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宋閔從佛像底下抱出昏迷的毛球,毛上沾著不知名粉末,宋弘璟拈了點嗅了嗅,眸子愈發暗沉,連這點都算計了,看來對自己還真是了解透徹。 “是元靈果磨成的粉,它睡著了?!彼魏氕Z將毛球交還宋閔,因著動作,一枚極是小巧的翡翠墜飾從毛球口中掉落,被彎身拾起,拿在手中端詳片刻,驀地劃過靈光。 方才見尤氏手上戴著的那串金剛菩提就覺得有些不妥,加上這墜子,怕才是完整。 宋弘璟倏地握緊,眸中戾氣橫生?!罢堏w夫人一道去明月庵?!?/br> 言罷,先行出了寺廟。 明月庵離六安寺不遠,未及半山,房舍三間,唯獨庵堂寬敞,后方是一間內室,光線并不敞亮,觀音臺下有條地道直通三里外的茶肆,令人覺得玩味,卻也方便了后來之人。 “你把人藏哪了?”從前堂突然闖入的人擾了寧靜,春寒料峭,趙瑞卻是滿頭大汗,質問里頭的人道,是因找遍整個庵廟都未找到被綁來的人。 內室里即使是白天,也顯了陰暗,一名侍從推著輪椅到了光線稍亮處,輪椅上的人似乎是不適應般拿手遮了遮,隨后覷向了趙瑞。 “怎的,怕了?”嚴棣攜著抹玩味冷笑,不掩輕蔑。 怕,怎么會不怕,如今成王被關,嚴氏一脈走向末路,嚴棣用項瑤牽制宋弘璟,可謂是兵行險招,心中甚是憂心惹怒宋弘璟的后果…… 趙瑞被他盯得發寒,抹了額頭上的汗液,下意識地緩和了語調,“那女子是宋弘璟的軟肋,也是他的逆鱗,若有半點閃失,只怕他未必肯歇?!?/br> “我做事還用得著你教?!眹篱︵腿?,估摸著時間,宋弘璟也快到了。 趙瑞當然也聽說嚴棣遭逢巨變后如今陰晴不定,尤其那事當中還與他扯了大半干系,在他面前愈發不敢出氣,如今被其要挾綁架項瑤,心底追悔莫及,真當是喝酒誤事,在這人面前xiele底,不得不上了成王這條快沉的船。 “嚴公子,待會我就不用出面了罷?!壁w瑞弱弱發聲,并不愿在這節骨眼同宋弘璟對上。 嚴棣覷向他勾起笑意,趙瑞陪笑,卻聽得外頭驀然響起門被撞破的聲兒,干脆暴力,能想見宋弘璟此刻是如何神情,趙瑞下意識就要往密道而逃,卻被嚴棣手下架住,轉而略是不明地瞧向后者。 “整件事都是由阿瑞你策劃,窮途末路為救成王所為,當然是由你出面最佳?!?/br> 趙瑞聞言整個人如遭雷擊,不置信地凝著他,“你……”你字后面的話未出口,就被人推了出去,徑直面上怒火中燒的宋弘璟。 “大哥可否解釋一下,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趙瑞被他盯著,仿若被一頭野獸注視,生生打了個寒顫,已是避無可避,干咳了一聲,“比起這問題你更該關心弟妹罷?” 宋弘璟因他提及項瑤,眸色更顯幽沉,這話無異于不打自招。隨著手下稟報,庵廟里除了被綁的尼姑并無發現項瑤蹤跡,徹底沉了面色,覷向趙瑞?!叭四??” 趙瑞躲了目光,作勢理了理衣裳,“都是一家人,我不會為難弟妹,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睂嶋H心里打顫,并不知嚴棣將人藏了哪里。 宋弘璟給了他一個很有種的眼神,“嚴棣許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么為他們賣命,連宋家對你這么多年的照顧都不顧?!币姷节w瑞的一剎,落實了心中猜想,大抵是早已失望,也就談不上痛心,可對項瑤下手便是挑了他的底線,徹底惹火了他?!斑€是你原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br> 趙瑞叫那話刺激地瞳孔猛地一縮,暗暗攥緊了手,手背青筋暴起,“弘璟,這話差了罷?!?