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沈沅把一杯水擱在他面前,橫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喝水。楊寄把剩下的半截話吞了下去,乖乖地喝水,把那些會飛濺的點心渣子咽了下去。 沈沅緩緩道:“你們倆的主意不用說給我聽。我只說說我的主意,你們看看怎么樣。這么多人,都殺掉太殘忍,都養在一處也養不起。我到姑臧來這陣,也幫著阿末看姑臧、乃至涼州三郡的賬本子,發現這地方土地肥沃,但是地廣人稀。既然有人,何不用起來?分散到四處,叫他們耕種起來,不光自給自足,而且稅收也可觀。對不對?” 沈嶺點點頭:“我也是這樣建議將軍的。這就是軍屯,讓士兵在不打仗的時候耕種荒地,少收稅,既養兵,又是供足自己,也省得兵士們閑極無聊,惹是生非?!?/br> “但是!”楊寄嚷嚷道,“地是有,他們為何肯留下耕種?我總得拿錢給他們蓋房子吧?總得有衛所看著他們吧?是不是還要給他們納個家小收收心???” “有何不可?”沈沅揚聲道,“我先就在想,帶回來的‘生口’絕大部分是女子,兵荒馬亂的,一個個送回去也不現實,有的恐怕也沒有家了。不如配你的軍士們,成了家,過好小日子,才想著保護這塊自己的地方?!彼酒鹕?,到后頭翻找了一會兒什么,接著出來攤開掌心,露出幾掛珠寶來:“我也用不慣首飾。你要為軍屯的士兵們蓋屋子,讓他們安安心心娶媳婦,錢就從這里出!” 這可是光燦燦的金子!楊寄rou疼得要命,欲待反駁,沈沅一句話把他堵住了:“怎么的?不是說交給我管錢嗎?不是說啥都信任我嗎?” “那些姑娘們,也愿意?”楊寄嚅囁著。 沈沅漢子似的拍胸脯:“這事兒在我身上!反正絕不勉強,不愿意的我就收府里來養著!” 好嘛,不是出錢在外頭養著,就是出錢在家里養著……楊寄仿佛看見自己攢的錢“嘩嘩嘩”地流出去了,哀怨地想:哼!兄妹倆就是天生合伙的!我一個對倆……虧大了! 但是,在家里他連拍案幾反抗的膽子都沒有,低頭把一塊又一塊的栗子糕塞在嘴里,使勁地嚼、嚼、嚼。 夜晚就寢的時候,左右無人了,沈沅在妝臺前梳頭卸妝。楊寄看著她圓潤婀娜的背影,心里的不快消失了,撲上去在她胸前一抱,正好湊手可以摸個痛快。 沈沅的梳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嫵媚地笑道:“想我了?” “嗯——” “那人家男人就不想女人?” 楊寄愣了愣:“哎喲,這會兒談人家男人,多煞風景!” 沈沅“噗嗤”一笑:“你倒好,拖家帶口的,也不怕人家妒忌你。今日除了錢的事,你覺得還有哪里為難,不妨直白地說,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br> 實在沒有哪里為難,就只錢為難。楊寄不愿意表現出他的吝嗇,抱著沈沅的胸搖搖搖:“好啦好啦,我接受你們倆的意見啦。軍屯就軍屯吧,當年曹cao也是這樣管理涼州的。種出糧食來,還有事情做,就不sao擾百姓了?!彼蠹s總歸覺得有些沒面子,大聲道:“但是不給你男人面子,今日要軍棍伺候了!” 他把她一抱,讓跨坐在他大腿上,抬手拍她屁股,聲音響亮但不痛。沈沅忍著笑,配合著“哎喲哎喲”嬌呼了兩聲,黃鶯兒似的婉轉,撓得楊寄心窩里癢癢,出軍棍好好“教訓”了這個小娘一番。外頭“不小心”聽到壁角的人搖頭哀嘆:大將軍豈是能夠得罪的?得,夫人又挨揍了吧? 