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 說要到白首的誓言猶在耳畔,那個人……隔著一道密集的雨簾,項瑤仿若看到一抹個墨色挺拔的身影?!八魏氕Z——” 欣喜抹眼,卻發現不過是幻覺。 “夫人,方圓十里都找遍了,連最底下的尸體都挖出來了,真沒宋將軍的影兒,雨這么大,天又黑了,這片林子可有野狼出沒,不安全得很,不妨先回府去,明個再找?”緇城知府打著傘,神色復雜地勸道,心底也是認為宋將軍已經遇難。 項瑤緊緊攥著地上拾到的鴛鴦佩,目光掠過鋪排開的數十具尸體,雙眸里泛著一點猩紅,逐字逐句異常堅定?!八欢ㄟ€活著,只是沒找到而已?!?/br> 蘇念秋看著她一遍遍喃喃念著,往更深的林子處走去,心亦是揪起,終究是什么也沒說地陪了上去。 薛長庚眺著這幕,雨傘下,一貫乖覺的表情籠了深色,眼前那具纖細身子仿若蘊著巨大能量,即使狼狽,也毫不影響她的美,甚至……光彩到讓人移不開視線。 何德何能,能遇到一個不離不棄。而非像……不知想到什么,薛長庚眸子里劃過森然冷意,不掩愁色,一個踏步入了雨簾,亦是跟了上去。 “噯噯噯,小侯爺!”何知府瞅著,頓時更愁,這一下來的主兒都是不能得罪,卻又都不要命的,忙是招了人手跟上去。 夜風拂過,帶起瑟瑟冷意,項瑤咬牙辯著樹林里的路走著,忽見一雙綠油油的眸子如兩點鬼火自不遠亮起,隨后越來越多…… 十數匹小牛犢子般健碩的野狼淌著涎水,瞳孔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兇光。 “上樹!”薛長庚沉凝面色,厲聲喝道。 蘇念秋霎時反應過來,在野狼動身的一刻助項瑤爬上樹,躍上枝椏。薛長庚不落其后,快速爬上相鄰的一棵,發現蘇念秋的目光,挑了眉梢,顯然也是有過經驗之人。 只隨后跟上來的衙役們遭了殃,幾人瞬時命喪野狼之口,余下跌撞出逃的,一下作了鳥獸散。 野狼重回樹下,盤旋打轉。 項瑤心驚膽戰地看著,倏地腳底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去,腳踝驟然傳來鉆心疼痛,項瑤禁不住低低嗚咽了一聲。蘇念秋幾乎是同時將項瑤護在身后,持劍與狼群相對,“不要緊罷?” 項瑤咬著牙關搖頭,心中極是自責連累到她,“別管——”那一個我字在蘇念秋逼視下咽了回去,浮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成了累贅。 “跟緊我?!毖巯伦岉棳幣芤咽遣豢赡?,遞了防身的匕首予她。項瑤接過,緊緊攥在了手里,沉吟應下。 薛長庚此時亦是下了樹,彎身從地上躺著的衙役尸體旁拿了武器,神色冷凝地與蘇念秋呈環抱之勢,暗暗將項瑤護了周全。 野狼見到失而復得的獵物,眼冒精光,垂涎欲滴地圍起來。 頭狼耐心耗盡之時,一聲低嚎,野狼群陡地發動攻擊,蘇念秋會武,自是以一敵五,然架不住狼多,一個不察,就有漏網之狼沖項瑤而去。 項瑤受腳傷連累,根本閃避不及,下意識地閉了眼,卻沒意料中的疼痛,倏地睜眼瞧見薛長庚擋在她跟前,吃力架著野狼腿,作殊死搏斗,也只是一瞬驚魂停頓,眼看野狼沖薛長庚咬下去之際,項瑤臉上閃過豁然神色,抓著匕首猛地朝著狼脖子猛地扎下。 