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童姨娘倏然看向他,睚眥欲裂,這人收了自個那么多銀兩,卻在這檔口出賣自己,眼前黑影重重,險些暈厥,被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的項瑤扶住,耳畔響起一道極輕的聲兒?!翱磥硪棠锼蟹侨??!?/br> 不可置信地抬眸,就見項瑤眼底一片冷意,寒意從她扶著自己的手臂倏然席卷全身,這時才恍然自己的一切都在這人的掌握中,凝著她心頭巨顫,兀地體會到了可怕深意,忙是叫喊道,“老夫人,他是叫人收買冤枉我的,老夫人你要相信我??!” 一定是,一定是貪了項瑤給的錢才臨陣倒戈,她決不能慌,不能慌。 “老夫行醫多年,本的是醫者仁心,竟被你一個姨娘說收買作事,老夫敢以多年清譽擔保,童姨娘絕無有孕!”胡大夫一凜神色,亦是動了怒氣。 “你……”童姨娘氣急,他若不好被收買,那是哪個獅子大開口的要錢,害她……偏生這話她說不出,胸口憋悶的一陣抽疼。 看到如此,老夫人自然信了胡大夫,“童姨娘你好大的膽兒!竟敢如此糊弄我!真是,真是門風淪喪!丟人啊丟人!”提起拐棍要打,卻不自主地向后一踉蹌,幸虧項善琛扶住,兩眼翻了翻,險些氣暈過去。 項瑤凝著這一幕,暗暗彎了下嘴角,卻是很快匿去,仿若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先前童姨娘懷得不穩當,為了保胎從賬房支了一筆筆銀錢,用的還是老夫人名義,既然姨娘未有孕,自然也就不需要保胎,那……這錢去了哪兒?” 童姨娘聞言一窒,緊攥著的手青筋暴起,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神色,兇狠望向項瑤,恍若要生吞活剝般。 ☆、第37章 落幕 誰也沒料到童姨娘會突然發難沖向項瑤,那架勢是紅了眼地想要她性命,張嘴便是污言穢語:“你個小賤蹄子處處與我作對,你想讓我死我今個先要了你的命!” 她動作極快,上來便要撓項瑤,項瑤急急退了兩步,只見眼前影子一晃,云雀攔在跟前,怒色道:“被豬油蒙了心的糊涂東西,竟敢對小姐動手!” “你個小賤蹄子,給我讓開,否則我一并將你打死!”童姨娘只曉得要讓項瑤把后面的話說了自個定是沒了活路的,早急紅了眼,哪聽得進云雀說什么。 “放肆!”云雀大喝一聲,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氣力,狠狠推了一把童姨娘,饒是如此,自個兒臉上也掛了彩,劃了好長一道,血珠子慢慢淌下來。 項瑤暗暗吸一口涼氣,喝到:“你們都是呆子么,還不將她叉起來!” 那一廂,童姨娘也不好過,撞到了桌腳,額頭上汨汨冒血,狼狽不堪,只用一雙眼睛恨恨盯著項瑤,掙扎著似是還要起,就被兩名婆子鉗制住,再不能動手。 眾人瞧著這一幕,堪堪反應,童姨娘這簡直是失心瘋了。老夫人被氣得拿拐杖一下一下拄地,愣是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半晌才嚎出一嗓子家門不幸,作孽。 項善琛怒極,卻還記著項瑤方才提及的事兒,著人請了賬房先生,等人一到,立馬沉著聲兒問,“童姨娘這兩月從賬房支銀子了?” 賬房先生瞥了一眼這場面,聽得問話立馬垂首恭敬答道,“回老爺,童姨娘拿著老夫人的牌子從賬房支了四回銀錢?!?/br> 老夫人聞言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的袋兒,后來才想起有一回讓童姨娘去支銀子時給了未拿回來,這兩月根本未取過,登時不置信地瞪向了童姨娘。 后者驚懼,昂聲駁道,“我什么時候去賬房支銀子,你莫要血口噴人!” 賬房先生見她抵賴,也是慌張,“當時明明是你說奉老夫人的命來的,記的也是老夫人的名兒,這……這童姨娘你可莫要賴??!” 