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楊寄笑道:“雞鳴狗盜之徒自有他的用場,我現在最缺的就是自己人。你看,那些世胄貴族瞧不起我們這些下里巴人,不愿意與我們為伍,我就只能慢慢自己挑人、選人,培養出一批自己人來,才能與那些人抗衡?!?/br> “你要與哪些人抗衡???” 楊寄收了笑容,想裝也有點裝不出,好半日,才摸了摸沈沅的臉蛋:“阿圓,我如實告訴你,我打了勝仗,有了名望,近乎有了自己的地盤和自己的人,但是實際還沒有——建鄴的人,如果想弄死我,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了?!?/br> 沈沅的圓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結結巴巴說:“你是說……你是說……” 楊寄點點頭,撫弄她的臉蛋萬分不舍的樣子:“所以,我與其龜縮著,不如再和老天賭一賭。我可以拿自己做賭,但是不能拿你們娘兒倆——你別忙著反駁我,你要曉得,我已經無路可走了,沒有不賭的權利,所以橫豎是要撞南墻了,要么死,要么就把南墻撞破算了!” ☆、第97章 送駕 既然打著的是“接駕”的名號,楊寄自然要去拜見“宮里”的小皇帝皇甫亨。 他這會兒第一眼見皇甫亨,便覺得比那時在歷陽所見的瘦多了,白胖臉生生地小了兩圈,兩只眼睛顯得分得更開了。小皇帝的白癡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治也治不好。楊寄跟他說話,他跟沒聽見一樣,只顧著玩自己手里的玩具,楊寄伸了頭一看:是兩顆樗蒲骰子。楊寄莫名地有些同情小皇帝,想讓他開心些,故意說:“啊,原來陛下喜歡玩這個!臣可擅長了,來,臣給你演示著試試?!?/br> 他伸手欲拿皇帝手心里的小骰子,小皇帝卻突然把手往后一背:“你也想搶朕的東西?!”還低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褲帶。楊寄愣了神,見這個小家伙一臉的警惕,扁著嘴又似要哭,又似要發怒,不知怎么心生不忍,忙退了半步,賠笑道:“那陛下自己玩吧?!比缓笥旨恿艘痪洌骸俺颊埲丝戳它S歷,三日后適合出行。要請陛下回建鄴了?!?/br> 小皇帝“哼”了一聲,不相信一般,埋著頭只顧玩他的樗蒲骰子。 退出簡陋的“宮殿”,沈嶺跟了出來。楊寄對他囑咐道:“三日后出發,拖也拖不過去。早點把事情完結掉,免得建鄴那里‘惦記’我?!?/br> 沈嶺點點頭:“是的。他們惦記的時間越長,給你下的套就越難掙脫。這幫家伙,打仗未必行,算計人都是鬼精鬼精的。你自己也要特別當心?!?/br> 楊寄說:“我曉得。這次回去,以不變應萬變。如果我計輸一招,也只能認栽了?!?/br> “還有,剛才小皇帝看你那眼神兒,不對。你是不是得罪過他?”沈嶺皺著眉,“要防萬一,不能心慈手軟,找個什么法子,弄作病死或意外,總歸不難吧?” 楊寄反而勸解道:“那是個傻子,蠻可憐的,留他一命吧。估計回建鄴,也就是撇在掖庭哪間破屋子里,潦倒地混口飯活著罷了。萬一在我手上死掉了,誰為這條跟我扯稀糊,我哪里扯得過那幫子鬼?” 沈嶺本也沒有把握,便也不再多說,和楊寄一道回領軍的府衙看望自己meimei。 沈沅燒了一桌子熱乎乎的菜,給丈夫踐行。沈嶺看meimei眼圈上、鼻尖上掩不住的粉紅色,知道她心里的擔憂,少不得一邊用酒菜,一邊故意說些寬心話:“好了。平叛是一大功,妹夫日后有升發的希望,meimei可不要拖他后腿?!?/br> 楊寄也應和著:“嗯嗯,先弄個誥命,封妻蔭子,多么榮耀!阿圓,你看看,選我當女婿選對了吧?秣陵縣里,哪個女郎有這樣的福氣?” 