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聶勁點頭,走到營帳門口,低聲朝里面喚道:“小姐!” 里面沒有聲音,聶勁又喚了一聲,仍舊沒有動靜。他皺了皺眉,將簾子打開,榻上空無一人。他折返走出賬,朝外頭兩個巡防小兵道:“你們見了王爺賬里的小侍衛嗎?” 兩個侍衛搖頭。 其中一個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昨晚他不是和郁將軍一起巡查么?” 郁將軍一頭霧水:“我昨晚一直在帳中,并未見過她?!?/br> 聶勁聞言,臉色大變:“不好,小姐出了事!郁將軍,快叫人去找?!?/br> 郁將軍也是面露駭然,趕緊揮手:“快去找人!”又朝聶勁期期艾艾道,“聶護衛,這到底怎回事?” 聶勁沉著臉道:“有人昨晚扮作你,將小姐誘走?!?/br> “什么?” 聶勁只神色凜冽地看他一眼,便疾步走開去尋人。 “報告郁將軍!”忽然一個士兵神色慌張地跑過來。 郁將軍問:“何事?” “昨晚東南角的兩位巡防兵遭人殺害,剛剛才發現?!?/br> 走了幾步開外的聶勁皺了皺眉,又加大步子,朝東南角走去。那湍急的河谷中,水流滾滾而逝,看不出任何痕跡。這是防守的天然屏障,卻也是藏身遁逃的好方式。這河水往東流去,翻過一座山,就是北*周前來的方向。大軍不能從此地進出,但身手好的個人,卻極易出入。 郁將軍氣喘吁吁跑來:“聶護衛,王妃是不是?” 聶勁點頭:“王妃被人劫走了?!?/br> 郁將軍不解:“外人皆以為武王妃被賜死,怎么會有人劫她?” 聶勁哂笑:“你們的馮將軍可是知道王妃未死。而且這條線路,想必也只有馮將軍知道。 為免影響士氣,馮瀟是jian細一事,西秦軍中的人知之不多,但郁將軍權高位重,這等事關重大的秘密,自是早已得知。他滿臉愕然:“可是馮瀟將王妃劫走作何?難不成他以為靠一個南周和親公主,就能牽制我們西秦?!?/br> 他話音未落,便遭到聶勁輕飄飄掃來的一眼,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話鋒一轉:“王爺馬上要回營,這可怎么辦?” 聶勁淡淡道:“該來的總會來。放心,我相信你們王爺不至于為這事怪罪于你?!?/br> 郁將軍看了看他:“聶護衛,你家小姐被人劫走,為何你還這么冷靜?” 聶勁瞥了他一眼:“不冷靜有何用?現在當務之急,是王爺回來給他報告,然后一起想對策?!?/br> 秦禎晌午過后,率兵回到營地,此次一役,南周北趙雖然敗走撤軍,但西秦損失也不少,只能算是慘勝。但到底是勝了。秦禎一下馬,就看到恭迎在營地前的郁將軍和聶勁,卻不見周青青。臉上的笑容斂住,走上前低聲問:“王妃呢?” 郁將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王爺恕罪,王妃她……” 秦禎皺眉:“她怎么了?” 聶勁抱拳躬身道:“小姐昨晚遭人劫走?!?/br> “什么?”秦禎雙眼猛睜,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是說青青昨晚在我們西秦的營地被人劫走?” 聶勁點頭:“有人潛入營地,殺了東北角的巡防將士,扮作郁將軍將小姐劫走?!?/br> 秦絡從后面跳下馬走上前,憤怒道:“不用說,肯定是馮瀟的人,只有他對這一切最了如指掌?!?/br> 秦禎像怔了半響,才稍稍回神,臉上卻早就血色全無,揮揮手像是提了很大力氣,才發出聲音:“我們先回營帳?!?/br> 秦絡擔憂兄長:“三哥,你別急,既然是被劫走,就說明嫂嫂暫時沒有性命之虞?!?/br> 聶勁也附和:“王爺,公主說得沒錯,我們不能自亂陣腳,先弄清楚對方想做什么,再從長計議?!?