血濺當場,瞬時又被雨水沖刷過,地上一攤暈開的暗紅。野狼發狂的吼叫聲此起彼伏,蘇念秋愈發吃力,身上接連挨了幾爪,血腥味刺激的野獸愈發興奮,三人處境越發堪憂。 薛長庚剛傷了一頭狼的眼,抹了把濺上血液的臉,余光瞥見項瑤微微顫抖的的手,俊臉上漾開欣賞笑意,然下一瞬猛地凝固,雙眸中映出撲向項瑤的狼形身影。 “小心——” 咻的一聲破空聲,那頭狼被一柄長刀貫穿落在項瑤身邊不遠,一道清冷聲音隱在風里,帶著令項瑤心顫的熟悉感覺響起,“我的人,就不勞閣下費心了?!?/br> 同一時刻,聞訊趕來救援的官兵抵達,野狼群不甘心地伏著身子嘶吼著往后撤退。 寬大的雨幕中,宋弘璟頎長而立,身上錦服沾著黃泥幾乎看不出上面繡著圖案紋路,鴉黑的睫羽下,一雙黑眸襯得深如寒潭。 項瑤亦是一身狼狽地站在原地,長發濕漉漉地貼著小臉,單薄的雙肩斷斷續續起伏,整個人脆弱得仿佛風雨中的柳枝。 就在眾人都以為她會倒下的剎那,她卻步伐堅定地上前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嘶——”宋弘璟抽了口冷氣。 項瑤緊緊凝著他,半晌,嗓音極是暗啞地開口問,“……疼么?” 宋弘璟看著她眼底的脆弱,“疼?!毕袷侵浪谧C明什么,配合地皺了眉,眼底卻蘊著脈脈深情寵溺。 “聽到你喚我,還是來遲讓你受傷了?!蹦抗庥|及她被劃破的衣裳口滲出絲絲縷縷殷紅,暗沉的眸子浮起心疼之色。山洪暴發時,他被困在一山坡凹洞處,昏迷多時。 項瑤猛地撲入他懷中,直到觸到他身上溫暖體溫,才切實的感受到眼前這人不是幻覺,緊緊環住那勁瘦腰身,生怕再失去。 宋弘璟抬手覆在她頭上,“你在,我怎么舍得死?!?/br> 項瑤吸了吸鼻子,驀然嗅到他身上攜著的濃重血腥味,手心濕漉,攤在了自個眼前,全是刺眼猩紅,混著雨水一滴滴的往下墜著。微顫著手,肩頭驀然一沉,卻是宋弘璟將半邊身子壓在了她身上,身后肩胛處的巨大血窟窿,正源源不斷的冒出血來。 “宋弘璟——” “宋將軍——” …… 清晨雨歇,烏云已經散去,掙開天光,雨水沿著屋脊于檐下懸而未落,形成極是圓潤飽滿的一顆,經不住重量打在下方擱置半滿的水缸里,發出咚的聲響。 “我實在忍不住了,阿瑤?!彼魏氕Z稍是暗啞的聲音低低響起,附了一絲央求意味。 “你身上有傷……” “小心點就是了?!?/br> “……好罷?!?/br> “唔……對,用力點。累么……坐下來罷?!?/br> 伴著略是克制的低沉□□,令外頭經過的人禁不住一陣面紅耳赤,浮想聯翩,剛死里逃生回來的人……這么劇烈真的好么! 房門外,薛長庚僵著俊臉,攏了手里的藥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倏然抽身離去。 房里,項瑤拿著癢癢撓,看著上身不著一縷的宋弘璟,頗是無言。后者身上幾處都纏著白色布條,傷勢經過處理,所幸只是瞧著可怖,加上這人可怕的恢復能力,除了臉色稍顯蒼白,倒沒她之前見的那般嚴重。 這不還有閑心折騰她來的。 項瑤垂眸,視線落在自個腿上某人不安分流連的爪子,啪的打落,磨牙道,“將軍,小心傷口!” 