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沈嶺說:“助桓越一臂之力?!?/br> “你想桓越贏?”楊寄大詫,“你不是一直說,桓越不得人心,不得勢力,將來不能成功,跟著他沒戲的嗎?” 沈嶺說:“可是如今,你僅僅就一萬多點人,一座孤城在手。連老婆孩子還不在自己手邊。等下建鄴皆大歡喜了,就是你這條走狗被烹殺的時候了。到時候,你是一個人和全大楚的力量對抗,還是奴顏婢膝求他們放過阿圓,自己愿意以死謝罪?” 楊寄驚呆了,眨著眼睛說不出話來。他近來在沈嶺的逼迫下讀了幾本書,兵書有,史書更多,想想淮陰侯韓信,想想梁王彭越,越想越覺得心寒?!翱墒恰彼f道,“桓越現在已經急紅了眼,我又等于做了背叛他的事,你孤身去他那里,有個好歹怎么辦?” 沈嶺笑道:“你就當拿我做賭注,打了一場賭吧?!币姉罴纳裆辜?,又撫慰說:“我心里有譜,除非桓越見都不愿意見我,直接拉出去砍了,否則,我總有辦法說動他。你換個角度想,桓越此時被兩面夾攻,他最想的莫過于哪一面可以喘息一口,說不定我過去,正是急人所急,雪中送炭呢?!?/br> 原來這位二兄,雖然不是賭徒,卻也不失賭徒的心態。楊寄看他篤定,心里的忐忑也減少了不少,準備停當之后,派了幾個得力的親信,送沈嶺前往。沈嶺在幫助下上了一匹矮馬,回頭對楊寄說:“如果我不測,你切記不要為我爭任何東西,讓事情悄無聲息過去便是了?!?/br> 楊寄看他深邃的眼神,略一想就明白:沈嶺此去做的是游說的事,卻是為他楊寄私人,而不是為公,萬一有哪里存心作祟,也能做出一樁禍事。他果然思慮周密,不留痕跡。 前線的戰局,通過建鄴和歷陽的斥候傳遞來一道道軍報得知??偠灾谴讼碎L,此長彼消,楊寄的擔心卻不完全在這兒,他白天帶著士兵夯實城墻,挖掘周邊的防護溝,檢查水中的鐵索,晚上閉上眼,眼前亂糟糟就是沈嶺、沈沅和阿盼眾人,一時在笑,一時在哭,一時又血淚淋漓。 桓越所在的淮南郡在歷陽西南,黃梅雨季即將到來,道路泥濘,而空氣中常因雨霧而顯得污穢灰暗,到處都是霧蒙蒙的濁黃色。這一天,驛路上遠遠三騎打馬飛馳而來,楊寄眸子一亮,旁邊一人湊趣道:“必是沈主簿回來了!” 楊寄的眸子卻又暗了下去:“不是。沈嶺的騎術可沒這么好?!?/br> 來人是王謐。城門口放下吊橋,讓他過了護城的河道,甕城兩邊嚴陣以待,王謐自己都感覺有些心驚rou跳的。好在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里頭第二道城門邊等候著,輕軟皮甲,外頭是絳紅色的厚繒斗篷,是這昏黃天色中的一抹閃亮。 楊寄微笑道:“回來了!都瘦了!” 王謐伸手擦了擦額角的一塊干涸的褐色血跡,突覺鼻酸,幾步上前,未及沉下身子,已經被楊寄有力的手一把挽?。骸巴鯀㈩I,此刻不是鬧禮數的時候??彀亚懊娴那樾胃嬖V我!” 王謐鼻尖微微泛紅,吸溜了兩下才說:“拉鋸戰,好難!” “北府軍……” 這下,對面的鼻尖和眼圈是徹底紅了,王謐輕輕嘟囔了一聲,大概是不宜與聞的罵人臟話,然后才正色對楊寄道:“吳云峰根本不把人當人!” 楊寄聽他說了才明白,原來,北府軍人色混雜,雖有不少老實巴交的農民和市井平民,但也參雜了一些來自周邊監牢里的犯人。吳云峰得到這樣一支隊伍,非但不感激建德王的厚意,反而視作仇讎,格外歧視。打仗時最艱難的地方、死人最多的地方都派北府軍的人去,戰死的人多,還笑稱“又為國家除害了”。幾個賊囚犯惱了,說了幾句牢sao話,結果馬上人頭被割了吊在轅臺的旗桿上示眾。 這會兒大家敢怒不敢言,但是估計也快熬不過去了。 