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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賭棍天子在線閱讀 - 第70節

第70節

    ☆、第153章 有意

    楊寄那時,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如同天上人一般的公主,有一天會與作為臣下的自己有所交集。所以,當永康公主對他發出這樣的令旨,他還真沒多想。

    永康公主是現任皇帝皇甫袞的姑姑,封的大長公主,其實年歲也不過二十五,和楊寄同齡。楊寄懷著看笑話的心態,換了一身適宜于吊唁的素凈衣服,騎馬來到都督府,報了身份職名,請求為王庭川的神主上一炷香,酹一樽酒,磕三個頭;順便也問一問長史,公主回建鄴,他要做什么準備。

    他本是白底子的皮膚,近些年來給日光曬得膚色略深了些,好在深得均勻,也不顯得很黑,倒是透出一些健康滋潤的蜜色光澤,也更襯他硬朗英挺的五官骨格。都督府靈堂的后頭,永康公主皇甫道嬋,透過綃紗大插屏,凝視著這個面目英俊,而又有無數神奇傳說的楊大將軍,久曠的心已然怦怦一動。

    只見他青衫白領,純黑色的緇綾斗篷,腰系著絳色寬皮帶,足蹬著烏油牛皮靴,打扮得樸素而又精精神神。他不張口說話,不刻意狂放,誰也料不到這個正在上香酹酒的翩翩美男子,其實是個油頭油腦的混混兒出身。

    皇甫道嬋倚著插屏的檀木邊框,覺得身子在秋陽下慵慵的,心里空落落的。等楊寄又在拜墊上給王庭川磕過三個頭,本該是由長史答謝的,皇甫道嬋卻搶先說:“楊將軍為我郎君洗冤報仇,我還未及道謝呢!”

    楊寄聽她聲音軟軟的,嚇了一跳,急忙對著聲音傳來的那座穿堂俯低身子,陪笑道:“公主萬安!王駙馬被盛銘那個小人陷害,真是日月無光的慘事。下臣但請公主務必節哀,人死不能復生?!?/br>
    這幾句官樣文字,說起來沒啥難的。但心里萌生著好感的皇甫道嬋,偏偏覺得這個男子允文允武,長得又好,簡直是完美!她帶著一點做出來的哀聲,意欲讓人同情她的嬌弱不幸:“雖是公主,命薄如此,還不如……尋常人家婦人。他一去撇下了我,我恨不得隨他去了?!?/br>
    女人羸弱時,男人總歸有點同情心。何況,楊寄心里對王庭川有些敬佩,有些歉疚,對他的遺孀——哪怕風評不好——此刻他也覺得她的傷心應該是真的,所以,也本能地勸慰道:“公主,這樣的事,確實一時半會兒走不出來。下臣小時候也先后經歷了父母之喪,后來戰場上,不止一次經歷了至親好友的離去,說不痛苦,那是騙人的。不過,時間長久了,自然想著別的生活,也就慢慢走出來了?!?/br>
    他眼前突然什么一晃,白亮亮的耀眼,他不自主地一抬頭,又忙低了下去——永康公主竟然出了插屏外頭,緩步站在他的面前。

    “公主……公主!……”他有些語無倫次,埋著頭,心里道:日娘的小賊娘們,這會兒出來,老子不是不方便么?

    皇甫道嬋卻恣意打量著跪伏在自己腳下的這個男人,她低頭順著自己服喪的白裙看著楊寄緇綾的薄斗篷,勾勒出蜂腰猿背的峻健修長體型,臆想著這每日帶兵訓練,能舞刀弄劍、力挽硬弓的男兒,疆場上騎跨駿馬是何等的威武,又不由想著,他脫下戰袍之后,身上帶著淡淡的汗氣,胸脯胳膊上能跳動一般的肌rou,腹間腿上硬朗的線條……

    “讓將軍見笑了?!薄上Р荒艽┠亲钇G麗的石榴裙來給他看!皇甫道嬋捻著素紗披帛,聲音嬌嬌慵慵,仿佛還帶著哭氣兒,有呼吸間不能相繼的感覺。

    楊寄膝蓋后挪了半寸,叩首道:“豈敢豈敢!公主有話請吩咐!”

