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顧妧倏然彎了下嘴角,眸中已是主意已定,抬手瞬間驀然感覺胸口驀地一痛,便看到一把匕首插在那處,連手中飛蠱都未來得及使出。 項瑤捅出匕首那刻,手微可見顫抖,是因一直對顧妧抱有戒心,故此在她動作的一瞬先下手為強,然終究是第一次親手殺人,直到冰涼手心被宋弘璟握住,才堪堪回魂。 顧妧的雙眸定格,掙著一瞬的茫然,最終化為狠戾不甘轟然倒下。 “郡主——” “將所有反賊拿下!”宋弘璟牢牢抱住方才跌向他的項瑤,面無表情地下了命令。 而地上,顧妧睜著一雙不肯瞑目的鳳眸,鮮紅自身下暈開,與喜服浸了一色。 *** 漆黑深夜,一輪殘月掛了云端,不多時叫烏云遮住,暗沉無光。大理寺天牢里與外頭蛙鳴隔絕一線,寺吏噠噠的腳步聲在過道上回蕩響起,走到了最后一間關押顧玄曄的牢房。 “出來,大人要審問?!?/br> 顧玄曄順從,雖是在牢中,消息卻還是靈通,霍準已經被控制,那來審問的又是哪位大人? 寺吏帶著人進了一間暗室,顧玄曄踏入的一瞬,抬手遮了眼,叫突然的光亮刺了眼睛。 “退了罷?!弊谧篮蟮闹心昴凶用鼽S袍子,金冠束發,對了顧玄曄目光揚了笑意,“皇侄,好久不見?!?/br> 顧玄曄亦作打量,見駱王以這幅形象出現便知這京城是徹底亂了,眼底匿了笑意,他就是要這天下亂,否則他何以出場,遂噙著淡笑喚了聲皇叔。 “大膽,你該稱呼為圣上!”駱王身旁的近侍喝道。 “噯,無妨?!瘪樛醪[著眼,慣是一派和氣模樣,提了來的目的,“皇侄,那份地圖的另一半呢?” 顧玄曄并無半點意外之色,與駱王目光相對,眸中各有算計,“若那另一半都給了,只怕我就沒命見到皇叔了,皇叔你說是不是?”說罷,揚了揚手中的鐐銬發出鐺鐺響聲,頗是諷刺。 “皇侄哪里的話,既是合作,當然講求雙贏,只是這幾日忙活忘了,來人,還不給藺王解了?!瘪樛醢朦c不落尷尬,仿佛聽不出那話里意思,讓人給顧玄曄解了鐐銬。 顧玄曄活動了下手腕,故作漫不經心了道?!翱磥砘适鍖δ欠輰毑睾苤卑??!?/br> 駱王被顧玄曄戳中心思,面上卻穩住不顯,實則確是焦慮,百萬大軍天天糧餉軍需都需要銀子,更別提即將登基所需后續,而當初顧玄曄托信使送到的是皇家秘寶地圖,他才有信心造反,可若再沒有銀子后繼,這位置哪兒坐的安穩。而顧玄曄知道全部的地圖,若讓他得了,只怕就沒自個什么戲唱,故此一直冷著,于這事上,哪個急了,就輸了,然他已經等不及了。 “我還是那句老話,寶藏平分,這天下……平坐?!币噪]河為界,一分為二,各自為王。 駱王落了沉肅神色,并不吭聲。方霸了權利,如何舍得分出去一半…… “皇叔好好考慮?!鳖櫺喜⒉恢彼拇饛?,說完慢慢悠悠地自行離開。 一室燭火敞亮,駱王端坐于桌后,將其臉上陰沉映照無余。 “皇上,決不能放虎歸山!”近侍羅成皺著眉小聲提醒道。 駱王如何不知,砸了桌上硯臺,方才顧玄曄行為無異于挑釁,偏生現下奈何不得?!半蘧筒恍?,還奈何不了一個廢皇子!” 羅成附和,“皇上,不是還有項允灃那筆一百萬兩的白銀?!表椉夷莻z個老的頑固不通,被下了牢獄,獨獨那位二公子算是聰明,進貢一百萬兩填充國庫,實則買命,卻沒個領情,最后只贖回了他生母,而與項家決裂。 駱王聞言臉色稍霽,所謂民不與官斗,這個項允灃確是個俊杰,懂得審時度勢,活得明白,有這位財神爺助勢,于他是如虎添翼!“項家總算還有個聰明的?!