沈沅食無滋味地吃了幾口,擱下筷子直視沈嶺:“二兄,好聽話你別說了,阿末會驕傲,可不是好事。你有啥囑托的,倒是現在說一說?!彼?,給沈嶺斟了滿滿一杯酒,兩只圓滾滾的大眼睛似乎看得穿他一樣。 沈嶺一時默然,好一會兒才對沈沅道:“妹子,把你日常用的帕子給我一塊?!?/br> 沈沅不知他要做什么,反正一塊帕子也不稀罕,便從袖籠里取了遞過去。沈嶺張開一看,是一方淡青色的麻紗帕子,大概用了千百回了,原本粗糲的麻紗用得細軟如絲,沈沅不諳女工,帕子上不鑲不繡,素凈整潔。沈嶺頗為稱意,從書房取了筆,掭了墨,寫了八個字:“颶風過崗,伏草惟存?!比缓筮f給楊寄。 楊寄伸著頭看著,問道:“二兄這句子的意思,是讓我到建鄴后夾著尾巴做人?” 沈嶺點點頭:“不錯,學會對那些達官貴人低頭認下?!?/br> 楊寄笑道:“這我最擅長了,我本來也沒啥傲氣?!?/br> 沈嶺看了看他,楊寄并沒有察覺,這些年、這些事的磨洗,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秣陵小賭棍的氣質了,舉手投足間的風范,愣是有種王氣在。但是沈嶺也是百姓家出來的,知道不對勁,也不知道如何指導楊寄去改,只能搖搖頭說:“還不夠?!彼姉罴纳焓謥砟门磷?,反倒藏到身后。 沈嶺對沈沅說:“拿你的桂花頭油來借我一用?!?/br> 沈沅奇道:“好好的,要我的頭油做什么?” 沈嶺看看楊寄,對沈沅解釋:“他在荊州打仗時,特特冒險去集市上買了一瓶桂花頭油,說是想念你想得不行,聊用味道解解相思之苦。我想,帕子上灑些,不僅解他的相思意,還能敦促他時時把這帕子拿出來聞一聞,看一看,牢牢記得這八個字?!?/br> 楊寄竟然給他說得無話,接過帶著桂花馥郁香味的手帕,果然心里怦然一動,抬頭望了望沈沅,又見沈沅眸子里波光瀲滟,含情脈脈,倒又有些感激沈嶺,“嗯”了一聲,把帕子塞進自己的袖籠里。 三天后,小皇帝的御駕順利開動,金根車、五時副車金裝玉鑲,后面跟著羅傘、障扇、菓壘、掌扇、纓拂、旌旗之類,一副鹵簿,看上去堂堂皇皇。然而只有靠近了才能夠發現,其間一派剝落的漆色、摳掉的金皮、碎裂的玉石,純粹是破敗里強撐著五彩繽紛而已。楊寄騎著馬跟在皇帝鹵簿之后,他那些絳紅的騶虞旗也跟在代表大楚朝的青色旗幟后頭,如烏云壓下的霞光,顯得格外醒目。 沈沅帶著紫紗的冪籬(唐代稱為“帷帽”,即四面圍紗的空頂斗笠),遠遠地看著丈夫和皇帝分別上了樓船,看著他們的白帆在悠悠的江水中順流而下,看著原本蔽空的白帆,很快變成了一個個微小的白點,散落在江流里,又消逝在茫茫遠遠的碧空之中了。 留在荊州駐守的沈嶺看見她顫抖的雙肩,不由勸道:“阿圓,阿末這一步,是必須得走的。你們倆,要朝朝暮暮、長長久久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但在此之前,必然會有這樣的磨難、等待和苦痛。你忍一忍吧!” 沈沅探手到冪籬的紫紗之中擦了擦眼淚,倔強不屈的聲音旋即響起在沈嶺耳邊:“那你為啥不走?” 沈嶺知道女人這會兒都是不講理的,苦笑道:“我恨不得我能替阿末!” 沈沅咬著牙根,卻聽沈嶺道:“阿圓,這事,我只告訴你一個,我在建鄴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女郎,想跟她一輩子在一起。但是,這必須等,等到阿末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我也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蛇@漫長的等待中,她會不會變,她身邊的人會不會逼著她變,世上的事會不會迫著她變,我都不知道。我所愛兮在我心,得不得之,則在于天……亦是生命中的一場變數極多的賭局吧?” 