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后者,卻是在幫我們圣教,解決我們的問題。同時在看,月芽兒是向著誰啊,是主動站到誰一方啊。 我先用青梅竹馬的感情,要月芽兒做選擇,讓月芽兒猶豫不定。然后楊清就出了后招,以自身為誘餌,把月芽兒拉向他那一邊。我做了初一,不能怪他做十五。但我原本,想他為人如此端和,是不屑于用這種卑劣手段的。 然則大概是我用力過猛,把他逼急了吧? 原映星喃聲,“小玉,我覺得我會輸?!?/br> 棠小玉從床上站起來,站在教主身后??粗讨髌届o的側臉,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也其實并不太懂。她只能就這么站在他后面,陪著他一同靜默,靜默而不語。 就像這些年的每一次一樣。 她是他的影子。 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他往東,哪怕那是懸崖,她也要跟著一起去的。 做人影子,不需要太多的想法,只要跟著走就可以了。 哪怕原映星求死呢,她也只會沉默地看著,沉默地跟隨。 有時候心中焦急,想要勸說。卻因為言語不通,又無法說太多。每當這時候,又慶幸自己只是一個影子,不用說什么。 精神交流之類的層面,是屬于教主和圣女之間的。 她只用躲在暗處看著就行了,多么簡單。 原映星是敏感的。 敏感的人,直覺通常非常準。 傍晚時,他等來了望月。望月剛見他面,就跪了下去,“教主,我有事求您?!?/br> 不稱他為“原映星”,而是喊“教主”了。自然是有事相求了。 彼時原映星在院中亭子里拋魚食喂魚,看著一汪湖水,神想放空。已經能下地的右護法棠小玉,站在他右后側,安安靜靜的,沒有選擇隱去行蹤。因為原映星跟她說,“小玉,出來跟我說說話?!?/br> 然而棠小玉站了出來,兩人卻依然只是沉默,誰也沒主動開口。 接著,原映星等來了跪他的望月。 他扶著欄桿的手,以極微弱的力度,顫了一下。將最后幾粒魚食灑出來,才慢慢轉過了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女。他垂目看她,好一會兒,嘴角才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問,“月芽兒何必這樣?你知道,你求我什么,我都會答應你。起來吧,說說你要求我什么?!?/br> “求您暫時庇護云門子弟?!蓖卵瞿?。 原映星沒說話。 望月眸子黑白分明,又很清澈。她咬了下唇,說,“楊清就這么走了,自然是將云門的子侄們托付給我了。他相信我,我不能讓他失望,不能讓他在不在的時候,昏迷不醒的師侄們再發生意外。然而我想,我現在也庇護不了。我想您給我一個保證,在我……在楊清回來之前,不讓這個院子里的任何一個人出事???、可、可以嗎?” 她問到后面很結巴。 原映星心中柔軟,原想她求自己收回棋子、放過楊清。但她求的,竟只是這么一件、對自己來說不痛不癢的事情。 原映星為什么非要殺云門的人呢?他只是泄憤而已,并不是真的和對方有深刻的仇恨。當時要殺,就是為月芽兒?,F在月芽兒求他護,那就護吧。反正他本來,也是無所謂的。 只是心中的柔軟,卻被另一種悲涼籠罩。 他太敏感了。 通常別人說一句話,他就能猜出下一句來。別人往往露出那么一個意思,他就有感應。這種感應,昔日讓他在殺戮場中,多少次死里逃生。然而現在,這種敏銳直覺,卻讓他寧可自己從沒感覺到過。 可是感覺不感覺到,望月都做出了她的選擇。她站了起來,看著對面垂眼噙笑的青年許久。她用出神的眼神看著他,看他俊美,看他高大,看他邪魅,看他是這么的熟悉。 她看著熟悉的他,一字一句道,“恕我要遠行。叛徒為追殺您,派出的力量太強悍。我要去幫楊清,這邊的事,請您照顧一二了?!?/br> 原映星看著她,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是點了下頭。 望月低下眼,半晌,揚起手臂,向他行了莊重一禮。是圣教,下屬向上首行禮的最尊重手勢。通常,望月只在每年祭祀時,對教主行個這么大的禮。平常她根本不這樣。