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頂著這碗走,把胸膛挺起來,腰板兒得直,這就是要訣,若是哪個的掉下來就單獨練,其他人休息旁觀。明白了么?” “明白?!睅兹水惪谕?,俱是凝神屏息,生怕頭上的碗掉下來。 隨即,姑娘們挨個排著在屋子里走了起來,雖說平常也在意走路姿態,可要真頂個碗的,還真有些晃動,除了打頭的項青妤和項瑤,走得穩當,兩人身形亦是高挑,昂首挺胸,走起來煞是好看。 項蓉勉強頂住碗,一雙眼不安分地提溜轉,心里還憋著方才受的氣兒,待這么轉著來回走了幾趟,余光瞥見戰戰兢兢的項蓁,冒了壞水。轉過一個彎時,故作一個不經意像是崴了腳般,手卻是緊緊扶住了頭頂的碗,就聽得身后響起的瓷器碎裂聲響,隱過一抹得逞笑意。 跟著她身后的項蓁一臉欲哭無淚地站著,不知所措,在她一側同樣是沒了碗兒的項幼寧,只是后者更是無辜,頂得好端端一走神就撞上了突然停下來的項蓁,看著碎碗還有些呆滯。 隨即想到嬤嬤臨走前說的,項幼寧捂著撞疼了的鼻子登時就哭了。 “meimei,你別哭了,都是我的錯,一會嬤嬤來了,我會說是我自己掉了,連累你的?!表椵枰粋€勁的道歉安慰,都忘了自己的碗是怎的打的。 項蓉一副瞧好戲似的再旁邊隱隱作笑。 項青妤和項瑤兩人瞧的明白,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只擱下碗去安慰兩位meimei。 項蓉心想保不齊一會兒嬤嬤就來了,若是瞧她們都不好好練習,獨獨自己練著,不正好給嬤嬤留下個好印象,于是也就沒有理會她們四人,端正身子自顧練著。 剛練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底,嬤嬤就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由皺了眉頭,“怎么回事?” 項蓉搶話道出剛才的事情,自然將自己撇的干干緊緊。 “嬤嬤,我們練得正好時候有人故意使壞連累兩位meimei掉了碗,幼寧年紀小,怕挨罰才哭的鼻子?!表棳幙羁钫f道。 嬤嬤聞言,嚴厲的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是哪個做的?” “蓉meimei,你何故要推蓁meimei?”項青妤神色清冷地凝著人質問道。 項蓉聽項瑤開口就覺得不好,完全是沖著自個來的,在項青妤指過來時忙是辯道,“我沒故意推人,是她自個不小心的,怎么能怪罪在我頭上?” “借著自個絆腳,蓁meimei好心想扶你一把,卻被你推的掉了碗,你還敢說這般話?!”項青妤見她不思悔改,強詞奪理的模樣,著實動了怒,美眸一豎,重了語氣。 項蓉還想爭辯,被項青妤一瞪,啞了一瞬,實在是項青妤在姐妹幾個之間太有威信。林嬤嬤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見識多了,練就一副好眼神,自然瞧出來是個什么情況。 “你兩位jiejie都這么說,難不成是合起來冤枉你不成!累及姐妹不聞不問已是冷血,何況還是你故意為之,老奴覺得三姑娘在學規矩禮儀之前還是先學會做人罷!” 說罷,拿出《女戒》、《女論語》放在了桌上,“今個你就不用練了,好好抄寫這兩本兒,學學里頭的道理?!?/br> 項蓉被林嬤嬤那一番凌厲說辭說紅了眼眶,再被區別對待地拎到一旁桌子邊罰抄,一下顯了落差來,愈發難受,卻沒膽子不照做。 “姑娘趕緊抄罷,抄不完拖堂可就趕不上晚膳了?!绷謰邒呱磉叺膵邒咴谂猿雎曁嵝训?,只是語氣里沒幾分善意。 項蓉捏著手里的狼毫,只覺得姐妹幾個都覺得是在嘲笑自己,橫生怨意。用力咬著下唇一字一字謄抄,眼淚落在紙上,暈了開來。 ☆、第28章 心思 直到天色盡黑,項蓉才離開榮禧堂,直接去了香荷苑,月色稍淡,照得不盡清楚,風拂過,樹葉沙沙,顯了凄涼景兒,項蓉抬袖子抹著淚奔進了童姨娘的屋里頭。 “娘……”項蓉一進了門兒就要直撲人去,卻是猛地被眼前這幕驚到,張了張嘴,半晌道,“您這是做什么?” 童姨娘同樣也是被嚇了一跳,看清來人后吁了口氣,復又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姑娘家的咋咋呼呼像什么樣兒!”