/br> 宋弘璟依舊沉沉看他?!鞍讶私怀鰜?,事情還有轉圜余地?!?/br> 隨即有人帶上尤氏,后者一副花容失色模樣,眼淚汪汪地凝向趙瑞,“夫君……” 趙瑞見她被抓敗露,原想說的受人所迫被堵了回去,心中涌起豁出去的狠戾來。抬首與他相對,就是這種處處高人一等的姿態,照顧?分明是把他當了乞討者施舍,用來襯托他的能耐,卻要他感恩戴德,簡直笑話! “外祖父當年沒把你掐死真是可惜?!壁w瑞說的是宋鴻儒死后不久,宋老將軍發病險些掐死宋弘璟那回。 宋弘璟眼神一凜,指尖一抖,周身寒氣更甚,“趙瑞!” 隨著宋弘璟進來的一眾屏息,沒想到會是兄弟反目的劇情。 “怎的,怕我道了你齷齪身世,讓世人笑話?也是外祖母受你蒙蔽,把一個雜種當了親孫子養,說出來得多傷她老人家的心吶?!壁w瑞五官微微顫動,算是清秀的臉此刻盡顯扭曲,不無痛快說道。 “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瘋了?!彼魏氕Z瞧著他那模樣,斂過錯愕沉沉開口,亦是回想起祖父當年發病時的樣子,與如今的趙瑞也沒什么分別,皆是執念作祟。 “是,我是瘋了,那也是被你逼的?!壁w瑞啐了一口,卸了平日偽裝,滿是戾氣道,“你女人如今在我手上,我說了啊——” 算字未出口一條胳膊就被宋弘璟卸下,當即疼得冷汗直流。 “我只問,人在哪?”宋弘璟顯然耐心告罄,一手搭上他另一條胳膊,隨時重復上個動作。 趙瑞抖著牙關咯咯作響,哪里回答得出宋弘璟問題,卻也做不出求饒的事,索性咬緊牙關念著替嚴棣成事,“只要你助成王起兵成就大業,項瑤自能安然無事?!?/br> “荒唐!” “別忘了你父親是怎么死的,當今圣上無容人之量,殘害忠良,換個人坐那位置又何妨!” 宋弘璟眸光微閃,似乎是觸動。 “嗬,你若不同意,項瑤……項瑤的命就保不住,端看你如何選?!壁w瑞忍著劇痛,見宋弘璟遲疑模樣,再度開口?!爸灰阒赏醭墒?,定能比現下風光,封王封侯不在話下,盡享榮華富貴?!?/br> 話落,半晌未得回應,只當他是考慮,依他對項瑤的感情,并不擔心他最后不答應,顯了老神在在。 “若真有那一日,你該仔細你的性命?!?/br> 趙瑞背脊陡的一涼,躥起一股森冷,扶著被卸下的胳膊,露了復雜。 “我要看到她平安無事,否則免談?!彼魏氕Z提了要求道。 趙瑞下意識瞥了嚴棣手下,后者離開須臾,回來在趙瑞耳邊回復,道是帶宋弘璟去五里外的王家祠堂。 一眾人等轉移,時近傍晚,天色微暗,遠遠就瞧見王家祠堂前官兵駐守,是宋弘璟帶來的人的幾倍戒嚴。宋弘璟甫一靠近,那些人便提劍阻擋,便聽宋弘璟身后亦是響起刷刷一片,兩方對峙。 嚴棣被隨侍推著出來,臉色顯了一抹不正常的蒼白?!八螌④??!贝拷?,便拿輪椅一擋,阻了去路,“宋將軍在這看也一樣?!?/br> 火把燃著的火光映照宋弘璟沉肅面龐,宛若修羅,雙目凝向祠堂,只依稀瞧見項瑤微垂著腦袋似是昏迷中。 宋弘璟瞳孔微縮,手中環首刀驀然橫在了嚴棣脖子上,“你真當能這么糊弄我?再玩花招,我定取了你的命!” “我如何敢糊弄將軍……”話未盡,環首刀便逼近一分,令他再不能詭辯,再維持不住臉上一貫笑意,浮了驚慌之色。 …… “好一出狗急跳墻的大戲,哈哈哈,惹上宋弘璟真是令人倍感期待?!碧A王府書房,顧玄曄笑著仰到在紫檀木椅背上,覷向站著的安祿?!澳惴讲耪f項瑤不見,該是在嚴棣手里?!?/br> 卻是對這事做了觀望狀,那輩子陸揚出現,宋弘璟都沒反,不信憑著嚴家那沒落之勢,能逼得宋弘璟反。而顧玄廷……在他從自個手里劫走人時就已經注定悲劇收場。 “原是在嚴棣那,可不知怎的不見了,宋弘璟把嚴棣一眾通通送了大理寺,如今正四處尋人?!卑驳摲A了最新打聽到的消息,心中暗忖那伙人倒是跟成王團聚了。 