沈沅被扭過注意力,不由偏著頭問道:“是怎樣一個女郎?” 沈嶺微微搖頭:“不怎么樣——但是我喜歡?!彼仡^笑著看了看沈沅:“就和你那時喜歡楊寄這個小賭棍一樣,說出來沒有道理,誰都覺得你好笑,可就是喜歡?!?/br> 他對著廣闊的江面,看著眼皮子底下濁浪撲向礁石,飛濺起萬道銀墻的模樣,打著節拍輕輕吟唱道: “奈何許! 天下人何限, 慊慊只為汝!” 沈沅透過紫紗,看到稀薄的日光照在沈嶺瘦而不怯的面龐上,修長的眼睛在陽光下瞇縫著,笑容迷蒙得不大真實,可那歌,吟唱得低沉動人,卻似鉆入人心臟一般,在她胸腔里激蕩起陣陣共鳴音。 沈沅心里突然起了一個念頭。她看了看呼嘯的江水,又看了看身邊打著節拍,輕聲、反復哼著詩歌的沈嶺,突然問道:“你留在荊州不走么?” “不走?!?/br> 沈沅點了點頭:“明天下午,你到中軍府來,我有樣東西,要交給你看。你幫我拿一拿主意罷?!?/br> 第二日,沈嶺到了中軍府。他是楊寄的至親,無需避忌,一路直達中路的正室之中,還沒進門,先聽見阿盼震天響的哭聲,他想著這個可愛的外甥女,不由微微一笑——大約犯錯誤,又被自己那個脾氣不好的meimei給揍了吧? 他信步走進院子,里頭一個伺候的仆婦都沒有,房門虛掩著,阿盼哭得慘烈的聲音簡直魔音穿腦,沈嶺道:“阿圓,別生氣了,小孩子老哭傷身子,你還是哄哄吧?!?/br> 阿圓一點動靜都沒有。沈嶺聽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對勁,他敲了敲門,不見回應,急忙推門進去一看:阿盼一身骯臟滾在地板上,眼淚鼻涕擦了一臉,長長的睫毛沾濕了,垂掛在眼角,楚楚可憐?!鞍⒛改??” “阿母走……不帶阿盼玩!”小東西可憐兮兮說。 沈嶺雙手一陣冷,疾步在三楹的屋子里轉了一圈。沈沅果然有東西交給他看,是一張字條放在稍間的案幾上,上面用她娟而不秀的字跡寫著:“阿兄,我去追阿末,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幫他。你幫我照顧阿盼?!?/br> 沈嶺手足冰涼,原地四下看看,張著嘴竟然沒主意了。阿盼的哭聲適時又響了起來。沈嶺的思緒這才回到小小人兒身上。他緊幾步上前抱起了阿盼,輕聲哄道:“舅舅帶你玩。舅舅帶你找好吃的。阿母……出去一陣,會回來的?!彼靡粫翰艔拿H恢行堰^來,苦笑了一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原來沈沅也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第98章 選皇帝 雖然仍是天寒地凍,春潮卻滾滾東去,楊寄一行順著江水,竟有一日千里之感。到歷陽之前,他的前哨兵已經把消息傳給了王謐,而他,故意連歷陽都不入,直接奉著小皇帝到了建鄴之外石頭城的離宮,才派人上表給建鄴的那位皇帝。 一時同有兩位君主,在朝廷里會是怎樣的風波?楊寄不得而知,他只管氣定神閑地在石頭城故地重游,看看那修建得極為扎實的城墻,還有其下撲岸的怒水。建鄴果然是國都之相,縱使被四面環圍,要破城也是很難的事。楊寄神色有些小小的沉悶,對于拿捏人心,他還欠點火候。 城里是更為激烈的選擇,兩個皇帝,留誰? 然而這樣暗流涌動的激烈,顯現在朝堂之上,卻是死一樣的沉默。冠冕堂皇的袞袞諸公,頭戴起梁冠,手握牙笏板,個個低著頭,時不時偷偷瞥瞥左右人的臉色,再瞥瞥上首端坐的小皇帝的臉色,就是不肯說話。 小皇帝皇甫袞,早已經面如死灰,在這樣異常的沉默中,只有他自己知道,冷汗是怎樣一層層地濕透了他的衣衫,使他渾身浸在冰水里一般直打寒戰。他總算首先開了口,聲音干澀得清了多少次喉嚨都沒有用:“諸位臣工,我原本只是在逆賊桓越挾持皇帝出建鄴時,暫代而已,如今正主兒回來,我自然……也該回去才是……” 有人抬頭偷瞟著皇甫袞,然而還是沒有人開口?;矢π栐谶@樣的沉默中緩緩伸手,去摘頭頂的遠游冠,半日都沒有能夠解開來,卻因手抖,拂亂了發絲,斜蓋在腦門上。 