沈嶺接下來忙得更瘦了一圈,但是頗有成效:丈量土地,圈畫田壟,厘定牧場,把涼州三郡跑了個遍。北府軍中也進行了仔細地挑選,能耐強的、品性好的,拔擢為楊寄貼身的精兵強將,建鄴派來的糧餉都歸他們享用,一個人要吃幾個人的份兒,都笑得合不攏嘴。北燕軍隊里實心投降的也給予厚待,馬術和騎兵的陣仗跟他們學習,也大有進益。 剩下的北府軍和北燕俘虜,則分別贈以土地,白送種子、牛羊、農具和房屋,讓他們自行耕種或放牧,十收之中只收一成為稅,較之朝廷的重稅,簡直是不收稅。開始還不大高興的這群人,弄明白里面的甜頭之后也沒有不快活的。 這天麗日高照,姑臧旁邊的幾座青山上盛放著粉如云霞的桃花。楊寄召集一千個未婚的士兵匯集在校場上,事先還吩咐他們穿上最好的衣裳,把臉洗干凈。他站在將臺上,四下一望,只見軍容整齊,不由笑著大聲道:“兄弟們,日子過得好不好?” “好!”大家哄笑著,大聲回應,聲音雖參差不齊,但脫不了一個“好”字。 楊寄點點頭:“是啊,以往想過點平凡小日子,不是天公不作美,就是朝廷不作美。咱老百姓不過就想有點田地,有點牛羊,吃飽肚子,上頭有個屋頂,下頭有張床榻,這樣的日子如果能過著,誰他媽想打仗??!” 又是一片哄笑,笑完,有些感觸深的,偷偷抹了抹眼角。楊寄大吼道:“對了!有張床榻不夠??!床榻上還要摟個婆娘!” 歡呼的口哨聲瞬間簡直要把旁邊的山給震翻了,大家眼睛里直閃光:是啊,床上有個婆娘,給自己做熱乎乎的飯,給自己縫補衣服,還可以熱乎乎摟著睡香被窩,還可以生出可愛的胖小子……他們豎著耳朵聽楊寄說話:“將軍夫人說,北燕抓走的生口,大半都是黃花大閨女和粉嫩的小寡婦,她問過了,這些里頭有家回的沒幾個,所以大半都愿意在咱這塊安生地方成個家,找個會疼自己的男人過日子!” 這樣驚天的喜訊,下頭的歡呼和口哨聲反而消失了,大概都不相信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有了土地、有了屋子,還發媳婦! 楊寄有些詫異:“咦,你們要不要媳婦???” “要??!”說的人都快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楊寄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說:“我媳婦說了,老家里頭成親,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禮數繁復。咱這里成親就不那么麻煩了,但想著人家大閨女小寡婦不容易,就由女的挑男的。誰要嫌東嫌西,就等下一批再說了??!” “不嫌!不嫌!”鬧騰成一片。久曠的漢子們,平日里憋急了,只能靠手指頭,這會兒是大活人,就夠滿足了。老百姓家又沒那么多講究,漂不漂亮,是不是黃花閨女,又不當吃當喝,好用就成,不好用,也只好認命了。 楊寄最后道:“好嘞,這就算答應我了啊。最后一條,成了婚,男人家要像男子漢,要會疼老婆,誰在家欺負媳婦,拿媳婦撒氣,我家將軍夫人說了,她是要管到底的?!?/br> 大家雖然沒想明白,將軍夫人經常在家“挨軍棍”,怎么這會兒像騎在男人頭上一樣。不過這些細枝末節的誰還注意啊,個個趕緊撫鬢角、抹衣衫,把臉上扯出最惹人喜歡的笑容來。有的還在后悔:早知道今日應該穿最嶄新的衣裳,梳最光的頭發,把胡茬剃得更干凈些…… 一千個女子們依次走了出來,不再提心吊膽怕被北燕軍人吃了,有了安生的地方,吃了幾頓飽飽的飯食,蠟黃的臉色都回轉了過來。面前一群男人,好不羞人!