楊寄冷著臉聽,許久才似對周遭的人在說話:“這些不是窮出身的官員,哪里把百姓當人過!” 于是,大家也愈發覺得,只有在楊寄這里,自己才有了人的尊嚴。因為這點子的同仇敵愾,軍心愈加團聚起來。而楊寄“愛兵如子”的好名聲,也是不脛而走了,惹得歷陽之外的四方軍隊士卒們,無比欽羨。 望眼欲穿中,沈嶺也回來了。他身子越發顯得瘦了,裹在臟兮兮的寬袍里,眼睛下面一圈郁青色,但他見到楊寄,卻眉眼舒展,對他一笑:“我回來了?!?/br> 知道是好消息,楊寄心里微微一定,又知道與沈嶺的交談不宜讓外人聽聞,所以首先把他讓到了自己的書房里,才問:“我都急死了。你是什么打算?桓越信不信你?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沈嶺端過案上的水壺,“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一壺涼茶,抹了抹嘴邊的水漬,笑道:“你別急嘛,我一件一件說給你聽。我在爭取讓阿圓到你身邊來?!?/br> “還有這樣的好事?!” 沈嶺點頭道:“我見到桓越,先和他打了招呼,說楊領軍的妻小都在建鄴,要他明著幫忙,等于是把‘叛國’兩字寫在他的額顱上,完全置家人子女于不顧,確實不大可能?;冈降挂差h首,并沒有為難我,只是問,京口殺出來的北府軍,為何打著的是‘楊’字的旗號。我說,此乃庾含章的詭計,楊領軍畢竟有英雄的名號在,可以唬人,看現在,北府軍不就是盡在長水軍中服役嗎?這樣桓越算是信了五七分吧?!?/br> “其次,建鄴是國都,舉國之力都在那頭,廣陵、京口、歷陽,以及南邊的大片領土,都在皇甫氏的手中。想要一舉破國,該在荊州援兵到達之前,這會兒時機已經過了。但是,欲固東南者,必爭江漢;欲規中原者,必得淮泗。如今趁荊州、江陵、巴陵三郡空虛,反客為主,得荊州而扼江左,才是長遠之計。 他又說:“我聽你說過,陶孝泉和陳喬之,一個是庾含章的人,一個是皇甫道知的人,面和心不和,是吧?”他見楊寄點頭,便篤定地又說:“所以,我和桓越說,想對付分兵對抗兩人,難度太大,不如單個擊破,另一人必不來救。到時候,便可以趁虛而入,反頹勢為勝券了?!?/br> 這里的關系,楊寄在這些日子的琢磨中,已經明白了?!澳敲?,阿圓怎么到我身邊來呢?”這是楊寄最關心的事。 沈嶺目視楊寄,一字一字清晰可聞:“你想好了,那是一條計謀,更是一場潑天大賭!” ☆、第87章 廣陵潮 楊寄只愣怔了片刻,便笑了:“二兄,我這個人,別的長處沒有,賭博,沒啥不敢的。何況有你在。你說罷,是什么樣的計謀,怎么賭?” 沈嶺穩篤地慢慢道來:“桓越用兵的才華也不差,他打陶孝泉或陳喬之之中任意一個,贏得應該沒有懸念。建鄴由皇甫道知這樣膽小心虛的人把守,估計也不會救援,桓越若走荊州,皇甫道知想的是早早把‘神’送掉拉倒,不會拼盡全力趕盡殺絕。而桓越最大的毛病就是貪念和自負,所以,我勸他,握有荊州之后,截斷江上航道,亦即截斷建鄴到廣陵一路的糧道?!?/br> “那,我們自己不是也要挨餓?” “對?!鄙驇X說,“你就別再糾結那些錢啦,趁建鄴那里還不知就里,趕緊多要糧。我看你沒有拔除歷陽附近的青苗,也是明智得很的。底下會有一陣子,所有人都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br> “然后呢?” “然后,我勸桓越稱帝?!?/br> 楊寄的眼睛又瞪大了:“啥?桓越稱帝?!” “對?!鄙驇X笑微微的,“桓越手中的小皇帝,很快就沒啥用了。但是,可以唱一出‘禪位’的好戲。他名正言順得到皇帝的禪位,就有力量號召天下人馬,對抗朝廷?!?