童姨娘用帶著怨恨的眸子盯著堂下站著的賬房先生,“你自個記的糊涂賬別想賴我身上,你這是趁機落井下石,故意栽贓!” “我……大老爺,小的絕沒有半句謊話,真是童姨娘自個取走的,我……就是借我十個膽兒我也不敢弄虛作假??!”賬房先生愁苦著一張臉,真恨自己當時被這惡毒女人蒙了心,沒讓留個手印兒,落得眼下這百口莫辯的境地,悔得腸子都青了。 “老夫人,老爺,他不敢難道我敢么,要是被發現我哪還有活路!”童姨娘凄凄抹著淚,恨不能以死明志似的證明。 賬房先生顫著手指指著她,怎么都想不到人能無賴到這地步。 童姨娘自覺把人說的啞口,又沒留得證據,總能逃過一劫,仰首瞥向項瑤,眼里隱過戾毒的暗芒,想害自己沒那么容易! 項瑤與她視線相對,在眾人暗自議論未注意她之際,忽而彎了下嘴角,眸子里一片清透笑意。童姨娘心頭莫名一揪,背脊發涼。 “老爺,外頭有人找童姨娘?!庇行P匆匆跑進來通稟,補了一句,“樣子怪兇的?!?/br> 童姨娘數著日子心里一個咯噔,劃過一絲緊張心虛神色,項善琛瞥見,吩咐讓人把人帶到廳里來??粗P又匆匆離去的背影,童姨娘一下萎下身子,面色聊白。 沒過一會兒小廝就把人帶來了,同行的只有童姨娘身邊的丫鬟翠屏,手里緊緊攥著什么,一副驚恐模樣。 “人呢?”項善琛睨著小廝問道。 “回老爺,小的去的時候看見那人交東西給了童姨娘身邊的丫鬟,人就走了,小的就把翠屏帶了過來?!毙P回復道。 眾人的視線隨之落在翠屏身上,原本就戰戰兢兢的小丫鬟愈發顫抖得厲害,一聽項善琛發話讓她把東西交出來就一下跪到了地上,手里的錢袋子啪嗒掉了地,未封口的袋子滾出不少碎銀子。 “呀,是送錢的?” “這么一袋瞧著有不少呢罷,童姨娘就一窮鄉下出身……” “……” 議論聲嗡嗡,落在童姨娘身上的視線含義不一,都是詫異這錢來的門道。尤其是項善琛,怒拍桌子質問,翠屏嚇得什么都給招了,童姨娘在外頭放銀子,本錢就是從賬房支的那些。 童姨娘一下子蔫在地上,那神情堪堪是認了罪的。 老夫人一口氣沒緩過來,直直在椅子上暈了過去,廳里一時陷入混亂,項善琛看著老夫人被扶走休息,心里頭堵著的那句話未有機會出口,憋著發酵,冷凝了面色,這就是母親硬逼著的他娶的‘好媳婦’! 假懷孕,放銀子……項善琛轉過視線,黑著面萬分嫌惡地凝向癱軟在地的童姨娘眸子里像是蘊含著風刃霜劍,說出來的話不帶半點溫度?!皝砣?,把童姨……把她帶下去按家法處置,三十大板后送去莊子?!?/br> 童姨娘一聲聲喊著老爺饒命,跪著一下下磕頭認錯。項蓉亦是跪下求情,卻止在項善琛幽深目光里,那一句求情者一并受罰的話讓她再不敢開口。 一旁的顧氏雖然瞧著可憐,這次倒也不曾出聲,項瑤扶著顧氏,眼神瞬間稅利起來,若她不害人,豈會有今日的下場。 誰也沒想到今個這一出原是童姨娘受害,卻以她自食惡果結束,搖著頭散了。項瑤送顧氏回去后回了自個苑兒,念著云雀臉上有傷,趕緊讓胡大夫給瞧看看,生怕姑娘家的落了疤痕。 所幸傷得不深,胡大夫替云雀處理過傷口,囑咐了些該注意的,留下一管膏藥道是每日早晚涂抹一回,不至于留疤。 項瑤著流螢給了胡大夫一包賞銀,后者推辭不肯收,“老夫已經受了姑娘許多恩惠,這……使不得?!?/br> “胡大夫也是為了那些孩子,這是應得的,您就不要同我客氣,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表棳幯鍦\笑意,對這位老者頗是敬佩,若不是為了那些染病被棄的孩子,他也不會一把年紀冒這個風險。 胡大夫只得收下,心中不免感慨,這位項家大姑娘的做事手法他雖然有些不能茍同,可本質卻是善良,這條賊船他上得不冤,一張老臉露了開懷笑意。 …… 童姨娘是被打得奄奄一息給送出府的,聽說在門口都快哭岔氣了,和項蓉兩個抱著難舍難分,最后還是讓婆子硬拽開送走的。 徐錫麟經這事老實了不到兩天,一恢復元氣就不知從哪兒弄了只真青蛙,趁老夫人午睡時候給藏了她鞋里頭,還沒等穿鞋發現,那青蛙自個蹦跶到了老夫人臉上,呱呱叫的驚醒了人,大眼瞪大眼,差點掉進老夫人大張的嘴里。 老夫人當下氣得要找徐錫麟算賬,孰料就被徐老夫人上門指著鼻子一通不帶臟字兒的罵,雖說老夫人在鄉下是個潑婦,可徐老夫人也不是個吃素的,三代單傳的獨苗苗哪能讓人隨便欺負了,老夫人沒討得半點便宜,反而被氣個半死,徹底病倒,哪兒哪兒都疼了起來。 