顧玄曄挑眉,顯了詫異,沒想到嚴棣也有算漏的時候,亦是脫離了他的預計,落了沉思。 ☆、115|110. 夜靜深沉,幾點星光稀稀疏疏掛了夜空,宋弘璟攜著山谷寂靜冷風一身霜寒地回了世安苑,正吩咐宋閔讓北營的人一道去尋,隨后推門進了屋子,原以為的一室清冷卻在瞧見里頭景象時呆住。 “……” “……” 兩相對視,宋弘璟眼底深情夾雜失而復得的喜悅,風云涌動。項瑤不合時宜地嚼了下剛放入嘴里的脆蘿卜,嘴角剛要扯開笑意去就被宋弘璟強勢抱住,寒涼撲面,不知浸了多久才有這般深寒。 宋弘璟抱得很緊,仿若要融入骨血般,直到確認懷里人兒的真實才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將人從頭發絲到腳趾蓋仔仔細細審視了個遍,項瑤還配合地轉了個身,示意無礙。 “唔,宋平沒告訴你嗎?”宋弘璟的模樣太過不對勁,項瑤咽了蘿卜問道。 宋弘璟搖頭,他壓根就沒碰到過宋平,只是項瑤平安無事懸了一天的心擱了回去,才有心思瞧了其他,但見那一桌子算是豐盛的宵夜默了聲兒。晶瑩剔透的翡翠白玉卷,裹著滿滿餡料的糯米豆腐丸白胖喜人,一碗滑溜的蝦仁燉蛋…… 他把附近山頭的匪患端了個遍都未尋著的人,卻好端端地在屋子里吃宵夜,這反轉得一時叫他說不出話來,但眼底的慶幸卻是真實。 沒事,便是萬幸。 項瑤拉著人坐下,倒了熱茶給他,“我確是叫嚴棣綁去關在祠堂,不過沈暄帶了宋平來把我送了回來,之后就讓他去找你,沒遇著?” 宋弘璟默然點頭,大抵是中途錯過,竟白白耽誤這些功夫?!澳阏f沈暄和宋平?”頗是疑惑怎和他扯了關系。 項瑤拿湯匙攪著面前的桂花栗子羹,暗忖這回確是自個大意,有宋弘璟安排的人手保障,卻沒防了尤氏,她恐怕也是聽趙瑞行事,“是玉珠讓沈暄去的玄鐵營報信?!弊鳛樗魏氕Z的副手,宋平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覷,得以安全而退。 “總算有個好的?!彼魏氕Z聞言斂了眸子道。 項瑤自然曉得他說的是哪個,想到那一家子也確是無言。想宋弘璟在外怕是找了她一天,讓云雀添了碗筷,沉吟開口,“我回來的事沒幾人知曉,已經作了打點,就當我還未找回?!备镆驗樗氖й櫼嗍腔抛饕粓F,反而沒什么人注意她回來,只著了云雀去老夫人那通報一聲,連宋氏都不知。 宋弘璟挑眉,等候她的下文。 “如今局勢,亂些于樊王有益?!彼热粵Q心不讓顧玄曄達成所愿,目前來看,樊王是最佳人選,更遑論樊王與宋弘璟私下的交情。 成王一派已呈敗勢,底下人被藺王端了一半,又叫宋弘璟折了半數,氣數已盡,嚴家所占空缺自然需要人補上,顧玄曄顧忌景元帝自然不會做的太過,而這就給了樊王可趁之機,不論職位高低,皆是滲入了人去。在加上項允灃遍布各地的商鋪酒樓,籠聚情報,密密大網暗中鋪開,等候時機。 “弘璟,在嗎?”門外忽然響起宋氏的聲音,打斷房內二人談話,項瑤起身避了屏風后頭,云雀端了她的碗筷隨后,有簾子作了遮擋。 宋弘璟神情肅冷地去開了門,與宋氏目光一對,可見雙眼通紅,仿若剛剛哭過,叫宋弘璟那幽冷目光瞧得訕訕。 宋氏進門瞥見桌上飯菜,當他是這會才吃上,更顯歉疚,惹了哽咽,“弘璟……你大哥糊涂,竟作了這樣的事,我……我真是無顏見你?!?/br> 躲在屏風后的項瑤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可這半夜的不還是來了,這般及時,怕是一直等著。 “姑姑有事不妨直說?!彼魏氕Z對上宋氏這副模樣,語調直冷道。 宋氏一哽,叫他這耿直性子噎得說不出后面的話來,可一想到自個去牢里探望時趙瑞那落魄樣子,只得厚著臉皮?!昂氕Z,當姑姑求你,放了你哥哥罷?!?