    皇甫道嬋說:“喏,那里的大插屏,位置實在不好呢!上次叫駙馬的小廝幫忙,誰知個個和沒吃飯似的。將軍力能扛鼎,可否幫我一幫?”

    楊寄暗暗罵道:老子是大將軍,又不是給你們家賣苦力的佃戶奴仆!但只敢心里罵,嘴里一諾無辭:“舉手之勞,能幫公主,是下臣幸甚至哉!”

    那插屏死沉死沉的,楊寄也搬得“吭哧吭哧”一頭汗,好容易搬好,他握著袖子擦汗,一塊芳香的帕子遞過來,嗔怪的聲音也響起來:“男人家也別這么粗糙,袖子上會有汗斑的?!?/br>
    楊寄一看,面前素服而嬌羞的人兒不是公主又是誰?他從來沒有離得這么近、又這么仔細看過公主,打眼一望,也確實是個明艷的美人兒。王庭川喪期,她不能像以往那樣穿得花紅柳綠,打扮得濃妝艷抹的,但其實“女要俏,一身孝”,淡掃娥眉的清素模樣還好看些,尖俏俏的下巴邊,垂掛著珍珠串,閃瞎人的眼睛。

    眼見那帕子又往前遞了遞,香味越發濃郁,楊寄的臉都要燒起來了,他低著頭退了半步:“下臣是個粗人,沒得弄臟了公主好漂亮的手絹兒?!?/br>
    皇甫道嬋“噗嗤”一笑,一踮腳尖,親手給他將額角的汗水拭了,又把沾著汗味的帕子丟在楊寄懷里,媚絲絲笑道:“弄臟了,我就不要了?!庇值吐暤溃骸澳闶罩闶??!?/br>
    楊寄剛擦掉的汗頓時改在背上又涌了出來。若說他是個男人,對著美人兒也不是全然無感。但有的美人兒不屑招惹,有的美人兒不能招惹。楊寄早就覺得,只有跟沈沅在一起的時候,才可以放放松松的全無顧忌,其他女人都跟賭桌上不靠譜的賭局似的,押了要賠錢的!

    他慌慌張張地后退了半步,陪笑道:“公主有賜,臣不敢辭?;厝ソ欣掀畔锤蓛?,放佛龕上供起來,絕不敢再貼身使用了。公主要隨臣回建鄴,不知上奏可否得肯?若是肯了,公主的樓船下臣叫人好好檢查整修。下臣自乘坐赤馬舟在一邊保護公主便是?!?/br>
    皇甫道嬋冷冷一笑,她畢竟是公主,也不愿熱臉去貼人家冷脊梁,淡淡說:“如此也好?!?/br>
    從荊州坐船到建鄴,一路上白帆點點,長江滾滾,站在船頭遙望,聽沈嶺在耳邊吟哦“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總不自覺的有些縹緲的情愫生出來。但生出來的這些豪邁也好、壯闊也好、憂傷也好、孤獨也好,在瞥見另一座高高的樓船上,那個素衣的身影,以及若有若無的犀利目光時,楊寄就只顧著擔心了。

    “阿兄?!睏罴慕K于忍不住向沈嶺求告,“這個永康公主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有意無意地總瞧我?”

    沈嶺笑道:“大概是你長得好,她看著養眼?!?/br>
    楊寄斗敗的公雞一樣,掛著臉說:“你給我挑幾個也長得好的士兵,挨個兒排我們船頭,讓她好好養養眼睛,等回到建鄴,管叫她的眼睛比草原上的老鷹還賊亮?!?/br>
    沈嶺笑不可遏,還真的找了一排高大英俊的士兵,換穿了嶄嶄新的衣服皮甲,站到楊寄通常喜歡站的位置上??墒怯揽倒鞒鰳谴拇摽戳藘裳?,轉身就回艙里了。

    一路行到歷陽,王謐出來迎接,朋友重逢,心情激越,王謐一俯身就單膝落地,向楊寄行了大禮:“卑職王謐,參見上柱國大將軍!”

