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不過,北燕騎兵厲害。他心里暗暗道,若是借刀殺人,倒也是一石二鳥的妙招?;矢Φ乐戳丝礂罴?,便坦然道:“臣亦覺得楊將軍是不世之才。還請將軍不要推辭了,為國效命吧!” 楊寄想了想,鄭重點頭?;矢Φ乐骖I中書令,負責擬旨的職責,他看了看楊寄,恰恰楊寄的目光也投向了他。 下朝之后,皇甫道知趁人不多時,笑著向楊寄拱手道:“恭喜將軍!終于修得正果!” 楊寄回笑道:“殿下過獎了。不過是一個賭棍押了個寶而已?!?/br> 皇甫道知壓低聲音道:“將軍與孤大約一直有些誤會,不過此刻,宜泯畛域之見,齊心合力才是上策?!?/br> 楊寄亦壓低聲音:“大王,楊寄讀書少,您的話,最好直白些,我聽不懂?!?/br> 皇甫道知臉色難看,咬著牙又道:“好,孤說得直白些:我們倆同船合命,你想過得長久些,就須得與我一起對抗庾含章,否則,你也懂的,現在最想殺你的人,就是他!” 楊寄邪邪的目光看向皇甫道知,笑道:“我懂。大王保我,是自己怕死;我保大王,亦如是。小皇帝把咱們當救命稻草,他自己更是一桿好槍。咱們仨合作,天時地利人和?!钡亲詈?,他卻惡狠狠道:“不過,你也懂的,這都是暫時的,咱們裝相裝久了,臉皮遲早會撕開。與其讓你在背后對我下黑手,我不如今日說明白了,我好過,你也好過;你想黑招讓我不好過,我也有本事讓你不好過。你再敢動我家阿圓,咱們今日的盟誓就算徹底作廢!” 話說開了,其實不是壞事?;矢Φ乐氐赝媲叭?,極力壓制著自己眸子里的驚懼,可是,當年不可一世的建德王,再也無法從氣勢上壓服楊寄。越是在這樣輸了面子和里子的時候,他的眼前越是那個圓潤可愛的沈沅,他瘋狂的思念只為一樁——這也是男人間最具雄性本能的爭斗! 楊寄卻不理會他了,他在大牢里蹲了這么些天,自感是一身晦氣,上朝之前換了衣冠,但內里仍覺得身子污濁。下朝之后,立刻帶著在值廬等候他的沈沅回到所住的地方。 還是臨時賃的房屋,在朱雀橋邊,地方不大,但在楊寄看來,已經很奢侈了。家下守屋子的仆人殷情地燒了熱水,又籠了熏籠,一屋子暖暖的,供楊寄洗沐。楊寄道:“別弄那些麻煩死了的香膏澡豆啥的,直接煮皂莢水洗洗,又清爽又不費錢?!?/br> 仆人一呆,旋即笑道:“將軍的俸祿,還有那些不必說出來的收入,用啥不是輕飄飄的?” 楊寄挑眉說:“俸祿我還沒見到呢。就是見到——和我拿啥洗澡有嘛關系?” 仆人甚是無語,端了盆煮皂莢水去了。在屏風后面的沈沅“噗嗤”一笑:“你瞧你這副窮鬼樣,真是不怕磕磣!” 楊寄才不怕磕磣呢!他笑道:“我愿意。我有錢,寧可給你們娘兒倆胡吃海喝、打扮得標致,我看著舒服?!彼孢m地泡在大盆里,不怕羞恥地把兩條腿蹺得高高的:“牢里的日子還是不好過啊。身上大約都臭了,你來聞聞?” 沈沅啐道:“臭的還叫我來聞!” 楊寄笑了:“那待會兒洗得香香的,你好好來聞一聞!”特別指了指自己某處。 這臭不要臉的又下套兒!沈沅撩起一捧水糊他臉上,道:“我瞧你過得挺滋潤的。千里迢迢地上趕著往人家牢里送,玩的什么花樣?” 恰好那仆人進來送皂莢水,楊寄吩咐道:“我洗完,要睡個好覺,你幫我四處盯著點,讓所有不相干的都離開遠點,我不需要人在外頭伺候的。但是,誰攪了我的美夢,我生起氣來是要揍人的?!?/br> 他洗完澡,光溜溜就爬到屏風后頭的榻上了,裹在絲綿的被子里,四周是被暖氣蒸出香味的各色荷包、香球,楊寄打了兩個噴嚏,對沈沅說:“快,把這些勞什子摘掉,我不能聞這種味道。要香噴噴,莫過于你的桂花油?!背蒙蜚渖祥秸倪吰溜L上的香袋子、香球子,一把抱住,攬在懷里猛嗅:“嗯!就是這個味兒!” 沈沅卻莫名地覺得自己身上也不干凈,掙脫開來道:“我也要去洗洗?!?