/br> 秦禎微不可尋地點點頭,眼睛的光芒一片寒涼。 在這邊如同晴天霹靂的時候,被劫走的周青青,在一陣震動中慢慢醒來。她腦子一片混亂,只聽得馬蹄聲傳入耳中,卻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身體軟得像一團棉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一絲眼睛。 “你醒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簾。 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得彈起來,才發覺自己在一輛疾行的馬車上。 ☆、第五十四章 周青青神色惶恐地看了看馬車四壁,又將目光落在對面的男人臉上,一字一句問:“你到底是誰?” “怎么?才短短數日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馮瀟勾唇淺笑,神色莫辨地看著她。 “馮瀟,你到底要做什么?” 馮瀟緩緩撩起馬車車簾,往外看了看,淡淡開口:“帶你回北趙?!?/br> 周青青怔了怔,忽然笑了:“馮瀟,你想用我牽制王爺?未免也太天真?!?/br> 馮瀟將手放下,轉頭對上他,也笑:“青青,我在秦禎身邊十年,他是什么樣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重情重義,但是在國家大業面前,情義都沒那么重要?!?/br> “那你抓我做什么?”周青青眼睛微瞇,“難不成是想報上回一刀之仇?” 馮瀟輕笑一聲,嘆道:“你那一刀確實讓我失望透頂,若不是因為救你,我怎會這么快暴露身份,可你不僅不感激,反倒插我一刀?!闭f罷,他看著她頓了頓,“不過,我不會跟你計較。至于我抓你去北趙,是因為我想保護你?!?/br> “保護我?”周青青似是聽到一個大笑話一般。 馮瀟稍稍正色:“西秦遲早是我們北趙的囊中物,你跟我到北趙,我為你覓一處安寧?!?/br> 周青青訕笑:“我們非親非故,你為何要這么做?” 馮瀟淡淡看了她一眼:“當初我為何救你,如今我就為何帶你走!” 周青青聽不明白他的話,也不愿意繼續深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到底是什么人?” 馮瀟嘴角蕩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他話音落,外頭傳來聲音:“王爺,前方是景云山,我們是不是扎寨露營,明日再繼續啟程?!?/br> “好?!瘪T瀟淡淡回。 周青青皺眉不可置信地看他,良久才慢慢開口:“你是北趙睿王趙念之?” 馮瀟笑:“青青果然秀外慧中,一下就反應過來?!?/br> 周青青卻蹙眉搖頭:“不,你不是北趙人,你是蜀中駱氏?!?/br> 馮瀟微微一怔,繼而嘴角笑意更甚,直直看著她,低聲幽幽道:“那你說說我是駱氏的誰?” 周青青腦子里驀地閃過當日在駱氏陵園的場景,那大大小小的墓碑。她有些混亂,一時沒有頭緒。 馮瀟的聲音,又低低傳來:“那日你還撫摸過我的墓碑?!?/br> 周青青豁然驚醒,瞪大眼睛看向他:“你是蜀王駱敬幼子駱念之?” 馮瀟意吃吃笑開,然而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卻在這笑聲里,泛起一絲怨毒的紅意,于是那笑容也就越來越冷,越來越譏誚, 他笑了許久才停下來,然后慢慢開口,一字一句道:“駱念之!六歲之后,我就再未聽過別人叫過這名字。我是馮瀟,也是趙念之,偏偏做不得駱念之?!