然而現在,為了一個楊清,她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原映星閉了眼,聽到漸遠的腳步聲。 他說,“小玉?!?/br> “在?!?/br> “我在輸……她對楊清的感情,比我想的深?!?/br> 身后沒有人回應,棠小玉素來不說話,原教主早已習慣。他喃喃自語,又略自嘲道,“我又怎么忍心她做選擇?原來只是覺得她對楊清感情不過如此,我的勝面比較大。也許現在還是這樣,但是楊清這意外一出,完全戳中月芽兒的死xue……這個敵人,真是太不好對付了。還是我來做選擇吧?!?/br> 棠小玉依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繼續不吭氣。 聽教主以索然的語調說,“我娘曾跟我說,永遠不要為了一個女人,壓上整個圣教。她說,讓我不要像我爹那樣?!?/br> 棠小玉眸子一閃:上上任的教主夫人?那位出身皇室、身為郡主,卻下嫁江湖,做了教主夫人的女子? 原映星垂著肩,望著一池碧水,語氣寥寥道,“我答應她,絕不像我爹那樣。然……我還是沒有做到?!?/br> 棠小玉好久,才說,“您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br> 原映星的父親,曾一力扭轉圣教和白道之間百年仇恨的關系,將圣教引向了正途,還得到了朝廷的認可。那是圣教最風光的十幾年。 可是呢,猶如曇花開敗一樣,就那么十幾年。之后,原映星的父親因內亂而死,圣教重新陷入混亂。且因之前的收斂,圣教變得愈發不受控制。 原映星漠然想,我都從來沒見過他一面,他就已經死了;還將一個爛攤子丟給了我。 他死了,我娘也走了;圣教就我和月芽兒兩個人。 娘跟我說,讓我克制自己,不要對女人太上心。 那時我尚年少,從小長到大,長到十幾歲了,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娘親。然而她就跟我說了這么幾句話,又再次走了。之后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過。別人家的娘親,一定不是這樣的;可是我的娘親,就是這樣。 她跟我說,“你和你爹太像了,但是你不要這樣。星兒,什么都不值得,你最值得。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放棄自己?!?/br> 可是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一個幾乎沒見過面、之后也沒交集的女人、一個他應該叫“娘”、實際上他和對方很陌生的女人,摟著他說了這么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又再次消失,她不出現在圣教,不出現在中原。她常年呆在西域…… 大概是父親死了,她太傷心,不想呆在圣教,也不想見到跟父親長得像的我吧。然而對我來說……我又該怎么想呢? 他們自有一段愛恨情仇,那是上一輩的故事。然則,受虧欠的那個人,是我。 我從未在他們膝下長大,從未受過他們一日關愛,卻要承受他們造成的悲劇,比如內亂,比如被上任教主百般折辱,比如性格……我長大今天,靠的只是我自己,我又能怎么辦呢? 傍晚天色黑下去,原映星坐在湖邊,恍恍惚惚地想到許多事。想到他娘告誡他不要為了女人把圣教搭進去,然而,他卻已經開始這么做了……娘說他跟父親很像,可是他父親又是什么樣的呢? 別人口中,他父親是個驚才絕艷、天才至極的人。就是到了現在,提起他父親做教主的時候,教中老人神情復雜,卻都稱那是歷來最了不起的圣教教主。圣教這邊認為他父親很厲害,白道那邊也認為他父親很厲害。只是自古天才遭天妒。只是作為至親,原映星自己不知道而已。 原映星坐在暗光中,悲觀地想:也許我做不到父親那么驚才絕艷,卻會像父親一樣被自己給逼死吧。 是啊,說是內亂,其實,他父親是被自己給逼死的。 也許他也會那樣吧。 上一輩的恩怨情仇,總有再一次到來的感覺——這種感覺,真讓人厭惡又無奈。 人要活多久,才去死呢? 