紅著臉,低著頭,撩著眼皮往上偷瞟,扭著衣襟不敢邁得太近。 突然,一個豪放的一步站過去,摸了摸身后的發髻,朗聲道:“咱女娘們生在亂世最不幸,父母丈夫死了,自己當了‘兩腳羊’,天天擔心被宰了吃掉。所幸遇到了楊將軍,重新活了過來。既然重生了一世,還佯羞詐臊的干嘛呀!誰覺得對我有意思的,抬眼看看我!” 這個潑辣的小寡婦皮膚雖然黑一點,但是五官搭配得很漂亮,一看就勾人,性子又是那樣的熱情爽朗,當即好些目光就對上了。小寡婦臉上微微一紅,倒也大方落落地走上前,挽住一個個子高高的年輕士兵:“阿弟,你嫌不嫌我嫁過人?” 那個士兵受寵若驚,躬了那高大的身子喜不自勝地說:“不嫌!不嫌!我就喜歡像阿姊一樣的媳婦?!?/br> 楊寄跟著大伙兒一起哄堂一笑,還撅起嘴吹了聲口哨。這一千個配好對,明日還有,后日還有……這些日子,真是大圓滿??! ☆、第121章 上兵伐謀 “媽呀,這幾日做好事,還做得累死了?!睏罴男呛沁M了營帳,拍拍沈嶺的肩膀,“倒是皆大歡喜。哎,二兄,你不是也沒有婚娶,咋不也去挑一個?你要挑,我一定讓你走后門,先找個最俊、最溫柔的,對了,還要挑個屁股大的,會生兒子?!?/br> 沈嶺終于給他逗得“噗嗤”一笑,拱拱手道:“罷了罷了!‘雖則如云,匪我思存’,卑職敬謝不敏!” 楊寄搖搖頭說:“你不急,只怕我丈人公、丈母娘已經急死了?!?/br> 沈嶺微微笑著:“我這個人,寧缺毋濫,一輩子不娶也不要緊,但絕不能娶個自己不喜歡的?!?/br> 楊寄想起那時沈以良氣呼呼的模樣,想問什么,又怕話出口不大禮貌,欲言又止。沈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說:“阿父阿母告訴你了吧?對,是秦淮河上的船娘,但不是一般人想的那樣。墮入風塵,而出淤泥不染,正是我所佩服的。那日,我就贈了一首打油詩給她:‘一片微寒骨,初成面面心。只因遭點污,拋擲到如今?!?/br> “這……”楊寄眨著眼睛,終于說道,“這我知道啊,這不是我們賭棍用的骰子么?” “是的?!鄙驇X點頭,“也是詠物,也是詠人?!彼芸鞆囊唤z絲的憧憬神色中走了出來,擱下筆說:“我的事是小事,你面前倒有件要事:俘虜來的北燕河西王,你對他是怎么打算的?” 楊寄神色放莊重了些:“我發給北燕的公函也有了好一陣了,一直沒有回信來?!?/br> 沈嶺微微皺起眉來:“是啊,索性有個回復倒也罷了。我們當時提出,北燕如肯拿馮翊這地方來換,我們就放回河西王;如果不肯用地方換,用金銀或馬匹也可。他們也不說答應不答應,橫豎把事情吊上了。這會兒處置這個河西王倒是為難了?!?/br> “養著這位大爺,還浪費我的糧!”楊寄捶了捶桌子,一臉憤慨,“恨不得殺掉算了,吃人rou、搶地盤——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br> “殺起來一刀子快得很,可是正好給了北燕攻打你的口實?!鄙驇X說,“怕是不怕,但我們也好不容易才有這個休養生息的時候,再打,軍屯的計劃就要擱置了,而剛剛春天,糧食還不知道在哪里,打的話風險也大得很啊?!?/br> 這個道理,楊寄其實心里明白,不上不下的,就是一股惡氣盤踞在心胸里,他只能狠狠地嘆了一口氣表達內心的不滿。 沈嶺若有所思地說:“但肯把一郡的大王丟棄在敵國不聞不問,北燕也是少見。這個河西王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北燕內里又是怎么樣的形式,倒不妨從這個叱羅忽伐身上打開缺口?!?