    楊寄也激動哈,他一把扶起王謐:“好兄弟,叫得那么生分!咱都是秣陵人,老鄉鄰里,落地就是哥們兒!當年若不是你,我已經死在秣陵的大牢里了。走,一道喝酒!”他拍著王謐的肩膀,一把勾住背,和當年兩個人下賭場時一樣,還偷偷在耳邊說:“今兒備樗蒲吧?找幾個玩兒得好的?,F在老子有錢,可以賭場大的!”

    沒走出三五步,后頭一個人氣喘吁吁跑過來,是公主府中的長史,叉腰問:“楊將軍,王郡牧,這把我們公主孤零零丟在樓船上,是什么意思?”

    楊寄愣頭巴腦地回頭說:“啊,公主???我就在歷陽呆兩天而已,公主要不愿走動,要啥東西,只管叫人下船采買,公主好好在船上歇兩天。公主要是想下來走動走動,我叫王郡牧趕緊收拾收拾歷陽城里最好的公館,叫公主一定也住得舒服就是?!?/br>
    長史看他這副不解風情的模樣,噎得不上不下又不好明說,只能跺跺腳道:“船上搖搖擺擺住得舒服嗎?公主當然是進城休息?!?/br>
    王謐也很見機,急忙道:“打前站的小沖船已經過來告知了,公館早就收拾好了,我拙荊也帶著一群侍女,隨時準備伺候公主?!睏罴狞c頭說:“王郡牧做事,你只管放一萬個心!今晚上我和王郡牧會飲,就辛苦王夫人照顧公主了?!闭f罷,又勾住王謐的肩背,好兄弟似的先行了。

    他們久別重逢,說不完的話,在王謐的太守府邸一碗一碗喝酒,一盤一盤吃rou,一局一局打樗蒲。楊寄技法絲毫沒有退步,贏了滿把的金銀,握在手心里笑得合不攏嘴,一邊往貼身的褡褳里裝,一邊對王謐吹牛:“我這樗蒲,后繼有人!我閨女也會搖,十次能有一兩次是盧,五六次是雉,哈哈,再學學走棋盤運兵矢,將來也是一把好手!”

    王謐奇道:“小女郎這么厲害,幾歲了?我記得應該還不大吧?”

    楊寄半醺之中毫無顧忌:“六歲,所以說是奇才嘛!可惜我夫人不許她玩,多好的苗子啊……”

    王謐也有些酒上頭了,大著舌頭道:“啊呀!六歲!我家兒子今年八歲……”

    楊寄喜道:“這不是現成的一對兒!咱們就此結個親好啦!”

    ☆、第154章 建鄴

    結親的話題,到第二天早上,就都忘了。王謐自己也不敢想,楊寄出身雖然和他門當戶對——都是小戶人家,但是現在,人家已經是權傾半壁江山的上柱國大將軍,自己不過是太守職位,哪里攀得上?

    既然不提這茬兒,還是好哥們兒,大吃大喝大賭了幾天,也順便談談如今建鄴的形勢。王謐道:“叔侄倆又做了連襟,自然是一條心,但是姜還是老的辣,老丈人的手一點不松,他們也沒辦法。前幾年打仗多,內里虛,也不敢鬧內訌,現在算是太平了,你等著看吧,好戲要一場場上演呢!”

    沈嶺插話問道:“那么,建鄴的禁軍還是大半在庾含章手里?揚州是大郡,也還是庾含章領著?”