/br> “那這和阿圓有什么關系?”楊寄垮下了臉,不甘心地問道,“他做大了,難道皇甫道知就出建鄴城投降了?” 沈嶺說:“你覺得桓越稱帝后,事態會怎么發展呢?” 楊寄有些關心則亂的煩躁,被沈嶺這樣抽絲剝繭地追問,急得撓頭皮,撓了好一陣才冷靜下來:“誰服氣他???!你是想再造一個亂局,讓我有機會?但是若是我繼續和桓越作戰,建鄴那里不是更要卡著阿圓不肯放嗎?” “軍中一般不許帶家眷,唯獨一種情況除外?!鄙驇X冷靜地說,“若是你在朝廷的要求下帶主力前去荊州平叛,而桓越在你的默許之下悄悄派兵包抄歷陽,兩下交錯開來,朝廷必將大亂?!?/br> “庾含章那里要鼓動士氣回程來救建鄴,必須讓你有星夜兼程回來的理由——楊領軍的妻兒在歷陽,楊領軍才不敢疏忽怠慢,就算被玩于股掌之間,也只能咬牙忍了。庾含章深知阿圓的重要,所以,他一定會故意把阿圓放在歷陽這處險地,以期你火速歸來,不讓歷陽落到桓越的手中。那時候,你只要搶占到歷陽,阿圓不就和你團聚了?” 楊寄的嘴張得近乎可以塞下一整個饅首。打仗的時候,他算計精準,常常打逆犄之戰,贏得不可思議;但把控人心,玩弄權術,又實在不及沈嶺。這場賭局,主動權都在“莊家”手中,甚至在桓越這個對頭手中,隨便哪個環節疏漏,他和阿圓就是萬劫不復!楊寄本能地搖著頭,不斷地嘀咕:“慢來慢來……這個我要想想……” “你想吧?!鄙驇X揉揉自己酸脹的太陽xue,退出了書房。 清晨,西府軍早早開始cao練,他們的領軍楊寄卻少有地遲到了。他眼睛下頭一圈黑,神色萎靡,被早晨還帶些涼意的風吹了一會兒,才漸漸恢復了平常的英武姿態。他看著大楚的軍旗迎風飄揚,發出“呼呼”地響動,那淡青色的旗幟上,一只玄黑的螭龍盤踞著,感覺十分壓抑。 楊寄眉頭一皺,對身邊的親兵道:“這旗難看,換面白虎旗好了?!?/br> 沈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笑道:“古來稱白虎為‘騶虞’(1),乃是仁義祥瑞之獸。我們便做些這樣的騶虞旗幡,既應了那個傳說,又表明我們乃是仁義之師,不阿附任意一邊,指揮進退也比較得當些?!彼姉罴穆竦仉S意點頭,便幫他吩咐了下面的人,命用絳紅色為底色,上繪黑紋白虎圖案。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阿末,心急吃不到熱豆腐?!?/br> 楊寄苦笑道:“我別無良策,賭罷!要是賭輸了,我和阿圓一起死就是了?!?/br> 于是,一切進展和沈嶺的計劃一模一樣。大楚盛祺四年,亦是天興元年,初秋,在這個莫名其妙有兩位皇帝、兩個年號的奇怪年份里,又出現了一個新皇帝——由白癡皇帝皇甫亨下旨,禪位給“上柱國大將軍”、頒賜九錫的“太師”桓越?;冈郊僖馔妻o了兩次,就毫不客氣地換上皇帝的通天冠與袞服,立國號為吳,在武昌建都登基。他把控江陵和荊州,水軍上至川蜀,下至江州,氣焰騰騰。 而建鄴方面,時局變化亦是極大: 之前,陳喬之迎戰桓越三十萬大軍,被打得丟盔棄甲,而陶孝泉不顧建德王嚴命,硬是見死不救,坐視陳喬之戰敗身死; 被壓迫已久的北府軍嘩變造反,竟殺掉吳云峰這個主將,挾戰船兩千艘,投奔他們心中的英雄、愛兵如子的中領軍楊寄; 楊寄聽從朝中太傅庾含章的命令,安撫好北府軍,留了三千西府軍守歷陽,余外的所有人馬,隨著他一起向西攻打武昌。 桓越封江之策,苦了沿江的百姓,在秋糧未熟、存糧不足的時候無糧食下肚,而楊寄隨軍糧草充足,餓肚子的人哪個不向往!所以他的人馬亦漸成聲勢,沿路發展到十萬、二十萬之眾。 