媳婦沈氏在褚玉閣侍候半天,回了自個苑兒,一進門就瞧見項善昊拿著蛐蛐草逗蛐蛐玩兒,登時蹙了秀眉,“老夫人方才跟我念起你,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有這閑工夫就不能去待會兒?” “誰說我閑了,今個要帶常勝將軍出戰,明個再去?!表椛脐活^也不抬道。 沈氏擰眉不虞,也知道他那個脾氣,多說兩句惹了他不高興又丟下自己跑了,只得耐著性子勸道,“府里老夫人一直攥著權不肯放,那些個莊子什么的,要是能分給你兩個管管,咱們也不至于這么緊巴巴,支個錢的都得看臉色?!?/br> 項善昊一聽這老調常談的,拿手指掏了掏耳朵顯了不耐煩,“費那勁兒干嘛,我要沒錢了我娘自會給我,再說了我一看帳就頭疼?!?/br> 沈氏氣悶,是,老夫人從不苛著倆兒子,可一直拿媳婦當外人防得緊,要不童姨娘能走上那道兒。 沈氏剛要再張口,就見項善昊抄了蛐蛐罐子不愛聽地往外頭跑,一把把人拽住,“跑什么,我不念了還不成么,還有個事兒,允灃不是掙錢了么,你倆……志趣相投,給問問怎么掙的唄?!彼汕埔娏棠锷砩系拇┐髁?,可不像她自個說的小錢,就更想知道他做的什么買賣。 項允灃是個小紈绔,項善昊是個大紈绔,如今卻是大的不如小的,但凡項善昊能爭氣點兒,她就不用為這發愁,又因著肚子一直沒動靜,矮了幾等,眼看著項善昊在外花天酒地發作不得。不過兩人也有個約定,在外頭玩可以,就是別玩到她眼皮子底下來,眼不見為凈。 “行行行,知道了,人還等我呢,走了啊?!?/br> “你——”沈氏絞了絞帕子,卻是拿他沒辦法。 ☆、第38章 危機 天光初霽,朝霞浸透云層,陽光傾灑院落,透過大開的窗子,恰好落在站在窗邊架子旁的少女身上,月白芙蓉裙翩然,與花梨木架子上托著的定窯刻萱草紋玉壺春瓶相得益彰,手邊一叢粉紫重瓣木槿,正仔細修剪著,綠瑩瑩的葉片上水珠兒滾動,顯了生機。 顧氏進門瞧見的就是這么一幅景兒,不自主地慢下腳步,像是怕擾了似的。 “娘?”項瑤驀然瞥見人,擱下手中的剪子喚了一聲,展了笑顏,在接觸到她身后那人視線時笑意更甚,“筠meimei也來了?!?/br> “聽你的話,每天晨起走動走動,這不湊巧在路上碰著筠兒,就一塊過來了?!鳖櫴闲τ卮盍寺晝?,拉著項筠坐了下來。 云雀替幾位主子奉了茶,便退到了一旁侍候著。 項瑤看著顧氏臉上的好氣色,心底由衷高興,“孫大夫留的藥還剩多少,要不夠我再讓人去郡縣一趟?!?/br> “夠了夠了,再說了我這完全好了,用不著那么麻煩?!鳖櫴隙似鸬牟栌謹R回了桌上,忙是道。 項瑤蹙了眉,顧氏上輩子的死幾乎成了她的一塊心病,盡心調養是一說,得空更是陪著她散心,就怕顧氏自個不注意身子。 這廂顧氏知道她又要說教,也是怕了,忙扯了別個事兒轉移,“說起來,到現在也沒有你秀綾姑姑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樣了,這一個姑娘家的在外頭萬一吃虧……” 只一開口,卻是真的愁了起來。這人好端端的突然就留書出走了,前兒個還聽說老夫人給定了門好親事,這事鬧的,老夫人退了聘禮不說,還讓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原本就不爽利的身子愈發差了,牙齦腫得老高,都兩天沒好好吃飯了。 “秀綾姑姑做事向來有自個打算,雖然這次是沖動,可定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表棳帉捨咳说?。對于秀綾姑姑出走項瑤是有預感的,甚至還借了宋弘璟的手下暗中保護,去向她清楚卻不能說,不僅是因著項筠在,更怕顧氏藏不住事兒露了。 “夫人寬心,大老爺和二老爺派了不少人去找,定能把人尋回來的?!表楏抟嗍歉铰?。 顧氏微微頷首,也只能暗暗跟菩薩祈求,讓秀綾平安回來,抬眸瞥見項筠忽然記起了事兒,“對了,筠兒跟我提起這時候菊園正是好風光,邀我去觀賞,順道還能討要兩盆名菊哄哄老夫人高興,我覺著這主意不錯,不過老夫人身邊離不了人,我看就你和筠兒去罷?!?