/br> 北燕的河西王叱羅忽伐已經在牢里關押了一段時間了,本來就是滿臉的胡子,此刻更是瘋長到半邊臉都不見了。倒是眸子里冷而硬的光,像草原的野狼一樣,見著就要打個寒戰。 雖說是蠻夷,到底還是個“王”。這位河西王不僅一臉厲色,而且一臉輕蔑,見穿著朱色官服的楊寄進來,便傲慢地瞇著眼睛,朝地上吐了口痰,開腔后竟是一口流利的漢話:“早點殺我好了!” 楊寄覺得這狀況下這漢子還這德行簡直是找抽,冷笑道:“你想死就給你死啊,哪那么便宜!老子玩你還沒玩夠呢!”牢房里不透氣,有些悶熱,楊寄又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解開革帶,松了外頭衣襟,把厚繒做的朱色官服給脫了下來。 叱羅忽伐瞳仁驟縮,纏著鏈條的手腕也骨節畢現。 楊寄渾若沒有看見叱羅忽伐的警覺,施施然一屁股坐在高案上,翹著二郎腿,腳丫子抖啊抖的,漫不經心道:“不過看來,你們北燕也對你不好,我公函都發給你們主子了,他至今沒回復我。就算怕我怕成這樣,寫封信來求求饒也是應該的嘛!” 叱羅忽伐又是臉色不佳,硬氣地一聲不吭,撇過臉去。 沈嶺笑道:“將軍,你別揭人家瘡疤。河西王是北燕上一任皇帝的小老婆生的,從來不受待見,這次輸了,正好去了誰的眼中釘、rou中刺,再花錢來救,當然不值得咯!” 叱羅忽伐鼻孔放大,直出粗氣,但最后亦不過冷笑了兩聲:“你們不用激將。我雖是庶妃生的,還是叱羅氏的種,就這點,誰都不敢看低了我!除了……” 楊寄聞言,一下子從高案上下來,蹲在叱羅忽伐的面前說:“要是我放你回去,你們國里是不是有人會很失望?” 叱羅忽伐不言聲,兩個拳頭握得關節都白了,突然猛地暴起,手中的鐵鏈直朝楊寄的腦袋上砸過去。楊寄不慌不忙,伸手一舉,化解了力道,捉住打過來鐵鏈,笑道:“我們漢人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難道不知道我楊寄也是練家子出身,當將軍不是靠拍馬屁才當上的!” 叱羅忽伐的臉上一陣餒色,鎖鏈被楊寄絞起來一擰,雙手不由自主地并到了一起,腕子上頓時被勒紫了,他咬著牙,聽楊寄輕松的聲音:“何必,所幸我是個脾氣好的,若是個脾氣不好的,割了你的rou一塊塊吃——就跟你們吃那些‘生口’一樣。這樣吧,你怕不公平,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也回答你一個問題,公平交換好不好?”他頓了頓又道:“你要還擔心我耍陰,就你先提問好了!” 叱羅忽伐果然感覺被他玩弄在手掌之間,愈發頹喪,沉默了半晌突然道:“那天從雍州城里逃脫的人,是你故意放回來的?” 楊寄笑了:“是??!要放得無聲無息挺不容易呢!守衛的士兵的酒里我還親自給他們下藥,想想自己也真是……不過,那些人真好!大約告訴了你雍州城沒啥人、沒啥糧,你可以乘虛而入了對吧?” 叱羅忽伐懊惱之色溢于言表,中了人家的反間計,只能怨自己兵書讀得少!他倒也是條說話算話的漢子,咬著牙道:“你要問啥,問吧!” 楊寄偏著頭想了半天,問道:“你有家口了嗎?” 叱羅忽伐不意他問這樣個不著調的問題,遲疑了片刻說:“這還用說……” “家口在河西郡?”楊寄慢悠悠地問,目光卻異常敏銳地注視著叱羅忽伐的神色,見他點頭,便緊接著閑閑說道:“咦,那我叫人送到河西郡王府的信,怎么會也沒有回復呢?” 