誰又知道呢? 扶著額頭,原映星感覺頭有些痛,刺疼,針扎一樣;抽癢,蟻噬一般——身體中沉睡的另一個自己,在意識的汪洋深海中,輕輕翻了一下身,微笑:也許該是我出場的時候了。 他沉著臉,對另一個自己說:閉嘴。 另一個意識微微笑了一笑,像審視自己一樣審視著他,漠然道:這些感情太痛苦,你承受不了。換我吧。我沒有這些顧慮,我對你的這些感情,感觸都不太深。你不能完美處理的時候,交給我吧。 原映星冷然:閉嘴。我還想呆在這里,還想等月芽兒回來,我還不想休息。 另一個意識笑一笑,繼續沉睡去了。 他的兩個意識在身體中交流自然,和平共處。但他們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希望能尋到一個突破口,將兩個意識合二為一吧。否則,一直這么分裂著,大概他什么都還沒做成,就因為意識常年混亂,把自己給逼成了瘋子…… …… 望月當天跟原映星說明,請他代為照顧云門昏迷的子侄后,自己收拾了一下行李,趁夜離開了。離去前,棠小玉找到她,詳細告訴了她之前自己把那些人引去了哪里,并說,“不知那些叛徒,我發現,魔門其他幾個門派,流月宗之類的,也偷偷趁此跟叛徒們合作,想要徹底把教主打壓下去?!?/br> 望月點頭,問,“原映星讓你告訴我這些的?” 棠小玉:“嗯?!?/br> 望月神情復雜,只能說,“你照顧好他?!?/br> 棠小玉沒說話。 望月扯嘴一笑,覺得自己多此一舉。棠小玉只會順從原映星,從來就沒干涉過原映星。這位右護法跟隱形人似的,指望她,真是指望不上。 望月重新說,“保護好他?!?/br> 棠小玉這次點了頭,“嗯?!?/br> 望月最后看一眼身后的院落,透過院落,好像還能看到那個坐在院中的孤寂青年。然而她也就是看一看,她也做不了什么。她心中說抱歉:我無法看著你傷害楊清,我無法看著楊清遇難自己卻無動于衷。即使他是故意這么做,想看我的反應,我的反應,當然會是他希望的。 她心中想:我向著你很多次,傷到了他。至少這一次,我不能再向著你了。 哪怕這是楊清算計來的呢??墒撬阌嬕矝]什么,感情總是真的。 望月瀟灑離去。 棠小玉目送她的背影,心想:這個姑娘真灑脫,真拿得起放得下。跟圣女大人似的。難怪教主把她當圣女的替代品呢。 可惜,從姚芙出現的那一刻,教主和圣女之間的裂痕,就已經無法修補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 棠小玉轉了身,重新步入陰影中。她素來擅長隱藏自己,藏入黑暗,不被任何人發覺的,跟在教主身后。無論教主要做什么。 望月順著棠小玉給的方位一路找去,果然按照她的指點,越走,遇到的四處搜尋的圣教教徒越多。幸而望月不是他們的目標,她又很擅長偽裝作假,就這么一路走,也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 一路細聽對方的說法,聽他們在抓什么人,調集人手往這邊聚集,望月就肯定,自己一定是找對楊清走的方向了。 等到一個山前小鎮上,在茶館吃茶時,聽三兩個圣教教徒在吹牛,在說,“那個人武功再好又怎樣?有金堂主的機關,還有起碼來了三個舵主,打算把他堵死在這里。他就是插翅也難飛啊哈哈哈!” 望月心下一驚: 一個堂主,三個舵主?! 全都來對付楊清?! 圣教有五位堂主,堂主之下,有十二位舵主。五位堂主,金木水火土,金堂主排在第一,武功自然也是五位堂主中的第一;楊清與原映星勢均力敵,不過一位堂主和三位舵主一起過來,他恐怕也吃力了。 最糟糕的是,金堂主擅長機關,擅長陣法,擅長借力打力。 這種手法,除非專門研究這些的,很難是金堂主的對手。況且還有三位舵主…… 望月出去了一陣子,給寫了幾封信發出去后,再次回來茶館。之前聊天的人還在繼續。 望月聽桌邊人還在洋洋得意地說,“那個叫楊什么的,都被困兩天了,還沒有動靜。我聽金堂主說啊,這次布下的陣很厲害,原本是用來對付原……那位的?,F在這樣也不錯?!?/br> “本來就是一個死局,原……都只敢讓右護法試探,你說白道人怎么就這么傻,自己過來?這不是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