終于悠悠開口的是庾含章:“陛下,如今楊寄尚未把前一任皇帝送還建鄴,臣觀楊寄,似也有拖延之心,不知何意。還請陛下稍安勿躁,靜待消息再做定奪吧?!?/br> 皇甫袞自然知道言下之意,而且更知道,如果自己的傻子堂弟重新登上了皇位,自己這個不尷不尬的人只怕就難以善終了。他苦澀地笑了笑:明白又如何,又由不得自己做主,自己在三省和禁軍中一個自己人都沒有,哪里有拼斗得過庾含章及皇甫道知的能力?他求助地望了一眼自己的親叔叔皇甫道知,皇甫道知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 朝堂之后的密議,在皇甫道知的王府?;矢Φ乐外缀聝蓚€人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茶,終于喝得看見水就厭惡?;矢Φ乐€是一派迂回騰挪的聲氣:“太傅,朝中自然不能有兩個皇帝。但是論先后,論嫡庶,須得是前一任;論才能,論品德,卻又是現在這一位?!彼麛偭藬偸?,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做這個選擇題。 庾含章卻令他猝不及防,直接開門見山說道:“大王過慮了!論才能品德,現在這位也不過是個娃娃,將來賢愚還未可知。若是我們選了他,將來卻是個紂桀之君,如何?倒不如只講先后嫡庶,旁人也沒有話說?!?/br> 皇甫袞將來賢愚是不可知,但是皇甫亨卻已經確定是個白癡了!這個選擇,私心甚重?;矢Φ乐氖种笩o聲地叩著自己的腿,眉頭也不皺,心里卻在盤算另一個主意,他好半日才說:“只是太傅的次女,原定著要封皇后的,如果……” 如果嫁給皇甫亨那個白癡,你庾含章可還舍得?! 這一問攻心,庾含章的臉色瞬間就顯得嗒然,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好一會兒才說:“其實獻嘉的事倒不急。若說一國之母,也不是非臣的女兒不可?!彼а弁送L女婿,若是這位好拿捏一點,或者對清嘉情篤一點,倒不妨為清嘉做打算,只是…… 不過,庾含章已經明白了皇甫道知的意思,垂下眼睛似乎有些瞌睡。其實在他而言,皇甫袞和皇甫亨,都不在話下,反倒是制約自己的這個皇甫道知,只怕將來是個麻煩東西。庾含章想了想女兒,暗自凌厲的眼神便收斂了光芒。那傻丫頭已經挺著滾圓的大肚子,每日喜滋滋地為沒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小襁褓。 庾含章再抬起眼皮子時,已經一臉倦色,手扶著額頭說:“大王,誰當皇帝,誰當皇后,咱們可以再議。倒是有些事機,不把握就沒機會了。大王倒是可以多想想。老臣的頭風似乎又犯了,還請大王海涵些?!?/br> 又裝??!皇甫道知心里氣憤,一臉緊張地道:“啊呀,這可怎么好!要不叫清嘉來照顧你?”他不等庾含章同意,便叫人去喊王妃過來。及至見面,他盯著庾清嘉凸起高高的肚腹,和臉上平淡從容的神色,心里突然有些異樣?;矢Φ乐仡^看看庾含章,再看看妻子,他的手指在袖子中遏制不住的顫抖。 老丈人交給妻子照顧,皇甫道知便可以借口處置事務獨自離開。他悄聲對身邊親信道:“在窗戶下聽著點,有什么消息漏出來,別忘了告訴我?!?/br> 朝堂之上,小皇帝皇甫袞的眼神,他還記得,這小子沒有皇甫亨好拿捏,但是,他比皇甫亨更倒向自己一邊?;矢Φ乐獩Q定投石問路——桓家族誅,太后的趙家也不剩有權的人,如果扳倒庾氏,自己獨自拿捏這個庶出的小侄子,總比和庾含章共同使喚傻皇帝要容易。 華林苑還是看不到一絲春意,濕漉漉的泥土被暗黃色的枯草覆蓋著,馬蹄踏過,只有沉悶的聲音?;矢Φ乐h遠地看見苑中箭亭里,站著一位身形單薄,衣著也單薄的少年。