宋弘璟神色慵懶地斜靠著床榻,腰身精壯勁瘦,上面有常年征戰留下的線條分明的肌rou,也不知是包扎方式的問題,布條的白色與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噴張有力,極具誘惑,項瑤可恥地咕咚咽了口水。 聽著不同于女子的腳步聲漸遠,宋弘璟自門口收回視線,回落在嬌妻羞紅的臉上,唇角悄無聲息地淺淺一彎,眸中有朦朧的漣漪散開,隨即十分舒展而愜意地躺下,擺出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夫人請隨意?!?/br> “……”將軍,你好像有點崩。項瑤默然將癢癢撓一扔,便要下床。 宋弘璟陡地伸手拉著她的手腕,順勢一帶,頎長身軀覆蓋而下,目中那兩點炙熱明亮的狼光隱隱顫動,清淺一啄,貼在唇瓣廝磨暗啞開口,“你來,我很高興?!比贿@番高興已經化作實際行動,身體力行地證明。 唇齒相依,抵足纏綿,用力且深情。 項瑤白皙如玉的面頰因著情動透出一層淡紅的淺暈,怕牽扯他傷口,只能予取予求,衣衫委地,極是炙熱,又熨帖。意識模糊中,仿佛聽到宋弘璟含糊嘟囔著什么,卻只隱約聽到離什么遠一點幾字。 睜著迷蒙眼睛,項瑤像是想要聽清似的微仰了身子,換來那人更猛烈的索求。在失去意識的一剎,她突然想到,某人該不是……在吃醋? ☆、67|57. 得項瑤帶來的紫草緣故,緇城疫情很快得以控制。起先還有些質疑功效的何知府當下聽從宋弘璟指示,在城內各處燃紫草,熏除病氣。 府衙內院西廂房中,清晨陽光落在透雕纏枝牡丹紋卷書案,只見上頭摞著一疊厚厚紙張,宋弘璟披著外袍坐于案前,凝著手中文書神色愈冷。 項瑤端著藥碗走進來瞧見,微蹙眉心,卻也曉得事情輕重,并未攔他,把藥擱了他面前,“先喝藥罷?!?/br> 宋弘璟抬眸,眼中的寒意稍許消融,順從端起碗抿了一口,難得皺了眉,猶如端著千斤頂,察覺項瑤投過來的視線,秉著淡定表情飲盡,薄唇緊閉,潤了一絲淺褐水光。 項瑤嘴角不由揚起一抹彎弧,伸手向自個后背一摸,變戲法似地往他嘴里塞了個東西。 糖果的清甜,攜著絲絲酸味,和些許酥脆唇齒間化開,并著玫瑰和桂花的芳香,一下化去了藥味。深沉如湖底墨石的眸子劃過一抹亮色,因嘴里含著糖,鼓出一邊,破了那身清冷氣質,瞧著還有些可愛來著。 項瑤攤開手心,還余有一顆色澤剔透,裹了玫瑰嫣紅餡心的玫醬糖,“這糖是緇城的一大特色,念秋說二哥的酒樓開張可以拿這個做新鮮噱頭,收了不少,我拿了兩顆嘗嘗?!敝皇菦]想到堂堂宋將軍居然也怕苦藥,不禁笑得眉眼彎彎,眸中隱著一絲促狹。 “好吃罷?”說著亦送了口中。 宋弘璟的目光落在那嫣紅柔嫩的唇瓣上,匿了幾許暗色,也不委屈自己,起身欺近,在唇上碾轉斯磨了片刻,尚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唔,甚甜?!?/br> “……”項瑤眸中仿若含了春水般清波流盼,兩頰染上緋紅,嬌羞躲了視線,落在書案上他擱下的那份文書上,轉了詫異神色,“緇城歷年的記事簿?” 宋弘璟微斂神色,亦不避諱,攤與她看,“這上面記載永成九年夏,暴雨十日,緇城亦受水患侵害,堤壩盡毀,傷亡慘重,皇上知情后極為重視,不僅從戶部調撥巨資,還派人派前來監督賑災,重修堤壩?!?/br> “……尚不過兩年?!