說著一邊往外頭張望了眼,關門落了鎖,回頭把方才塞進被褥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項蓉一下顧不得自個找過來的由頭,忙三兩步上了前,一把拽著了那東西詫異問道,“這是什么?” “噓,輕點聲兒!”童姨娘緊張地拉著人坐下,一邊拿枕頭似的東西貼在肚子上比了比,“還能是什么,假肚子唄,這都三月了,過陣兒該顯懷了,到時候塞著這個看不出來罷?” 項蓉徹底讓童姨娘弄的這出給嚇懵了,視線落在她那肚子上,捂著嘴滿是驚慌道,“假的?娘你怎么敢!要是讓人知道了……” 童姨娘聞言抓了抓自個縫的墊兒,眼睛有些瞇著,目光卻在瑩瑩燭火的映照下含了陰鷙。 “這事決不會有第三個知道的?!闭f罷,覷了一眼項蓉,“你把嘴給捂嚴實了,要是出事,咱們都落不得好?!痹捳f回來要不是被顧氏給逼的,她何至于走到這步,弄得提心吊膽,膽戰心驚的。 “可娘你也不能一直塞肚子罷,到時候生個枕頭出來?”項蓉覺得她娘大概是瘋了,這事怎么兜得過去! “傻孩子,怎么能撐到那時候,當然是早早弄掉了。至于怎么個掉法,我……我跟你說這個干什么?!蓖棠锘炭诌^一陣兒,見天想的都是這事,總算讓她想到個兩全的。隨即視線轉落在項蓉微紅的眼睛上,“你這又是怎么的了,哪個欺負你了?” 這陡然一問,項蓉又想起了白日里發生的,一癟嘴的,帶了哭腔道,“她們都欺負我。嬤嬤讓頂碗走路,我練得好好的,她們自個掉了硬賴我頭上,害我被嬤嬤罰到這個點兒才回?!?/br> “這都快戌時了,用過飯了么?” 項蓉搖頭,神色更是委屈了。 “這不餓壞身子么,那嬤嬤……”童姨娘一聽就急了,趕緊出門讓人去廚房弄點宵夜來,回來又想,“你就沒跟嬤嬤好好說說,任她們這么賴你?!?/br> “是項瑤,項瑤故意跟我過不去,一口咬定是我,還有項青妤,合起伙來欺負我個沒勢的!嬤嬤自然就那么認為了?!表椚卣f著又想起當時情景,不自禁又落了淚。 童姨娘掏出絹帕替她擦了擦眼淚,心疼之余,對那母女倆是咬牙怨憤。她敢這般,還不是看她們娘倆勢單力薄好欺負,若非,若非自個出身不及,她的蓉兒指不定就是嫡出的大姑娘,得項老爺子的疼愛不說,日后的婚事都不帶愁的,嫁個顯貴還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蓉兒乖,莫哭了,娘不會讓你白白受欺負,你且瞧著?!蓖棠镂⑽⒉[起眸子,停在搖晃欲滅的燭火上,滿是算計。 …… 不知不覺就到了月末,林嬤嬤二人在西苑待了有半月久,每日授課,姑娘們比初時也都長進了不少。秦老夫人客氣,好吃好用不說,還送了禮,嬤嬤教導起來自然更加用心。 這日放休,趁著日頭晴好,林嬤嬤坐了庭院里曬太陽,石桌上擱著一套纏枝牡丹紋的茶具茶碗兒,紅泥爐子上煨著紫砂壺,壺下火光隱隱,壺嘴白霧裊裊蕩蕩。 “林嬤嬤?!?/br> 一道輕靈婉轉的女聲打斷了林嬤嬤手上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動作,抬了眼看,臉上露了一絲訝異,“瑤姑娘?” 不過也只是一瞬,隨后眼中染了絲絲笑意,面前這姑娘聰慧懂事,又是云安郡主所出,她和太后一塊看著云安郡主長大,感情自是不一般,連帶著對于項瑤也是親近?!皝?,坐下喝茶?!?/br> 項瑤抿著淺淡笑意落了座,接過茶碗輕啜了一口,不掩真心地夸贊道,“這茶真好喝,我娘說她泡茶的手藝就是跟您學的,趁著您在,我也想學一學?!?/br> 提起云安郡主,林嬤嬤一貫不茍言笑的臉上笑意稍顯,“郡主跟你這般大的時候,什么都愛學,也耐得下性子,這點兒你們倒是相似?!?/br> 項瑤為自己心底的小打算,眼底隱了一絲難得的訕意,輕咳了一聲,從云雀那捧了只青釉褐彩茶合道,“這是家兄從滇南帶來的墨江云針,當是學禮?!?/br> 林嬤嬤打開蓋合,就聞著一股馥郁清香,再瞧合子里茶葉外形緊枝條索似針,油潤顯毫,色澤墨綠,是難得的好茶?!肮媚锾蜌?,要學說一聲即是?!?/br> “其實……是還有一事?!表棳帇汕蔚拿纨嬶@了一絲紅潤,黑葡萄般的眸子映著金芒,一瞬流光劃過,“嬤嬤可記得宋將軍年幼時在宮里那回,向太后說……說……” 林嬤嬤一怔,再瞧面前女子面上紅暈,帶了一兩分的羞澀,不由瞇著眼笑道,“老奴就屬這記性最好,何況還時常聽太后念起,這一晃眼的,兩個都大了?!?