庾含章看著這個混混兒賭棍,做大到如此地步,卻因形勢發展,一切皆無可避免。他也只能聽著皇甫道知的牢sao,冷冷地回應他:“千軍易得,良將難求。楊寄當年有白虎煞星下凡的傳聞,果然老天爺幫他。大王你說,我們還有第二種選擇嗎?” 皇甫道知臉色陰冷:“太傅說得好!看著他楊寄平地起高樓,玩無本而萬利的花樣,大約太傅頗為自詡識人之才呢!” 庾含章心里怒火騰騰,但是畢竟現在他們才同仇敵愾,所以最后他也只是拂袖道:“現在你就忍了吧!若是我們僥幸能贏桓越,才談得到對付楊寄?!?/br> “而且,你就算要兔死狗烹,也要等兔子死絕了再殺狗吧?!”他最后冷冷說。 皇甫道知似乎不服,偏著腦袋默默看了半天窗外的天空,好久才慢慢開口:“我倒覺得,趁現在楊寄的狼子野心還沒有顯露出來,趕緊處置掉。對付桓越又不是非他不可?!?/br> 庾含章冷笑道:“大王若是想定了,臣也沒有辯駁的能耐。反正,桓越與臣,也沒有滅門之仇?!?/br> 這下,皇甫道知瞠目結舌、無言可對,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只能捶了捶桌案,表達自己的憤懣,然后拂袖而去。 然而片刻后,他又匆匆回來了,眼底盡是驚恐。庾含章注意到女婿的手里握著一封臟兮兮的軍報,上頭三根赤紅的鳥羽格外醒目:“怎么?楊寄帶的西府軍和北府軍在荊州輸了?” 皇甫道知搖搖頭,牙縫里擠出聲音:“楊寄節節順利,但是局勢一穩,就按兵不動,從不想著乘勝追擊;但是桓越……竟然趁楊寄不備,派出八萬騎兵,正在飛馳前往歷陽的路上?!彼曇衾锿钢@恐:“建鄴就剩郭俊的六萬,水軍的都督還是個生手。歷陽一破,建鄴危乎殆哉!” 庾含章摁著面前的小幾案,半晌不說話,抬起的眼睛里怒光迸射,他似乎想責罵皇甫道知,但大約也沒啥新詞了,只是連連冷笑,最后道:“兵來將擋,要援救歷陽和建鄴,還得是在荊州的西府兵和北府兵。還好……楊寄沒有被殺死?!?/br> 皇甫道知臉色灰暗:“楊寄不聽吩咐,緩慢進軍,已經不是第一遭了。他若是想坐視建鄴被破,只管慢慢行動便是,倒能再漲他的實力。這個人……實在壞透了!” “不妨?!庇质峭饠硱髁?,庾含章看了看這個沒出息的女婿,想著女兒的面子,還是緩下聲氣,“楊寄的妻兒在建鄴,要逼他進軍,就把他妻兒送到歷陽城外安置。亂兵一到,自然首當其沖受害。這條消息傳到荊州,你看楊寄回不回程!” “若是趕不及呢?” “歷陽攻破建鄴,還要過石頭城這一關,我們有幾日余地。若是桓越的軍隊殺了楊寄的妻兒,他也會拼了命地報仇的?!?/br> 暗室密謀詳盡后,身如飄萍的沈沅和楊盼被塞入一輛黑油輜車,一路顛簸到長江邊才讓她們下來透一口氣。 沈沅自打出生以來,還沒有出過這么遠的門,在石頭城崔巍的磚石墻下,看著洶涌的長江水撲向岸邊嶙峋的礁石,飛濺起三四尺高的浪花,其聲震耳,其勢驚人。她回首問一直服侍在她身邊的一個中年仆婦:“我們要過江?我郎君在江對岸?” 那仆婦也正在恍惚中,好半天才回神:“是啊。娘子你看,江對岸的歷陽隱約可見呢。你郎君,自然會到歷陽來救大家的?!?/br> 沈沅抱緊了懷中的阿盼,苦笑道:“我知道,沒有輕易放過我的道理。歷陽要靠我郎君來‘救’,此刻那里自然是可怖之極了吧?” 自己一命不足惜,可憐的阿盼,若是還沒有享受過人生的一點點美好,就要斷送在異鄉,這是多么摧心肝的痛楚!沈沅想著不覺淚涌,低頭看著懷里的小女兒,阿盼卻興奮異常,掙扎著要下來玩。 沈沅不忍心違拗,把阿盼放在地上,阿盼歡呼一聲,邁著小腿兒到了一片開闊的石子灘,一會兒撿一撿地上的石子,一會兒摸一摸涌來的浪花,這可愛的大千世界讓她新奇不已,歡呼雀躍。