/br> 楊寄大喜:“我服侍你!” ☆、第104章 燭夜 “呸!”沈沅輕輕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入了一堆軟綿綿的被子中,“精赤白條地往起爬,羞!羞!羞!” 楊寄才不羞呢,但知道沈沅畢竟還是女子,總歸有點矜持,再者,一會兒啥看不到啊,不用猴急猴急的。他便氣定神閑地以手枕頭,靜候佳音。 沈沅在外間磨蹭了許久,才進得門來,一進來,先“撲”地吹熄了燈燭,才窸窸窣窣摸索著上了榻?!澳氵€穿衣服干什么?”楊寄邊責怪邊“幫”她解脫。沈沅心頭酸酸的,不知是后怕還是焦慮,雖不攔阻,卻沒啥勁頭,任楊寄摩挲了一陣,還是干干的提不起勁兒,楊寄略有些失望,安慰道:“你大約太累了吧?要不先睡一覺?” 沈沅卻睡不著,搖搖頭說:“你別吊人胃口,先告訴我,你為啥到建鄴來?莫不是等著他們抓你?” 楊寄知道她一直擔心這個?,F在事情也算過去了,告訴她讓她放個心也無妨。楊寄攬著她滑溜溜的肩膀說道:“其實,我這次確實是打了個極其膽大的賭——自己就是賭注,自己也是莊家?!?/br> 說穿了也不值錢,靠的就是賭棍心理和膽氣。楊寄聽從召喚,從荊州赴建鄴,不落人口實,但是在歷陽和京口,他的心腹早已去傳了話:建鄴那里要過河拆橋了! 留在歷陽的西府軍和京口的北府軍是什么人呀?大半是人人嫌棄的流民和賊囚!楊寄在,他們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有了口飯吃,只要乖乖的,天塌下來長人頂!這可是許久沒過上的舒坦日子了!可是要是楊寄不領導他們了,甚或不在了呢?他們雖窮,也沒有笨到那份兒上。以前被編入長水軍的那些人就是前車之鑒——他們就是最不受待見的一批!以后賣命是他們,挨打挨餓是他們,受歧視不平還是他們,日子又會回到最慘的時光。 誰干??! 他們摒著氣等消息。楊寄被抓入大牢的消息一經王謐傳出,西府軍、北府軍和荊州軍立刻沸反盈天,這些個沒怎么訓練過的粗老爺們拎起手上的武器,先殺了幾個朝廷派來的軍官,嚷嚷著“不放楊領軍,咱們橫豎活不下去了,不如造他娘的反!” 朝廷打了那么多仗,此刻多么虛弱??!建鄴幾萬疲軟的禁軍,哪里敢對付這幾十萬戰無不勝的粗悍新兵? 是屬攻心!這是楊寄當賭棍多年琢磨出來的,賭得最狠的,但往往是贏起來勝算最大的。 沈沅聽得膽戰心驚,問:“這么賭命,一定會贏?” 楊寄老老實實說:“輸的可能性有兩次,我其實也緊張著呢?!?/br> 一次是入太初宮,太極殿后埋伏著手握刀戟的禁軍,如果庾含章或皇甫道知心狠一點,當即把他楊寄處決了,他只怕沒有桓越那時的好運氣了;二是甫入牢房,庾含章或皇甫道知若是想明白了,早早了結了他,外面那幫子土匪,其實一旦群龍無首,鬧騰得也有限,說不定許點好處也就不鬧了…… “還好,他們富人家不懂窮苦人的想法?!睏罴淖约捍蠹s也有些后怕,“再一個,對手是皇甫道知,恰恰他和庾含章矛盾重重,又都不愿意擔干系,活活便宜了我。他這人優柔寡斷,不是因為善良,只是算計得太多而已。什么都想要,就不敢取舍了?!?/br> 沈沅心臟“怦怦”地跳,小拳頭一下一下地捶在楊寄胸脯上:“這你也敢賭!要是輸了……” “這不沒輸嗎?”楊寄熱烈地吻過去,“我算得挺準的。要是不賭這一場,我哪里來名分呢?” “名分抵什么用?!” “有用!”楊寄道,“各地掌權得勢的還是世家大族,不僅地多錢多,還自己養著部曲。但是大族講究名望,孔孟之學都滲在骨子里,所以,他們雖然也不免勢利,更多時候還是愿意維持朝廷的聲望,也是維持他們自己的利益。我如果沒這個名分,力量遲早是越來越弱的,縱使是固守荊州,想憑那群賊丘八,只怕也不能長遠?,F在得到了朝廷的認可,給了將軍的名分,雖然得不到荊州,但是我昨兒想了想,前去守衛的涼州更是一個適宜于發展的好地方。