那少年直到他離得很近了,才聽見馬蹄聲,回頭的瞬間,驚惶之色悉數落入皇甫道知的眼簾。 皇甫道知這才下馬,拎起袍擺作勢要跪。小皇帝已經搶上幾步扶住他的雙肘,言語里帶著哭腔:“阿叔!救救我!” “手心手背都是rou……”皇甫道知一臉為難,“臣也是萬箭穿心,卻不知如何是好。太傅說,實在難選,只能還是看先后與嫡庶兩條?!?/br> 皇甫袞的額角一瞬間就出現了冷汗,他緊緊握著皇甫道知的胳膊,手顫抖,話音也顫抖:“阿叔,這里沒有君臣!侄兒自知無能,承諾的話就算說出來,也只是惹叔父訕笑而已。但是侄兒心知肚明,誰是對我好的人,誰又是想把我踩在腳底下的……”他咬著牙,戰栗了半天,才壓低聲音說:“那個就是曹cao,叔父就是劉備,侄兒雖不怕死,卻不想死了還要把祖宗留下的江山,拱手送給那樣的權臣!” 皇甫道知動容:“陛下,何出此言!”他想了想皇甫亨那個白癡,以前就最容易上庾含章的當。但,轉念又想到一條:“陛下,臣雖然一心是忠于陛下的,但是朝廷中,臣雖然忝列王爵,實則無論是禁軍還是三省,還是那個人把持得更多一些。臣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啊?!?/br> 皇甫袞道:“倒有一個人……” 皇甫道知擺擺手,示意他不必說了。這個人,他早已想到,估計庾含章也早已想到,這個人雖然不能翻云覆雨,但是手有兵權,也有民心,殺,是大難題,留,也是大難題。 “容臣再想想?!被矢Φ乐詈笳f。 皇甫道知怎么想,無人得知,但朝中這一股暗流,使朝臣們既怕陷入紛爭,又不甘心隨波逐流,瞪著眼看實權最盛的兩位,卻又都是和風霽月的表情,一派翁婿情深的感覺。 布置好迎駕的一切事宜,建鄴城的正門大開,路上灑水除塵,黃沙鋪地,路兩邊陳設紫綾步障,摒絕百姓瞻視,迎候的大臣們穿著應時的朝服,在倒春寒的天氣里無不凍得縮頭縮腦,心里罵楊寄這烏龜般的速度真是害人不淺! 而楊寄奉著的皇帝的車輦鹵簿,終于到了! 和在荊州一樣,外表看起來煌煌然,肅穆之中,中和韶樂奏響,聲聞天際,御駕所到之處,大臣們紛紛稽首,行了最尊貴的大禮。小皇帝皇甫亨不合時宜的聲音卻在堂皇肅穆的音樂聲中不和諧地響起:“朕要如廁!朕要如廁!” 大家呆著臉,想裝聽不到也不能,因為小皇帝的尖叫聲越來越高,一點皇帝的尊貴都不剩了,到后來,他大概也急了,“如廁”二字直接變成了“拉屎”,“朕要拉屎!熬不住了!”叫得滿大街都在回響…… 楊寄策馬從后頭護衛的隊伍中趕到前面,對前來接駕的禁軍首領道:“領軍!對不住,陛下在荊州的時日有些長了,到了建鄴,反倒水土不服起來?!彼幸浑p帶著彎彎笑意的眼睛,但是說出話來不容那領軍推辭:“還有,陛下一路隨我而來,我要對陛下一切防衛負責,趁現在陛下如廁,我先去宮里檢視一下?!?/br> “這個……”那禁軍領軍道,“中領軍莫不是不相信咱們?” 楊寄看了看這個陌生的面孔,笑道:“等混熟了,你就知道我楊寄最好說話不過。但是這會兒——為了陛下,你是怕我檢視還是怎么的?” 那廂無語,低下頭,還偷眼打量了楊寄一下。楊寄卻是微微昂首,勒著馬,“嘚嘚”地在寬闊的御道上轉了半圈,眼風掃過禁軍里那些生面孔和熟面孔,對熟面孔們一一微笑了一下,才朗聲道:“我帶著保衛陛下的,是荊州軍,他們不見我回來,不敢送陛下入宮?!?/br> 步障遮著天下的視線,卻遮不住天下的耳朵。他的聲音在朗朗乾坤之中,顯得尤為洪亮。迎駕的三千禁軍,在御道上排著整齊的兩列長隊,竟然無話可回,最后還是那領軍白著一張臉,低聲答應道:“是!” 楊寄這才策馬,只帶著區區一百親衛,直奔皇宮太初宮而去。 ☆、第99章 兔死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