    王謐點點頭:“是呢。但這兩年,皇甫道知也把南邊從會稽到廬陵的所有地界抓在自己手里,他自己的封國,還有嫡親meimei——喏,就是外頭那位公主的封邑,這片膏腴之地全數歸他們兄妹倆享用。勢力也算是相當的?!?/br>
    沈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后對楊寄笑道:“公主還是得罪不起啊?!?/br>
    楊寄有些郁悶,沖著沈嶺開玩笑道:“對啊。要是公主嫁給我們自己人——譬如二兄你吧——我們豈不是又多了好大一塊地盤?”

    沈嶺面色微微沉了沉,旋即又笑道:“我算什么人?若她肯,我倒是萬死不辭了?!?/br>
    楊寄知道沈嶺在建鄴有個相好的,感覺自己這話得罪人了,連忙低頭打招呼:“哈哈,隨便說著玩,二兄念我酒多了,別跟我見怪?!?/br>
    沈嶺扯唇角笑了笑,馬上那張臉又是一清如水,對楊寄和王謐道:“我酒多了,頭有些暈,出去看看月亮?!?/br>
    楊寄像畏懼沈沅一樣,對沈嶺不自覺地就要賠笑討好,又喝了兩杯,借口解手,出來找沈嶺。沈嶺端著一只茶盞,坐在一根矮樹杈上看月亮??~青色的長衫零亂地落在樹下,拂在一地的黃葉上。楊寄賠著笑上前道:“外面到了晚上還是有點冷的,要不要加件衣裳?”

    沈嶺端著茶盞,笑得和風朗月:“阿末,你當我生氣了?”他緊了緊衣襟:“冷倒是有點冷了。不過,吹吹風,心里清明些?!?/br>
    “昨夜秋風入漢關,朔云邊月滿西山?!鄙驇X緩緩吟道,“涼州的一樁樁,一件件,還恍若在眼前呢。邊關上打仗不容易,朝堂里‘打仗’更不容易,阿末,你地位越高,退路就越窄,可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楊寄沒出息地說:“我想好了,把阿圓和孩子們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我就算沒了退路,他們仨沒事,我也死而無憾。想來想去,還是荊州好些。不過,要是有啥事,荊州也不是萬無一失的?!?/br>
    “哪有萬無一失的地方?”沈嶺從樹杈上翻身下來,笑道,“你在賭場上,有萬無一失的賭局嗎?既然開始賭了,大家不陪你也得陪你,你就放心大膽地去吧。不過,前路茫茫,或許有很多比滅盛銘滿門更無情無理的事,你可忍得?”

    “忍得?!睏罴牡?,心道反正盛銘家的人他又不認識。

    “甚至要忍那些可能會傷害阿圓的事,你可忍得?”

    “忍不得!”楊寄立刻道,“我拼著啥都不要,也不能叫人傷了阿圓?!?/br>
    沈嶺挑著眉,不知是該夸他還是罵他,好半晌說:“那也要忍。若是沒有你,阿圓更沒有好日子過?!?/br>
    在歷陽呆了幾天,他們的船隊出發,從磯口過江,很快就到了一江之隔的采石磯,又到石頭城,才進建鄴城門。楊寄在馬上對沈嶺道:“我在石頭城做修城墻的苦力時,還真不會想到會有今天?!彼б獾厮南麓蛄恐睒s的建鄴城,又嘆道:“國泰民安,真好!”

    天上飛著一盤又一盤鴿子,鴿哨發出“嗡嗡”的聲響。楊寄策馬在御道上行駛,到了臺城的大司馬門前方始下馬,進入皇宮之后,預備接受皇帝皇甫袞的召見。

    皇甫袞親自在陛前迎接楊寄,不等他跪下身子,首先托住楊寄的雙肘含笑道:“將軍免禮!將軍是國家柱石,大破北燕,將其壓制在黃河以北,北地百姓幸甚至哉!朕該拜謝將軍才是!”