叱羅忽伐額角上青筋凸顯,過了好一會兒,突然以頭搶地,野獸似的嚎叫起來,綁著鐵鏈的雙手狠狠在地面上砸,砸得拳頭青了也沒有停滯。楊寄目視沈嶺一眼,見沈嶺微微頷首,便溫語道:“雖然惱人,也要當心自個兒身子??旖o河西王端點水來,讓他喝了平平氣?!?/br> 他們閃身出了牢籠。楊寄問沈嶺:“二兄,你懂胡人的話,他嘴里后來嘟嘟囔囔的,說的是啥?!?/br> 沈嶺道:“罵人。罵他的兄長和弟弟,一個名字就是北燕皇帝——叱羅烏翰,一個名字是烏翰的同胞弟弟——扶風王叱羅杜文?!彼nD了一會兒,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北燕的風俗,大伯子、小叔子娶弟妹、嫂子,甚至嫡子納庶母,庶子娶嫡母,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你這個問題,把他逼成這樣,只怕自知綠帽子已經戴上了?!?/br> 楊寄笑得賊兮兮的:“果然我的切入口選得好。二兄,你之前做的功課足。這北燕的情況到底是怎么樣的,你給我說說?!?/br> 沈嶺笑道:“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我從來不是衛道士,他們愿意怎么嫁娶,總有他們的道理。北人特重嫡庶,家里婦人也特兇悍,所以側室的兒女不僅不受待見,中小戶人家小妾養的,幾乎就是奴仆似的。北燕這幾代帝位,傳的都是嫡子,幾任皇帝倒也都厲害,生生地把一個小國,從代郡這樣的小地方,擴展到了趙北三郡盡歸己有。又漸漸把陰山南北、黃河北岸的地盤拿到了手。但是,地方大了,和游牧的時候治理的方略就大不同了。聽說北燕皇帝特重漢臣,大約也在學習儒法治國之道呢?!?/br> 楊寄若有所思:“那么,如果要打敗他們,不僅僅軍事上要比他們強,更要從里頭瓦解他們,不讓他們自家強大起來?” 沈嶺點頭:“留著這位河西王吧。河西地方事小,但你要知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コ浅?、打硬仗,一個士兵的口糧要十個民伕才送得到;一場曠日持久的大仗,能夠把一個大國拖垮!咱們大楚,看起來風光,其實內里千瘡百孔,哪根梁柱稍稍傾斜,這座大廈就要塌方了?!?/br>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楊寄說不出有哲理的話,但小民起家的他最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不由他不沉沉地點了點頭。 ☆、第122章 共乘 待到春到盡頭,梅子俱黃,姑臧的初夏宛若仙境。楊寄回到將軍府時,才剛剛過午,身上是練武出的薄汗,屋子里竹簾子一拉,案幾上擺一只琉璃冰碗,整個房間都不熱不燥,舒適異常。阿盼趴在冰碗前,挑出里頭涼浸浸的杏子和梅子吃,楊寄幫她擦掉嘴角的汁水,笑道:“哎,可惜了可惜了!秣陵這個季節,嫩藕和雞頭米上市,清鮮甜潤。這里卻不產?!?/br> 沈沅道:“可惜啥?阿盼是逢到好年頭了,吃喝不愁,就是少吃嫩藕和雞頭米也不差什么。我四歲的時候,還幫著自己阿母剝豆擇菜呢!她呢,真是過起了世家女郎的生活,天天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樂樂?!?/br> 阿盼手腕上佩戴的玉石鈴鐺隨著她的動作“丁零丁零”脆響著,撇過頭笑道:“我難道不是世家女郎嗎?” 