/br> 項瑤聞言挑了挑眉,眸光掠過一抹清冷,卻是笑著應下了。 午時末,馬車停在太傅府門口,項筠身著粉紅色的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走了出來,淡抹胭脂,兩腮潤色地像是枝頭一朵剛綻放的瓊花,白中透紅,顯是作了精心打扮。 隨即一眼就瞧見了站在馬車旁等候自己的項瑤澹色薄羅短衫,衣襟兩側有束帶松松地在胸前打了個結,余下雙帶隨意垂下,迎風而舞。頭發梳涵煙芙蓉髻,淡掃蛾眉粉敷面,明艷不可方物。 明明這長相模樣自己已經看了十來年,現下看著依然美得讓人心驚,這抹心驚里還夾雜著隱懼,上回池畔項瑤那神色至今都叫她膽寒。想到此行目的,眼眸稍沉,暗暗一咬牙,迎上前去,“讓jiejie久等了?!?/br> 項瑤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睨著她,隨后一道上了馬車,只在簾子落下之際道了一聲meimei好膽量,驚得項筠陡地往車廂后縮去。 菊園坐落在城北,得天獨厚的一處景兒,菊園的主人是個愛花之人,尤好此花,專門辟了園子種植,種出來的花在京城里也甚有名氣,不乏有世家貴族來買花的,也有來賞花的,主人一概款待。 一名青衣小童在前頭引著路,一邊介紹道?!肮媚镒笫诌叺氖屈S微、松針、破金、鶴翎,對著右邊的獅蠻、蟹爪、蜜珀、月下白……” 項瑤對菊花不甚了解,只但看著那成片的菊花叢,也的確是好看的緊。 “我們想自個轉轉瞧瞧,不勞煩小哥了?!表楏拊谧吡艘欢温泛箝_口打斷道。 小童見慣,識趣退下。 一眾花團錦簇中,項瑤和項筠一前一后的走著,最后直到來到角落的一叢淡紫色的桔花叢前,項瑤才腳下一頓,然后看向眼前的開的足足有碗口大的千層菊,倏然道,“我瞧著這就不錯,開得喜慶,祖母該會喜歡的,就帶這兩盆回去了罷?!?/br> 項筠一怔,險些忘了這還是自個找的借口,沒想到項瑤這么快就選定,一時有些慌,“這兒景那么好,jiejie不再看看么?” “祖母還病著,哪有游玩的心思?!表棳幑首黪久?,便讓云雀去把小童喚過來,眼角余光卻溜向臉上顯了焦急的項筠,明顯往左右顧盼了下,似是在等什么人出現。 項瑤微瞇了眼,轉一背的功夫就聽著一抹溫潤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意外之色。 “瑤兒,項二姑娘?”顧玄曄穿著玄青菖蒲紋杭綢直裰,腰綬玉佩,外面罩著件黑色繡金紋衫子,站在不遠招呼道。 “見過王爺,王爺金安?!倍艘坏栏I硇卸Y,項瑤在彎身的一瞬冷下了眸子,已是料到。 “免禮?!鳖櫺现粠Я艘幻S侍,作了來賞花的樣兒,出言邀了項瑤二人一道。 二人行變成了三人行,言語更少,顯了沉默,項筠跟了幾步便微紅著臉尷尬地道是暫別片刻,隱了方便之意,隨即在項瑤意味深長的注視下咬著下唇匆匆走開。 項瑤眺著她的僵硬背影,在最初的恨意過后,更多的是驚奇,若說兩人早就勾搭在一起,那她是抱著何等的心情看著藺王對別的女子大獻殷勤。就譬如現下,為了私會竟要她牽線搭橋,是因著那人一貫會哄人的手段,許了什么,還是因為真能愛一個人愛到如此卑微? 風拂過,花叢輕晃,少女半張面孔在芳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瑩白嬌美,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入美好的弧形,顧玄曄睨著她美好側顏不禁有些失神。 項瑤回過神便對上顧玄曄深情凝視的眸子,周遭仿若有片刻的靜止,然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竟對此再無感覺,沒有愛恨,沒有一絲多余情感,好像……好像那些過往在那日煙花爛漫下通通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