    楊寄倒有些不好意思,等皇甫袞松勁,還是跪倒行磕頭大禮,一套完畢,才又重新被皇帝扶了起來。他謝恩的時候,也大方落落地打量了這位小皇帝,幾年沒見,小皇帝的模樣成熟雍容多了,原本還是個青澀少年郎的模樣,現在上唇都有了毛茸茸的髭須,眼神也堅毅而不再畏縮,言笑晏晏間真讓人刮目。

    皇甫袞個頭比楊寄還要矮些,站在高兩級的臺階上,恰好與他平視,也是含笑凝眸打量楊寄,嘆道:“將軍黑了、瘦了,辛苦了!”拉著楊寄的衣袖說:“先與各位臣工見面。晚上,朕備了大宴,請將軍賞臉?!?/br>
    他一味地親熱著,到了臨軒的明堂便叫賜座,接著又頒賞御用的茶湯,然后由黃門令宣讀賜楊寄宅第、鼓吹和侍女、部曲等的事宜,弄得楊寄也受寵若驚。宮中晚宴異常豐盛,皇帝賜酒之后,大家漸漸放開了些。攝政的建德王皇甫道知率先過來給楊寄敬酒。他面龐和以往變化不大,但是那一臉的笑容以前楊寄真沒見著過?;矢Φ乐跗鸾鹭?,對楊寄和聲道:“將軍,今日凱旋,建鄴百姓無不感念盛德。請將軍滿飲杯中之酒!”

    眾目睽睽,楊寄當然也要客客氣氣的,但既是皇甫道知敬酒,他心里似乎總是有那么點惡氣還沒有散出來,于是帶著一點點惡意,笑道:“楊寄怎么敢當大王敬酒?”

    皇甫道知死也想不到這個小氣的家伙居然喝口酒還想著報復,不假思索笑道:“楊將軍客氣了,有何當不得?”

    楊寄立刻道:“既然當得,那就請大王先把酒干了才算敬意吧!”

    本來喝一杯酒也沒啥大不了的。但就這,楊寄還要使圈套給皇甫道知鉆,不免令皇甫道知大為不快,他勉強笑了一笑,仰脖把酒喝凈了,將空空的酒卮展示給楊寄瞧。楊寄只覺得酒宴上壓了皇甫道知一頭,異常興奮,高高興興也把酒喝了。

    喝得半醺,皇帝先行退席了。王公大臣也三三兩兩地散了?;矢Φ乐粗鴹罴臇|扭西歪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牙,上前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楊將軍?”

    楊寄回頭見皇甫道知的笑臉,大著舌頭道:“大……大王,有何……吩咐?”

    皇甫道知假裝閑適的模樣,背手道:“哪敢說‘吩咐’二字。只是今日有些擔憂?!彼鴹罴淖砩许右婚W,心里咬牙道:叫你裝!但表面還是笑融融的:“當年孤年輕,有開罪將軍的地方,如今六年多過去了,將軍不會心里還在怪孤吧?”

    楊寄大著舌頭說:“哪……哪里……是我先……先搶了大王的女……人?!币宦晣I逆,頭一伸,仿佛就要吐在皇甫道知身上了。

    本來就討厭其人,皇甫道知到底忍不住,小小地退了半步,背了手。想著當年自己明明看上了沈沅,卻叫這混小子占了先,討了便宜;又叫他運氣好,竟然一步步混到了今天自己也不敢不陪著笑臉的地步,皇甫道知心里生恨,強忍著惱怒笑著說:“將軍慣會開玩笑!”停住了步子,送也不愿意再送楊寄了,那些與他修好的話,自然也出不了口了。

    皇甫道知回到自己的府邸,正是月色融融的時候。正房里相當熱鬧,進門一看,王妃庾清嘉抱著女兒,又探著頭看著世子皇甫兗寫大字,時不時夸贊道:“阿兗這個字寫得有力道,若是捺劃再飄逸些,字就更有韻致了?!睂O側妃在一邊站著立規矩,僵硬地陪著笑臉。直到見到皇甫道知回來了,才歡樂地上前,叉手道了萬福,喜滋滋說:“大王回來了?”