表棳巺葏日f道。 “這次的暴雨侵襲遠不如那次,可堤壩卻被沖了缺口……何知府道是幾個縣令監察不利,而緇城一地多水澇,未盡堤壩維護之責,導致這場災禍,后又擔心朝廷降罪,隱瞞災情,直至瘟疫擴散無法控制時才上報……即是天災,也是*?!?/br> 項瑤蹙眉,一座十萬余人的城鎮如今剩不到三成,朝廷耗費百萬白銀,大抵是讓人飽了私囊,卻致使染疫而亡者,盡達五萬,比受災三個縣總人口還翻了幾番。 “當年來賑災的那位是……” 由遠及近的輕快腳步聲令屋子里的談話戛然而止,兩人一道睨向門口,就見一名青羅衫裙的丫鬟走進來恭謹道,“我家老爺在天香樓設宴,請將軍和夫人賞臉?!?/br> 宋弘璟微一沉吟應下,那名丫鬟得了準兒,福身離開。 項瑤睨著人離開的方向,不由蹙眉,“這時候還有心思擺宴?” “事情已近尾聲,留著也無益,當是……踐行了?!彼魏氕Z略有深意地說道。 …… 天香樓坐落宿淮河畔,飛檐翹角,樓內雕梁畫棟,奢華之余卻是冷清,伙計領著人上了三樓最大的包間,何知府站在門口熱情恭迎,“宋將軍,小侯爺,里面請里面請?!?/br> 一名半老徐娘風情的女子站在何大人身旁,招呼伙計趕緊上菜,又是同何大人捂著嘴促狹笑道,“大人,還是叫鶯歌燕舞作陪可好,她們倆自打上回見過宋將軍,可一直惦記得很?!?/br> 正隨何夫人入席的項瑤不由停了腳步,薛長庚桃花眼一瞇,滿眼風流,“當然好,宋將軍眼光該是信得過的?!?/br> 宋弘璟仿若未聞,替項瑤格擋了下門扇,一身清冽氣質與她視線相交時柔和無邊?!胺蛉诵⌒??!?/br> 酒樓老板娘聞言訕訕,“夫人生得這般貌美,難怪將軍上回連瞧都未瞧一眼,是我眼拙了,待會兒多上好酒好菜賠罪賠罪?!?/br> “小侯爺既好此道,何大人可要好好盡下地主之誼?!彼魏氕Z淡淡撂了話。 “……”猝不及防就跳了自個挖的坑,薛長庚胸口略塞。 女眷等則入了相鄰包間,以一道八折鑲云母春游圖畫屏隔斷,何夫人抿著嘴笑得含蓄,“將軍瞧著是個疼人的,夫人好福氣?!?/br> 項瑤笑得羞赧,目光瞟過顯得十分正直的某人,暗挑了些許意味深長。 入座不久,一道道精致菜肴就呈了上來,蛋皮包裹著鴨rou餡制成的鳳穿金衣,拌著姜絲兒香菜末,炸得金黃,鮮香味美?;镉嬜詈蠖酥ê玫镊Z魚上桌,菜形似松鼠,待澆上熱氣騰騰的鹵汁,發出吱吱叫聲。 “蘇州來的廚子最擅長做這道,刺兒不多,宋夫人嘗嘗?!焙畏蛉舜蟮质孪茸鲞^了解,此時熱情招呼了道。 項瑤夾一筷子嘗試,白嫩魚rou沾著醬汁入口,酸甜適口,薄而稠濃的醬汁化開,rou嫩味鮮盈滿口中?!按_是美味?!?/br> 一時氣氛融洽。 老板娘果然依言送上了好酒,女眷席上的是秋露白,取山間草葉上的露水而名,味道甚是清冽,醇香。項瑤念著自個三分酒量不敢貪杯,卻架不住何夫人等一眾勸酒,待幾杯下肚后就再來者不拒了。 “尊夫人真是好酒量?!焙未笕诉h遠瞧見,端著酒杯的手一頓,忍不住咋舌道。 宋弘璟自項瑤端起第二杯酒盞便一直投落了視線,此時瞧著她因酒意暈染的一片緋紅,眼神卻甚是晶亮,仿若星辰,實在耀眼。 “咳咳,宋將軍,喝一杯?”何大人見狀,低低咳嗽了一聲企圖拉回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