小女孩在四五歲的年齡是最漂亮可愛的,楊寄一看她心就化了,不知怎么愛寵才好,親著小臉蛋道:“本來就是嘛!你阿父再沒出息,也混到了將軍,雖是寒族出身,現在誰敢小瞧我?阿盼盡管吃喝玩樂,阿父小時候沒享受過的好日子,你幫阿父補回來!” 阿盼吃夠了,揉揉眼睛。沈沅叫侍女帶著她去午睡。楊寄見其他人都出去了,甩開鞋一翻身倒在榻上,勾勾手指招呼沈沅道:“來,咱們也睡午覺吧?!?/br> 衾裯單薄,是軟滑的絲織品,拂在肌膚上如薄云一般,不由人不綺夢頓生。沈沅坐在他身邊,說:“阿末,今年年景瞧著不錯,涼州三郡的主簿送來的各郡縣的賬本,我仔細算了算,估摸你花出去的錢不出三年就能回本兒了,再三年就能賺了。我阿父做屠宰生意,也總要投成本才能談得到賺錢。你上賭場難道不是也得先出賭資再贏錢?所以嘛,二兄的打算是對的?,F在我和阿盼也過得挺好,我倒覺得,你別把孩子的嬌奢之氣養出來才是?!?/br> 楊寄點點頭,膩到她身邊說:“誰說只有世家大族的女郎才知道賢良?看我的阿圓多賢惠!好,你說得都好!聽說好些軍戶家的娘子都懷孕了,休養生息幾年,人丁興旺起來,涼州要成寶地了??!”他嬉了臉抱住沈沅的腰摸著:“這樣的好年景,正是生孩子的好時候。你再給我生一個吧!” 沈沅給他帶得倒在枕頭上,熱乎乎的臉蛋靠著他的面頰,被他短短的胡茬蹭得癢兮兮的,輕聲道:“這是說有就有的么?……那時候挨了建德王那個王八蛋的杖責后,只怕還是有點內傷,一直肚子陰寒作痛,想來還得再調養幾年。你要急著要兒子——”她睜開圓圓的眼睛,媚答答地斜瞟著楊寄,手指在他胸口上畫圈圈:“那就只好在涼州三郡里挑些個漂亮的做小妾了?!?/br> 楊寄把手伸在她肚子上輕輕地揉,跟著一起罵了一番“皇甫道知是王八蛋”,又說:“沒事,好好調養,還怕不會生?就算沒兒子,有阿盼也就夠了。我原本以為自己要一輩子打光棍呢,現在有了老婆女兒還不足意,豈不是太貪心了?” 沈沅聽得舒心,自然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又問:“那時你說帶我去騎馬的,啥時候兌現?” 楊寄喘著氣兒:“啥時候都行。姑臧外頭我都跑遍了,熟悉著呢。這會子天氣不冷又不熱,野花開得遍野都是,風景好得很。今兒起來后若是不下雨,咱們就騎馬出去跑跑。只是你要跟牢了我,因為外頭有狼……” 他說話算數,一個愜意的“午覺”過去,既睡得好,又“睡”得好的楊寄精神抖擻。他偷笑著捅了捅困酣嬌眼的沈沅:“嘿,剛剛我那么勇猛,現在,你……還能騎馬么?” 沈沅陡然精神起來,紅著臉在楊寄胸口上捶了兩拳頭:“小瞧人!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有啥不能騎馬的?” 她起身換了胡女穿的開襟騎裝,扎上腰帶,蹬著羊皮小靴,最后帶上冪籬,臉被遮著,一身輕快颯爽的感覺卻遮不住。楊寄叫人把自己那匹黑色駿馬牽出來,自己踩著馬鐙先騎上去,接著伸手把沈沅拉到馬上。 馬一跑起來,沈沅只覺得身體顛得都東倒西歪的,不由尖叫連連。此時,一雙手臂及時圈了過來,扯了扯馬韁,也順帶裹緊了她的身體。馬匹先時被陌生人騎著的焦躁,因著主人的駕馭而消失了,步履穩健了起來。而沈沅的心情,也因為背后所依賴的人的可親可信,而平靜了下來。他們隨著馬蹄而有節奏地律動著,溫暖的熏風吹拂在沈沅冪籬的薄紗上。楊寄笑道:“我要提速了。彎點腰,抓緊馬鞍子,別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