阿圓,以后,咱們有了自己的地盤兒,就誰都不用怕了!” 男人家立業的興奮不啻于美人在抱,說得興奮,身體也自興奮起來,鍥而不舍地又開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誓有所成。沈沅的嬌軀柔軟滑膩,又是曠了許久的,楊寄的動作免不了越來越用力,終于惹得身下人兒一聲呼痛,雖然壓抑,但是楊寄一聽就發覺不對勁,停下手問:“怎么了?!” 沈沅猶豫了一下,勾著楊寄的胳膊說:“沒啥,碰到傷的地方了?!?/br> 楊寄卻放開她,起身拿火石點燈。沈沅宛如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俯臥在榻上,裹緊了被子,想哭又憋得哭不出來,只覺得委屈、憋悶、難受得透不過氣。楊寄擎著蠟燭來檢視她的傷情,沈沅只能選擇閉緊了眼睛,感覺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滑過她背上、腰上,又小心在解她的褻褲。 她身上疼的地方很多,碰到就疼,但也搞不清具體在哪里,因為一直都沒來得及自己看一看,此刻聽著身后楊寄“咝咝”地倒吸涼氣的聲音,不覺擔心和害怕混雜在一起。果然聽他粗魯地在罵:“那個狗_日的!” 沈沅回過頭,牙關顫抖著吐出三個字:“我沒有……”那些解釋的話明明很簡單,但怎么也出不了口。 楊寄撫了撫她身上一處黢紫,安慰道:“我知道?!?/br> 可這話不僅不能安慰到她,沈沅心里越發難過,不知怎么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想哭,卻又想忍,掉不下眼淚,憋屈得胸悶。 楊寄定定地看著她因為要強,有苦說不出的難受勁兒,突然把蠟燭放在榻外,點了點她的額頭罵道:“你這個傻丫頭,上趕著等人家欺負你!既然欠揍,與其讓別人揍,不如我親自動手,打得你爽利!”邊說,邊揚起巴掌抽了下去。 他打她的屁股,用勁還不小,但是避開了已經被掐青的地方。沈沅挨了第一下,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緊跟著又挨了第二下?;鹄崩钡?,疼得也有限,只是肚腹里那翻江倒海的委屈直往上涌,幾乎沖到了喉嚨口。楊寄還在罵:“以身犯險,最笨不過!這會兒還自己折磨自己,你就是不信我哪!” 大概真的自己說的都有點氣了,他的巴掌虎虎生風,脆響脆響地又來了一下,沈沅終于“哇”地大哭出來:“人家還不是擔心你!聽說你被抓了要處死,想著要救你,啥都愿意為你做!你死沒良心!”她顛三倒四地把當日在皇甫道知書房的情景說給楊寄聽了,那些原來覺得難以出口的話,竹筒倒豆子一般都傾瀉了出來。 哭了一場,說了一場,疲勞得要命,但壞情緒發泄出來,心里的憋悶也消失了。他的手,溫柔地過來擦她的眼淚,愛撫她的頭發,順著她的身體輕柔地揉她青紫的傷痕,最后那滾熱的大手覆在她火辣辣的肌膚上,在她耳邊輕聲說:“要生氣了,就打還回來好了?!?/br> 沈沅抬手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不劃算——自己個兒手心麻麻的痛,而楊寄被打得好舒服似的,閉著眼睛,手順著往里頭滑動。她渾身一戰,臉一燙,不覺勾住了他的脖子,仿佛唯恐從他懷里掉出去。他的手感覺到了她松弛下來后身體的變化,笑道:“果然是欠揍……” 不等她嗔怪,他已經堵住了她的嘴唇,還有那些順勢而為的事情,自然如綃紗屏風上畫著的潺潺流水一樣,晃動著清波與光影,響起了起伏有致的水聲。那紅燭燒到了頭,紅蠟流淌成淚,歪斜過來,焰心越來越小,終于漸漸熄滅了。 