笨赡莾蓚€老的,想到那辱罵之詞,不由又沉了面色…… “妧兒應該啟程了,估摸著日子也就明后天抵達,就拿項家那些冥頑不靈的開道?!?/br> 殺雞儆猴。 ☆、129|110. 流火七月,蟬鳴聲聲添了躁意。樊王府門口守門的侍衛百無聊賴地躲了蔭翳處,長矛垮垮抓著,背抵著槍休憩。 “咱倆可真倒霉,派了這地方看門,一個瞎子有什么好看的?!逼渲幸蝗四四~頭的汗,垂頭喪氣說道。 另一人亦是同樣滿頭大汗,被那厚重盔甲捂得不行,“可不是,陳家那倆兄弟跟著去抄秦家,說道起秦家那些珍寶,嘿,那一個個眉飛色舞的,我看一定私藏了!” 新皇上任三把火,把所有反對的安了名頭抄家的抄家,下牢的下牢,明顯前者是個撈油水的活兒,對比起來自然生了不滿。 “唉,算了,往好了想,等皇上登基后,咱們這些從曜城跟著來的,定不會差了待遇的?!鼻懊嬲f話的那個自我寬慰道,忽然聽到馬蹄噠噠聲響,忙是叫喚起地上癱坐的同伴,一副嚴陣以待模樣。 馬車在樊王府門前停下,從里頭出來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背了藥箱,步履蹣跚地下來,原還挺得筆直的侍衛嗛聲,又都垮了身子,臉上露了不耐,原來是替小皇孫看診的老東西,嚇他們一跳。 “官爺?!崩险邠伍_笑臉喚了一聲,身后帶著的徒兒背著只大藥箱子,作勢要給檢查。 “行了行了進去罷?!笔绦l攔過兩回后就再也懶得翻看,畢竟動一下都流汗的熱天氣,驅趕道。 老大夫帶著徒弟進了樊王府,兩名侍衛又恢復之前狀態,一邊還罵了句老不死的麻煩東西。 樊王府里,顧宗保躺在床上睡著了,項青妤在旁打著蒲扇輕輕搖著,雙眼無意識地落了一處,顯然神思已經飄遠,噙了憂色。 顧玄胤拄著盲杖進來,因著房中安靜,敲地面都小了聲兒,走到項青妤身旁收起,“在擔心項家?” 項青妤回神頷首。項家一眾除了項允灃那支未被下牢,余下的,連秦老夫人都……叫她怎能不擔心。雖不認同項允灃賣主求榮的行徑,可他花錢贖人的做法她是認同,卻偏偏沒個肯聽的,到今個……就是行刑的日子了。項青妤抓了蒲扇,眼淚不受控地掉下來,思及父母,再是傷心難忍。 顧玄胤斂眸,拿帕子替她拭了眼淚,“去法場見一面罷?!彼粋€瞎子,還不至于連府邸都離不了。 而后進來的老大夫躬身向二人行禮,身后的小徒兒取下背囊,露了一張嬌俏臉龐,令人大感意外。 “蘇姑娘?!” …… 巳時近末,皇城內,黃墻琉璃瓦折射陽光點點,晃了人眼。駱王,不,如今已是黃袍加身的萬歲爺撩了袍子一角踏入寢殿,臉上揚了笑意,是估摸著日子,他的掌上明珠該到了。 而龍床上,景元帝僅著褻衣筆挺躺著,在見到來人后一雙眼睜得極大,蹦出強烈憤恨。 “皇兄?!瘪樛鯁玖艘宦?。 景元帝顯然被控制,不能動彈身子,只一雙眼骨碌轉著,傳遞情緒。 “從來都是你高高在上,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顛覆罷?!瘪樛醪谎谙采?,居高臨下地覷著景元帝,長久以來地壓抑爆發,露了痛快扭曲神色?!斑@都虧了你的好兒子,否則朕如何能這么順利取而代之?!?/br> 隨即揚眉,肆意笑道?!澳愕哪切├铣季退阆氲诫拗\逆又如何,不從朕,只有死路一條。宋弘璟是,那些世家貴族是,哦對了,也不乏貪生怕死歸順于朕的,還不在少數,皇兄啊皇兄,你這皇帝當的也不怎么樣嘛?!?/br> 景元帝睜著雙目,呀呲欲裂,眸中怒光恨不得撕了他般,也因著駱王所言,沉凝了心思,對于駱王起兵神速確是存疑,而后于宮里被暗害,受他控制,若沒有人暗中助力,絕不可能…… “妄圖跟我討價還價,真是死字怎么寫都不知?!