彼D了頓,又笑了,“不過沒關系,不久之后,那些欠我們駱氏的,我都會要回來,我們駱氏一族會復興,我會讓全天下知道駱念之,知道蜀王駱敬的兒子?!?/br> 周青青有些驚恐地看著他。他還記得當日在陵園,她手撫摸在那墓碑上模糊的名字,為那地下五歲稚兒唏噓。那時馮瀟,不,應該說是駱念之,就說過,五歲孩子看到血流成河,只怕超度都難以去掉怨氣。 原來他其實就是在說自己。 五歲慘遭滅門,十年隱姓埋名臥薪嘗膽,他的怨氣,想來是高僧也超度不了的。周青青蹙眉看著他:“所以駱皇后是你母親?而她并非姓駱,冠夫姓是為了不忘駱氏的血海深仇?” 馮瀟點頭:“當年蜀中遭西秦血洗,母親在人幫助下帶我逃走,為我父親留下一門血脈。后來我們顛沛流離來到燕北安定下來,就是為了有一天報仇雪恨,復興駱氏?!?/br> 事到如今,他顯然也沒打算再隱瞞一切。 他神色凌厲,從容篤定,再不似之前那位西秦副將馮瀟,從前的馮瀟溫潤如玉,總是帶著點憂愁的郁色,讓人覺得這個人身世悲慘,但性格溫和仁厚??赡闹贿^是做戲,而這場戲一做就是十年。 他身世確實悲慘,但是漫長的十年,一個人能做到這種滴水不漏的地步,周青青只覺得這人可怕到極點。 不過下一刻,馮瀟又露出了從前輕輕柔柔的笑:“青青,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帶你去北趙,也是因為你弟弟周珣如今在北趙做質子。你不想見他么?” 周青青神色大變:“你們為何要讓珣兒做質子?” 馮瀟笑了笑:“原因你們不是猜到了么?” 周青青道:“原來你們與南周和盟也不過是做戲?” 馮瀟笑道:“南周已經腐朽到了骨子里,遲早是要亡國。與其滅在西秦手中,不如由我接納,畢竟我也算是南周人?!?/br> 周青青鄙夷地輕嗤一聲,不再理會他。 馮瀟也不生氣,笑著看了看她,淡淡閉上眼睛靠在后方,許是有些累了。 周青青不動聲色打量了他一番,若是不知他的身份,此時這人看過去,就是一個清俊溫和的男子。 走走停停一個月,大軍終于進入北趙京城燕都。此前燕都本為南周藩地,燕王周栗擁兵自立,北趙隨后吞并燕國,將周栗交還南周朝廷,并借此與南周結盟,又將燕國一分為二,一半送回南周,另一半則劃入北趙領地,其中就包括了燕都。 北趙入燕山遷都至此,又朝難免進了一步。 燕都的繁榮程度,不比金陵和西京遜色,只是北國風光,又是另外一片景致。一路上,周青青試圖逃跑過幾回,但每次還未實施,就無聲夭折。 馮瀟心思縝密,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周青青自是知道逃跑無望。于是隨著北趙大軍班師回朝的步子,離西秦越來越遠,日起日落,不知不覺就被帶到了燕都。 ☆、第五十五章 周青青進了睿王府后,兩著兩日未見馮瀟,從府中下人們的言談中,方才知是北趙皇帝趙殷病危,睿王作為皇長子進宮陪侍。 難怪北趙之前并不戀戰,西秦恐怕也只是表面上的大勝,匆匆撤兵事出有因。 果不其然,三天后,燕都發布國喪,因太子在南周做質子,由皇后和睿王監國。 周青青幾次想從這王府逃出去,卻發覺守備森嚴,雖然府中下人對她客氣,卻時時監視著她,她孤身一人,可謂是插翅難逃。 直到趙殷的喪事結束,周青青才見到馮瀟。與他一同回府的,還有一個雍容華貴,又不失英氣的女人。 女人保養得宜,但也看得出不算太年輕。周青青不用猜也大概知道這女人是誰。 果不其然,王府的下人們紛紛行跪禮:“皇后吉祥?!?/br> 其實趙殷一死,駱皇后就應該是太后,只是太子在南周,未有新皇登基,她名頭上仍舊是皇后。 周青青不是北趙人,自然不會跟她行禮。駱皇后似乎也不在乎,揮揮手讓下人退下,不緊不慢在大廳的椅子坐下。 馮瀟垂首道:“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