/br> “表哥參與成王謀逆,能不能放是大理寺說了算?!边B著稱呼間都落了冷淡,攜著隱隱憤怒。 宋氏自知理虧,尤其項瑤還沒找著,可又不信依著宋弘璟的本事不能從天牢把人給撈出來,只怕他是不愿意…… “弘璟,千錯萬錯都是姑姑的錯,是姑姑沒有管教好你哥哥,你……能不能看在姑姑面上,饒過瑞兒這一回,姑姑就這么個兒子,你要是不幫,那就是要姑姑的命吶……”宋氏一邊拿帕子抹著眼淚,說著說著就沒道理,豁出老臉硬是要宋弘璟相幫,不幫還顯了宋弘璟無情無義。 這回路叫人稱奇,項瑤在后頭險些氣笑,就聽宋弘璟聲音愈發寒徹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瑞落得這么個結局,姑姑還是看開些?!?/br> “你——”宋氏沒想到這回他真這么不留情面,暗惱之余更氣憤趙瑞,動誰不好偏就動了這人的寶貝疙瘩,這下就算是天王老子都難救,真是要急死她這個做娘的。更怨那個通風報信的趙玉珠,就知道這丫頭胳膊肘外拐,沒想到連自個哥哥都這么坑害! 宋弘璟瞥見她幽怨神情,落了暗色,姑姑若是能明事理,事情未必沒有轉圜,但瞧她這樣更是懶得費口舌,直接請了人離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趙瑞會如此,他不信宋氏一點不知情。 …… 項瑤‘失蹤’第三日,宋弘璟已經快把整個京城都翻過來,更有不少宋弘璟的追隨者自動自發地幫著尋人,成了京城第一要事,也是老百姓近日最常掛在嘴邊的事,見面都要問問宋夫人找著了沒。 聽說還沒找著,都是嘆聲連連,宋夫人還懷著身孕,這不遭罪么!但在這些議論中蹦出個不一的聲音來,且說的是有理有據,說這宋夫人沒有失蹤,而是遭人囚禁了,不同于成王要逼宋將軍造反,后來囚禁宋夫人的怕的恰恰是宋將軍造反,還把陸揚那事添油加醋那么一說,衍伸出更多臆想來。 都說皇家無情,一點不錯,然這些也只敢私底下議論了,老百姓盼著世道安穩之余莫不都是同情宋將軍的。 民間的風言風語自有途徑入了景元帝耳中,正在養心殿休養的景元帝對著桌上大理寺呈遞上來的折子,只手掩了唇咳嗽,臉色顯了難看。 “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备吖谎趹n心道,這剛見點好的身子怎么能勞累動火,忙是拿了明黃披風小心翼翼搭了景元帝肩頭。 景元帝目光凝了那折子上,就聽一名小太監匆匆進來稟報,道是藺王在外求見,斂了眸子道了聲宣。 顧玄曄身著紫紅色團花蟒緞長袍,披著藏青色的披風站在堂下,銀貍毛在頸邊一圈襯得人越發的豐神俊朗,原是瞧著最像自個的,可仔細了一瞧,未必沒有陳皇后的影子…… “兒臣參見父皇?!鳖櫺弦粋€頭叩下去,半天沒有回應,他自然也不能起,卻也不顯了難堪,身姿清影,不露怯意。 景元帝凝了人許久,眸色微動,“起罷,近日傳言你可聽說?” 顧玄曄落落起身,“回父皇,民間向來不缺這類談資,不過是茶余飯后的閑話罷了?!毖粤T,稍頓片刻,又道,“宋將軍心切,兒臣已經差人一道搜尋,只要宋夫人尚在京城,定能很快找到?!?/br> 景元帝瞧著他,而這回答亦是無懈可擊,若是以往興許就信了,可事情接二連三發生,樁樁扯了聯系,不得不令他沉思,這個兒子并非像表面那般溫順,甚至,有更大的野心,眸色不禁轉了暗沉,轉而道,“去看看你母后罷,昨個又昏過去,到這會沒醒,御醫說是時日無多?!?/br> 顧玄曄瞳孔一縮,心底猛地揪起,堪堪應了聲是,卻在臨走之際,折身對上景元帝探究視線,眸底隱了深意道,“父皇去看過母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