闭f罷,駱王拍了拍景元帝僵硬憤怒的臉龐,“待朕完成登基大典,就送你們父子地下團聚,屆時你再好好問罪罷哈哈哈……” 景元帝一瞬眼睛暴突,瞪著駱王狂笑著離去背影,憤怒過后落了滿腔不甘與隱憂。大梁江山……真要落了他手中,當初與梁王推行□□,只怕百姓受苦…… 而出了寢殿的駱王,步子一頓,心血來潮道是去刑場觀看,順道迎顧妧回宮。羅成聽命,快速去準備,不多時,皇上攆車駛出了朱雀門。 正午日頭毒辣辣地照在法場上,市井之地,最不缺人,來瞧看的頂著日頭探頭看,一邊議論紛紛。法場上一色白衣囚服的項家一眾跪在烈陽下,汗濕背脊,神色都是壯烈。獨獨除了…… “哎喲,我的腿喲,我的腰哦……”項老夫人聲聲叫喚,一抬頭瞧見那鍘刀,一屁股癱軟在地,殷切切地扯了嗓子哭了起來,歹命哦…… “母親……”項善琛皺眉略是尷尬地喚了一聲。 項老夫人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就是被這不孝子連累的,非要表什么衷心,這下好了,都要被砍頭了。思及此,目光掃向來圍觀的百姓們,一眼就掃到了項允灃和他那不入流的娘,登時又火了脾氣,“狗賊,賤種!” 這一聲暴喝惹得眾人附議,項允灃與柳姨娘所站空出一塊地兒來,京城局勢突變,老百姓們看著是是非非,對忠義之事向來熱衷,同情項家之余對jian臣走狗自然也是唾沫相向,對項允灃怕死當了新皇走狗一事作是抨擊怒罵。 不知是誰向項允灃扔了雞蛋,啪嗒一下正中腦門,流了蛋黃糊住面孔,有這一開頭,番茄爛葉子隨之而來,紛紛往項允灃那處招呼而去。 刑臺上項善明亦是對項允灃怒目而視,看著這幕十分解氣,早早就與他斷絕父子關系,jian商也就罷了,還沒一顆忠義之心,簡直枉為人也! 項允灃堪堪直立,察覺一旁隨侍想要替他上前擋的意圖,暗中按住,抹開了被糊了一臉的蛋黃蛋清,勉強睜了眼,直直看向刑臺父親所在,焦灼開口道?!案赣H,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祖母想想,累得她老人家一把年紀還要受這份屈辱!” 秦老夫人原是垂首跪著,此刻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鬢發,“老婆子活夠了,允灃啊,往后這日就不要來墳前磕頭了,老婆子受不起?!倍说檬谴髿鈩C然,慷慨赴死的決絕。 這話一出,項允灃紅了眼眶,一張俊臉陡然垮下,緊緊攥了拳頭,眼底露了受傷。 突然,一聲尖銳高昂的皇帝駕到,止了項允灃單方面被扔擲的局面,一身明黃龍袍的駱王乘坐攆車到了刑場,隨行侍從將刑場團團圍住,一眾老百姓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跪了一片,沒膽子與刀劍真往來。 主場官員忙是提了衣擺恭迎上前,駱王目光直落在最是顯眼的項允灃身上,隨即掃過一眾,露了深意,隨著判官上了主席。 底下依舊跪著的老百姓偷摸瞧著,新皇上任,征稅增多,卻因著殘暴手段敢怒不敢言。更何況被那么多把明晃晃的大刀對著,連出的氣兒都變小心了。 駱王像是很滿意自己所看到的效果,瞧了一眼日頭,像是詢了道,“何時了?” “回皇上,快到午時三刻了?!迸泄僬~媚應答。 而駱王身旁的羅成邁著小碎步堪堪隨上了臺,隨著他附耳話落,駱王嘴角笑意擴散,終于來了…… “那就斬了罷?!