轉而,她回頭看著自己的阿母,咿咿呀呀說著話,偶有兩個詞已經能夠明確地分辨出來:“阿母……玩!玩!” 沈沅臉上的淚痕被江風吹干,繃得皮膚干澀,她望著開闊的大江,廣陵潮水初起,大浪大潮到達建鄴時已經減弱了很多,而氣勢猶在,讓人驚心動魄的同時,也有胸懷一開的壯闊恢弘感。她記得小時候里巷中的歌謠:“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搖。妾家揚子住,便弄廣陵潮?!彼苍闹蛛S著兒童們一起吟唱著。 此刻,輕靈動聽的小曲兒仿佛又響在自己的耳邊。她含著滿眶的淚,睜大眼睛不讓流下來,抱著那個拍著巴掌、衣袖濕了一片的小可愛,輕輕地在她耳邊吟唱:“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搖。妾家揚子住,便弄廣陵潮……” 一股豪邁之氣從她的胸臆間升起:她的丈夫是蓋世英雄,她也要做一個相配的女人! ☆、第88章 守城 大軍將至,人心惶惶。 歷陽城外,稻谷已經沉甸甸地彎了下來,遠看上去青綠色間夾雜著金黃色,美如畫卷一般。但是因為疏于管理,近看就能發現稻田里鮮有農人勞作,因而雜草不少,還有四處橫行著的肥壯螃蟹,專挑成熟的稻穗吃。 沈沅吆喝車馬停下,隨從她的仆婦說:“楊夫人,太傅說了,請楊夫人直入歷陽,不要隨意走動?!?/br> 沈沅冷冷說:“他無非是擔心我離開,就沒有威脅楊領軍的資本罷了。你放心,我不走,我還要在這兒等我的夫君?!逼蛬D瞠目,無話,然后掀開車簾讓沈沅下車。 秋陽溫暖而不刺目。沈沅手遮著額頭,看到近處有個人正在稻田里勞作,便緊幾步趕上去,叉手道了萬福,問道:“我遠道而來,想為孩子討一口水喝,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那勞作的農人抬起頭,卻是一個中年婦人,曬得黝黑,裸著兩條腿站在稻田的水里。她憨實一笑:“那邊有我的茶罐,這位娘子自己去倒水便是?!?/br> 沈沅謝過了,取了水喂阿盼喝足,又回到那婦人那里再次道謝?!澳镒诱媸强蜌?!”那婦人捶了捶酸痛的腰,又拍死了腿上的兩只螞蟥,小腿上滲出血來,她也不以為意,從泥水里拔足出來,自己也端著水罐飽飲了一氣。沈沅拉家常道:“今年倒是風調雨順,收成大約還不錯?” 那婦人看了看稻穗,捻了捻說:“想趕在軍隊過來之前收割?!彼龘u搖頭又說:“可惜還沒熟透。好些穗子都糟蹋了。但是,強過沒有吧。等軍隊開過來,就真正全都糟蹋干凈了?!?/br> 沈沅看著收割了一片的稻田,想著自己和楊寄閑聊時,聽他說過的“堅壁清野”的方略緣由,心里也哀嘆,也可惜?!叭绻婈犻_過來了,是不是該閉上城門死守呢?”她問。 婦人大約是本地人,苦笑道:“我郎君入了西府軍,跟著楊領軍到荊州去打仗了,我們這些沒腳蟹,只能在老家守著。城里就三千個做軍的,而西邊不知會來多少個。萬一打不過,就必須關閉城門死守著,不知要守幾個月——歷陽以往守城,哪一次不餓死成千上萬的百姓?我能多搶收一點,家里人活下來的幾率也就高一點哇!” 沈沅聽得心頭發涼,咽了咽口水,方覺得口腔之內干澀無比。抬頭處秋空高遠,但是那漠漠的平林,高飛的倦鳥,顯示的是無邊的荒涼。她勉強地露出禮節性的微笑,點頭道:“我知道了?!?/br> 婦人倒是關切地看了看她,勸道:“這年景不好,你一個年輕的娘子也須當心才是。歷陽少不得打仗,倒是南邊北邊都比這里安全,你另謀打算才是?!幌裎覀?,是走不了的?!?/br> 我也是走不了的。沈沅在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