早晨,楊寄早早醒來,凝視著身邊那張紅撲撲的臉蛋,猶帶著未曾拭凈的淚痕,忍不住就湊上去親了一口。 沈沅迷蒙地睜開眼,惺忪地問道:“這么早就起來了?” 楊寄曲肱支起身子,捋開被子,把她上上下下檢視了一番,她和玉碾就的一樣,昨日些微的紅粉色已經消失不見了。他在她身上的青紫上輕按了一會兒,說:“嫩得跟水豆腐似的,動一動就留痕跡?;仡^我帶些藥酒給你,別怕疼,揉開了淤血,很快就好了?!?/br> “你要去哪兒?”沈沅清醒過來,也支起身子問。 楊寄雙眼賊溜溜盯著她從被口露出來的一抹酥白,顧不上回答,先把腦袋扎進去亂鉆了一陣,才喘著氣重新抬頭道:“今日要行拜將禮?!?/br> 沈沅通紅的一張臉,又是喜色,又是嗔色:“哎呀!那你還在這兒耽誤!拜將是多大的事兒吶!” 楊寄滿不在乎地說:“讓他們等等就是了?!?/br> 沈沅起身披衣:“胡說八道!穿身好的去?;仡^拜將完了,總得回秣陵叫我阿父阿母瞧一瞧才算完,免得他們擔心了我們這么久!” 楊寄跟個賴床的孩子似的,扭股糖似的扭了半天,討了無數的便宜才肯起身穿衣服。但著衣后,被窩里的那個無賴換了個人似的,今日是大禮儀,他穿著絳色朝服,內里皂緣中衣,金鉤玉帶,紫荷木劍,無不齊楚。他整了整領子,對榻上的沈沅笑道:“這一身怎么樣?等拜將的事處理完了,我請一天假,陪將軍夫人榮歸故里,衣錦還鄉?!?/br> ☆、第105章 投果 站在拜將臺上,楊寄的眼睛被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拜將臺的背景,是大片大片寶石藍的天空,遠處的青山如畫屏上的青碧山水,邊沿處用陽光勾勒著泥金邊兒。建鄴城里剛剛蘇醒的春_色,仿佛盡數在這艷陽之中顯現出來。拜將臺上的小皇帝皇甫袞,穿著最高規格的青色袞袍,繡著五色繽紛的十二章紋樣,垂旒用的是碧綠的玉石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楊寄瞇著眼睛看著遠空,瞬間有些迷蒙,但又很快被拉回現實中。他的人生就是一場賭局,樗蒲搖杯里的骰子,放大成若干認識和不認識的人的命運,在上蒼的無情中上下顛動,無能自主。而他,僥幸從棋枰上的一顆普通的棋子,終于走到了高峰,但也無由知道,將來又將走向何處。 小皇帝向他頒賜的時候,那雙少年人狡黠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有幾分討好,也有幾分疏離,皇甫袞說:“平朔將軍日后要辛苦了!涼州地方,氣候苦寒不說,北燕的sao擾常年不斷,朕心中不忍,但為兆億黎民,為大楚長安,只得忍淚送別將軍?!闭f完官樣文字,他從身旁那個老宦官的手中取過一件斗篷,鄭重地親手遞到楊寄面前。 楊寄跪下謝恩,雙手接過斗篷。斗篷入手沉甸甸的,正面是絳紅色的厚實絲絨,里面是烏油油的黑狐肷,同色的豐盈狐尾毛從領口逸出來?!俺忌罡斜菹轮鲋鳌睏罴囊呀洷澈昧艘欢握f辭,不知怎么臨場居然忘掉了,但他也不支吾,就用符合他本色的大白話說道,“臣定當為陛下守好門戶,為百姓擋掉那些過來劫掠的夷狄。這天下喪亂太久,大家都企盼著陛下能收拾河山,讓所有人過上好日子呢!” 皇甫袞似乎有所動容,點頭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朕知道,朕記下了!” 楊寄低頭再次叩謝的瞬間,看見皇甫袞身后,貼身伺候的老宦官一直微笑的嘴角扯起了一點點不屑。 拜將的冗長儀式結束,楊寄一身華服,騎著馬出了太初宮門。新近提拔了京口牧的王謐今日也來面君謝恩,同他一道出去,此刻才有空說一兩句私話:“恭喜將軍!之前一直拎著心,好在將軍算計得準確?!?/br> 楊寄側過頭笑道:“哪里有算計,不過是橫了一條心賭一賭,外頭一切好吧?” “好得很?!