钡淞嗽挼?。 判官躬身應是,折身從簽筒里取了木牌,走到臺前往下一擲,“行刑!” ☆、130|110. 明晃銀光一閃,項允灃的瞳孔驟是一縮,一滴豆大汗珠滑落,倏地攥緊了手里慣持的玉扇扇柄,當啷一聲,同樣一束銀光襲向劊子手手中刀柄,擊落在地,驚起一眾冷汗。 “有刺客,護駕,護駕——”羅成率先反應過來,扯著尖銳嗓子驚呼,一邊以身子擋在了駱王身前,隨著御林軍紛紛圍聚,慌張地瞅向了刑場處。 項允灃隨著刺客制造起的慌亂已經到刑臺上,在一眾驚愕眼神中將秦老夫人扶起,“祖母,您還好罷?” “項允灃,你好大膽子!”駱王鎮定下來瞧著這幕,哪會想不通是這人要劫法場,一臉黑沉喝道?!敖o朕拿下!” 項允灃長身直立,刺客等團團圍護,與御林軍惡斗,項允灃見局勢已經拖不住,只得出此下策,已是豁出性命??粗捌秃罄^而來的御林軍,從懷中掏了銀票朝空中一揚,“這銀票,誰揀著就歸誰?!北阆袢黾埌闵⒘顺鋈?,人群中倏然□□,紛紛蹲下身子揀銀票,御林軍受阻,項允灃等得了喘息空隙,攜著項家一眾撤逃。 而項善明此時也明了自己誤會了兒子,一身囚衣狼狽,看著身上比他還狼狽的項允灃百味交雜,效仿項善琛將上了年紀的老母背在身上,不愿拖了他后腿。 “你真當你走的了?!瘪樛踔庇X威嚴受到挑釁,看著這混亂局面,目光直追項允灃,“原還當你是聰明人,也不過如此?!毖粤T,伸手拍掌兩聲,于刑場外涌進一批弓箭手,盾護在前,一支支羽箭搭在弦上,蓄勢待發。 項允灃倏地停住,與駱王堪堪對了視線,便聽他道,“你當真以為朕對你不設防?” “喪家之犬也敢做帝王美夢,真是笑話!”項允灃暗啐了口,拾起的劍橫在胸前,也已然是殺紅了眼。 駱王叫他話語刺激,瞇起眼瞧他,他圖項允灃的金山銀山,但若是傀儡不聽話,換個就是,遂揚手,吩咐弓箭手準備。 場內經過方才混亂,此時都已經停歇,為了銀票打起來的也都停了手,撿到的一邊提著心關注著,一邊把銀票往懷里塞,即使揪心項家遭遇,自個又往安全地兒挪了挪,怕殃及池魚。 那一排弓箭手瞄準的,一個都跑不掉。 “兒子,是我錯怪你了?!表椛泼骱鋈徽f道,引來項家一眾附和,都是愧疚。 項允灃持著劍的手微抖,不知是為眼下這境況,還是為父親從未軟和過的態度受寵若驚,闔了眼,最想見的,是他剛剛娶過門沒多久的妻子,想到她沒和自個一塊,真是太好了—— “二哥——”一聲熟悉喚聲打破英雄落幕戲碼,項允灃驀地睜眼,看著飛奔向自己的紅衣女子,登時露了詫異神色,一把扔了手中破劍,抱住了飛撲而來的身影。 英俊不到半刻,某人膩味嬌羞道,“娘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項善明忍著想踹向兒子一腳的沖動,想著他為自己連法場都劫……忍了!而場內局勢亦是發生變化,蘇念秋是隨著一輛華貴馬車到的,馬車上還有駱王府艷陽的標識。 駱王隨著馬車入場便凝聚了所有注意,自然一眼瞧見駕著馬車而來的宋弘璟,眸中閃過多重思緒,最終化為緊張戒備,所幸,只有一輛馬車,該是宋弘璟劫持了妧兒來的,稍是松了口氣。 “用項家的命換你女兒的命,值當?!彼魏氕Z說著挑了馬車簾子,項瑤推著一名嘴上塞了布條手腳被縛的女子露臉,發絲散亂,頗是狼狽樣,但依稀能瞧出是顧妧。 駱王緊張地瞧向顧妧,暗忖自己擔憂的終成現實,這宋弘璟哪是那么好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