    庾清嘉款款地站起身,兩個孩子也很有規矩地上前給父親問安?;矢Φ乐樖帜罅四笕龤q半小女兒的臉蛋,瞥見孫側妃一臉不自在的樣子,才說:“帶阿兗回去吧。我今晚呆在這里?!睂O側妃一臉驚呆了的樣子,戀戀不舍地看看皇甫道知,終于一把拽著自己的兒子離開了。

    乳保也把小郡主帶走了,侍女們急忙燃上安息香,匆匆放下重重輕幔,退了出去。

    站起來的庾清嘉,肚腹又凸了出來,她憐愛地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冷冷對皇甫道知說:“明知我不能伺候,又為我招不是。有什么事,明天說又不是來不及?!?/br>
    皇甫道知看看她的肚子,眼中的溫柔乍現,但仍然背著手,一副漠然的樣子:“非有事才該來找你嗎?就不愿意我來陪陪你?”

    庾清嘉冷冷地看看他:“怎么?又和我阿父鬧不愉快了?”

    皇甫道知被悶棍打了似的,又不服氣,又無話解釋,好半天才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句重話拋下去,半日沒有回音,他只好率先軟下來,看著庾清嘉的肚子說:“這個應該是個男孩。我想向宗正司題請,廢阿兗世子的身份——立嫡是誰也沒有話好翻的!”

    庾清嘉微微一笑,眸子里一點笑意都看不見:“還沒落地,天知道是設弧還是設帨(前者生男,后者生女),倒想這個得罪人的事!”

    皇甫道知終于被她把所有的不快撩了上來,恨聲道:“你少來吧!你難道還怕得罪孫氏不成?又或者,做這樣愚昧的賢德給誰看?”

    ☆、第155章 盤根錯節

    庾清嘉轉身想走,被皇甫道知一把拉住手腕扭轉過來,又掐著下巴被迫直視著。

    皇甫道知那張面孔,配著那雙眼睛,別有些因滄桑帶來的陰郁之美。庾清嘉覺得心像掉落在柔軟的雪泥里,又冷,又軟,又沉陷,可又倔強不屈地“怦怦”跳動著企圖掙脫出來,她曾經把這種感覺當成是“愛”,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

    皇甫道知的眸子溫柔了一些,手指也松開,輕輕抬著她的下頜印了一個吻,然后在她耳邊輕聲道:“清嘉,不管你父親怎么樣,你是你?!?/br>
    庾清嘉沉淪的那顆心臟,霎時像被提溜到沸水之中,猛地收縮著,血液沖頭的同時,也清醒過來。她顫動著剛剛被吻過的溫熱嘴唇,問道:“我阿父究竟有什么罪愆?你就是放不過他?”

    皇甫道知搖搖頭:“你看看前朝的更替,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大楚不能再養出權臣了。但是你——”他剛剛的溫柔瞬間又消逝了,語氣開始硬邦邦起來:“你從今后不能出王府,好好將養身子,把我的世子養養好?!绷硪恢皇謵蹞岬厝嗔巳噔浊寮蔚亩亲?。

    庾清嘉說:“昨日宮中剛剛派人來傳話,皇后請我進宮敘敘?!?/br>
    皇甫道知搖搖頭:“也不能去。不信,你看陛下明日同不同意你meimei見你?”

    庾清嘉愣怔著,突然厭惡地甩開頭,冷笑道:“你和他做一路?我阿父一直顧念我而顧念你。你這個侄子不過是危難時拉來湊數的,如今你放任他慢慢掌權,把一只小狐貍養得羽翼漸豐,日后,你就不怕被他反噬了?”

    皇甫道知自信地笑道:“小狐貍有小狐貍的能耐,我就是輔佐他成為一代明主,也是心甘情愿?!彼蟾抛约阂灿X得這話說得虛偽太過,又道:“叔侄和翁婿,總有親疏的分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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