怎么來。你完全是靠著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我可永遠做不到你那樣胡作非為。 楊清只輕輕笑了下,悠悠然道,“誰說我要主動認錯了?我要面壁思過到,掌門師伯心軟,愿意再來找我的時候?!?/br> “……”望月愣了愣后,扶額,忍著稱贊他心智強大的話。 果然是楊清,還等著掌門給他道歉呢。柃木長老這么有信心,想來對自己在做什么很清楚,她就不添亂了。 楊清說話悠遠沉靜,一貫的慢悠悠,不著急,還一貫的帶著股開玩笑的味道。真假都在其中,隨便你相信哪一個。 望月不擔心他了,想他心里既然有賬,她做什么都是添亂了。 那她過來干什么呢?應該是讓楊清高興些,讓他知道,即使他被關著,一門之外,她望月也在關心他。然而有門隔著,也不能抱抱親親,給予肢體上的安慰啊。怎么讓楊清看到自己的好心,覺得自己好可愛,讓楊清更喜歡自己一點呢? 望月思量片刻,抬頭,看到門上依然映著的影子,有了主意。 門內青年正閑閑地等著望月再跟他說話,他對她也無所求,只想她現在和自己說說話就好了。聽一聽阿月meimei的聲音,楊清就覺得即使幾日辟谷不吃飯,也能堅持下去等到掌門師伯。 望月好久不說話,楊清就有點失落。 然忽然間,他看到門上映著的黑乎乎小影子。 不覺定睛看去—— 撲棱一雙翅膀,一只小鳥從下方飛了上來,在一片雪白的布窗上跳躍。 再枝椏叢叢,從小鳥下方,長出了曲曲折折的樹枝樹葉來,隨風撲朔,鳥兒站在枝葉間,低頭梳理自己的翅膀。 伴隨著的,還有少女掐尖了聲音的清脆嗓子,“我是一只麻雀,從大森林里,mama不要我了,我出來冒險……” 楊清:“……” 他看得目瞪口呆,剎那,震撼過后,眼中寫滿了笑意。 望月半蹲在門前,兩只手從下方伸出,靈活地在門窗上映出影子來。她的一雙手,就扮作各種好玩的事務,有鳥立在枝葉間,有兩只鳥互相打架追逐,有老虎追著鳥兒飛……她的那只小麻雀啊,真是了不起,被演繹的,硬是從大森林里,跑啊跑,逃啊逃,逃到了人類的世界。 她的聲音也可愛,給小麻雀配音,嘰嘰喳喳。一個人說話,跟十幾個人一起說話一樣。 楊清第一次知道,情感豐富的人,內心活動能豐富到,演出一場大戲來。 小麻雀在窗影子跳躍,撲騰又吵鬧,楊清揉了揉額頭。他雖然愛玩,但素來有些怕吵。蓋是幼年經歷留下的陰影,小時候的事情很多不太記得,但也許是因為幼年時期親見父母被殺,怕人多、怕人說話的毛病,到楊清現在,還時常冒出來,讓他頭突地疼那么一下。 望月該是不知道他這個毛病的。 他從來沒說過,望月的話也還沒有多到讓他煩的地步。然而這一晚的這只穿洋過海的小麻雀,就讓楊清生了頭疼的感覺。 然他只是一手扶著額頭,壓著那里突突跳的太陽xue,清和的目光,仍看著影子小鳥吵個不停,跑個不停。 青年靠在門上,就這么笑吟吟地看著——看她拼盡全力,努力逗他笑。 門上的影子一直那么靠著,半天不動,望月就有點想拉他一起來玩了。她手上作出的小麻雀,展著翅膀飛啊飛,伴隨著她口上不停的解說,小鳥飛近了楊清。 楊清手扶著額頭,好奇看著,就見少女踮起腳尖,手中的鳥飛得更高了,飛到了與他影子交疊處,繼續往上飛,直到,站到了一塊凸起上。隔著一扇門,望月手擺出的小麻雀,站著的地方,正是楊清扶著額頭、手骨突出的那么一塊。 楊清心口輕顫,有種微妙的酥麻感:就靠著一層布、幾塊框架,她的手,與他的手,輕輕碰在了一起。 小麻雀還裝模作樣般,在他手骨上跳來跳去,脆脆歡喜道,“這是小島吧?這個島真好看!哇,我要在這里住下來!” 她的聲音離他這么近,楊清屏住呼吸,扶著額頭的手不敢動了,唯恐打擾到門外那個小姑娘的思路——即便她吵鬧的聲音,離他更加近,帶給他的頭疼感,更加強烈了。 望月一邊裝作小鳥說話的聲音,一邊壓低聲音跟門內楊清說,“清哥哥,清哥哥!” “怎么了?”楊清同樣低聲問她。 望月頓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他的聲音有點弱啊,很累的感覺。 她說,“你手動一動,你個子那么高,我墊著腳好累!” 是啊,楊清手扶著額頭,望月要把他的手影當作小島,讓自己扮作的小鳥踩上去。但她個子比他低,就要墊著腳配合。墊腳這么久,卻是很累的。 楊清的手,就從額上移開,動了動。遲疑一下,往旁邊抹去。 那只鳥兒,居然跟隨他手的晃動開始身子搖晃,跟著他一起往下走,聲音驚恐,“怎么了怎么了?這個島居然會動???” 楊清眼中噙了笑。 見驚惶的鳥兒撲著翅膀飛上了天,俯下小腦袋看下面,恍然大悟,“原來是一只鱷魚?!?/br> 鱷魚? 楊清挑了下眉。 配合望月,兩手并在一起,換做鱷魚的影子來。 門外的望月,是何等驚喜!楊清真是好聰明,她在這邊玩,他看一看,就摸索出來,能陪她玩了。 小鳥在半空中,對鱷魚深情款款,“鱷魚鱷魚,你是我的好朋友。你覺得我這個朋友怎么樣呢?” 望月剛扮演完小鳥,就換角色換成本來的聲音,低聲催促他,“清哥哥!” 別不理我! 楊清“嗯”了一聲,頭靠著門,緩解頭痛,口上慢悠悠道,“麻雀是么?我覺得你怎樣?我覺得你好吵?!?/br> “……”小鳥仿若遭遇晴天霹靂般,呆在半空中,不動了。 門外望月,也傻眼疑惑:楊清嫌她吵?他是嫌小麻雀吵,還是嫌她本人吵? 一時間,望月又是生氣,又是失望:她看他一個人太寂寞,努力逗他笑,逗他半天,還拉他一起玩,就是怕他一個人呆著瞎想。結果他不瞎想了,他嫌棄她吵! 望月不想跟楊清玩游戲了! 手影欲遠欲走,那只鱷魚,搖晃著站了起來,溫柔道,“小麻雀,我覺得你特別吵。但你就是無聊生活中的報喜鳥。我日日聽著你不停說話,嘰嘰喳喳,我不能忍受,某天早上起來,再看不到你這只吵得我頭疼的小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