蓖踔k道,“那幫子北府軍真心把將軍當自家爺娘孝敬。都怕您有個好歹,就跟失怙恃的孩童似的?!?/br> “失啥?” “怙恃?!蓖踔k耐心地解釋,“就是沒了父母的孤兒?!?/br> 楊寄呆了一呆,好半晌才說:“唉,這樣的苦,不是我最知道嘛!”他心情有一點悒悒不樂,在御道上行了一會兒,說:“我們回去吧。我這兩天打算跑一趟秣陵,然后早點去荊州接女兒,一道往涼州去?!?/br> 王謐道:“將軍別犯懶,今日建鄴城中一游,意義重大,讓百姓都看看平剿四王叛亂和桓越叛亂的大英雄。還有沈主簿吩咐我傳出去的那首歌謠,現在到處都在傳唱,聽聞的人都說楊將軍就是拯救大楚、拯救萬民的英雄。名望出去,日后有無窮的好處?!?/br> 楊寄一聽,不由把身形更拔高了三分,炯炯有神地四下打量,果然拿出了他英雄的派頭。脖子里系的是皇帝親賜的絳紅色斗篷,身后跟的是他的絳紅色軍旗,如漫天的云霞,灑得御道一路上都是光艷。 “有點熱……”他扯了扯脖子上的系帶——雖然還是早春,但是穿著厚厚的狐裘斗篷,脖子里柔順的狐尾巴毛又軟又暖,一點風都透不進來,騎馬時用力的薄汗也發不出去。 王謐正打算勸他注意形象,突然一群喈喈咯咯的妙齡女郎們結伴從御道上經過,手帕掩著嘴,卻不時回眸打量馬背上的楊寄。一個十七八歲樣子的女郎,忽然小腰兒一扭,向楊寄丟過來什么東西。楊寄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身旁的唐二一臉懊喪——居然沒有把“刺客”一把套??! 但是不等這幫子粗漢上前做煞風景的事,楊寄“咦”了一聲,向唐二,又向王謐展示了一下手中接過的那件東西:一只小巧的香梨。 王謐“噗嗤”一笑:“恭喜將軍!這里有典故,當年潘安貌美英俊,街市里的小娘也是這樣圍著他的車子投果子,以示愛慕。將軍大概畢竟帶著刀槍,還有些怕人。當年潘安車前被女娘們圍了一圈,差點都沒跑出去?!?/br> 楊寄啃了一口香梨,嚼得一嘴的甜蜜汁水,好一會兒咽下去了才說:“還有這樣的事?我長得那么帥?要不我解下刀槍下來走走,萬一掙一筐果子回家給阿圓吃?” 王謐更覺好笑,這位賭棍將軍,果然想法清奇。 他們一路笑一路走,還真時不時接到兩個果子,那些擲果的女郎,大方落落,楊寄便也大方落落地拱手致謝,越發顯得倜儻。御道上人多,他的舉動落入人眼,也并不自知。 而一乘小轎通過御道,停在了太初宮西側那片王侯們所居住的里巷。巷子不寬,但一整道都是屬于建德王府的,東邊的角門口,司閽者看見那轎子的模樣,還有一旁隨侍的仆婦,急忙上前來招呼:“二娘子安好!” 一旁的仆婦帶著笑容說:“我家二娘子來看望王妃,也看看新得的小郡主?!彼鹃捁碛懞玫溃骸笆鞘?!王妃一定歡喜呢!” 轎子于是長驅直入,抬到王妃庾清嘉的院門前才停下來。庾含章的次女庾獻嘉,從轎門里低頭走下來,恰好聽見小娃娃的啼哭聲,不由面露喜悅之色,只是步伐依然穩當,連壓裙裾的幾枚玉環都聽不見碰撞的聲音。 “阿姊!”到了內室,庾獻嘉才有了和她年齡相稱的活潑,提了提裙擺奔到榻前,看jiejie懷里的小女孩。 “呀,這么??!紅紅的!”庾獻嘉滿臉艷羨,小心地撫了撫小嬰兒的臉頰,小嬰兒臉皺成一團,哼哼唧唧要哭,又半瞇著眼睛想睡,五個小手指一張、一合,細得幾近透明。 庾清嘉把孩子遞到乳母手中,才笑道:“古人不是說‘赤子’么,這就是‘赤子’了,自然是紅紅的?!?/br> 庾獻嘉又湊到乳母旁邊看了一會兒小郡主吃奶,好奇心終于滿足了才坐回jiejie面前,嘰嘰喳喳說著:“長得像姊夫,女兒像阿父,有福氣的!”又羞羞地問:“生孩子……是不是真的很疼?疼到那份兒上了,怎么還有力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