/br> 項瑤對上林嬤嬤打趣的眸子,微咬了唇角,難掩羞怯。 林嬤嬤知道姑娘家的面皮子薄,能這么不扭捏問的,算是難得,便娓娓道,“那會兒你年紀尚幼,記不清也屬常事,那時太后念著你們娘倆,接進宮小住幾日,那日正好是小宋將軍生辰,往年都是長公主和宋將軍陪著,可就在那幾日前兩人先后去了,小宋將軍打一早的就不見了人影,直到后來渾身泥兮兮的跑來跟太后討要個小宮女,一說那打扮模樣,可不就和你對上了?!?/br> “當時太后還笑說,小宋將軍要是能把你領回去就給他當小媳婦兒,結果他把宮里翻了個遍都沒找著人,后頭才聽說你跟著郡主已經出宮去了,難得哭了鼻子?!?/br> 項瑤聽著林嬤嬤細聲軟語眼前依稀浮現出一副景兒,黃墻面兒琉璃瓦,一間空殿設著的高門檻兒上坐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娃,迷了路,正傷心抹著淚兒,就看到跟前多了一雙小錦靴。一個比她大了幾歲的少年繃著小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默了半天也沒句話,反是她漸漸止了哭地瞧,大抵是兩人都有了人作伴,竟奇跡地這么沉默著坐了半天,后來說了什么她也記不得了,只模糊記著兩人一塊兒把露了根兒的花苗重新埋起來,再之后便沒了印象。 所以……這才是他倆的第一面,宋弘璟一直記著? “一眨眼,小宋將軍成了宋將軍,這回京入宮的頭一天兒就問太后當年的話作不作數,可把太后問得一愣一愣的?!绷謰邒咝χ貞浀?。 項瑤先是紅了紅臉,不知該怎么接話茬,只一轉眼想到了上一世的兩人并未有交集,又或許,其實有過,只是……錯過了?上一世的這時候宋弘璟并未留京,反而去了更遠的北域,而這次留下,估著時間,恰是她與顧玄曄分道的時候…… 她是否可以推測,上輩子的宋弘璟是因著看到她與顧玄曄愈走愈近,才離開的。不知為何,只一想到這一可能,項瑤原以為該如止水般的心驀然又怦跳了起來。 林嬤嬤越看越覺著有意思,同太后一樣,亦是覺得這倆小的甚是般配?!暗壤吓{回太后身邊,說說今個,太后替宋將軍懸著的心啊總算可以放下了?!?/br> “調回?嬤嬤不是一直侍候太后的么?”項瑤害羞之余抓了一絲重點,詫異問了道。 “嗯,是侍候太后,不過聽聞皇后這幾日鳳體違和,老奴會點捏拿的手法,宮里來人傳了話,讓老奴明個回宮先調去鳳鸞殿侍候陣兒?!?/br> 鳳體違和,陳皇后……項瑤心里頭又過了遍話,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些波詭算計,垂眸掩過,微咬著音淡笑道,“自是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br> 林嬤嬤頷首,作了附和。 正說話的當兒,流螢急匆匆地奔進了苑兒里頭,見著慢里斯條品茶的二人,忙止住行了禮,喘了口氣道,“小姐不好了,二少爺讓人給打了!” 項允灃? 項瑤登時就想到了他上回說的買賣事兒,神色一凜,沖嬤嬤福身告退,跟著流螢往東廂趕去。 ☆、第29章 壽宴 “噯噯噯疼疼疼,嘶——輕點?!表椩蕿柼鄣眠谘肋肿?,使勁叫喚,俊臉青一塊紫一塊的皺一起都快看不出形了。 項瑤替他上完藥膏,往桌上一擱,板著臉凝向他。后者被看得陡然一激靈,扒拉了兩下手上的紗布帶兒,悶著聲音道,“上回跟你說的那買賣出了點問題,托馬斯那一船貨被扣了?!?/br> “嗯?”項瑤挑眉,那是什么怪名字? 項允灃這才想起當時急,自己又成天撲在了那事上,沒跟項瑤細說,便從頭交代了道,“托馬斯是我偶然認識的,金發碧眼大高個,當時覺著稀奇湊上去結交,后來得知是顛國人,跟咱們這隔著海。喏,這就是他們那兒的玩意兒,我就是看了這個才動的心思?!?/br> 說著就從懷里摸出了個長管兒鑲金物件,“這個他們那叫望遠鏡,能看老遠地方,跟千里眼似的,不信你瞧瞧?!?/br> 項瑤舉著對準了遠處青山,確是連上頭停著的翠鳥都能看得清楚,煞是驚奇,拿在手里好奇把玩。 項允灃本想拿回來,剛一伸手就被她躲了過去,訕訕收回了手,就聽著項瑤淡淡道,“說正事兒?!?/br> “咳咳。托馬斯在大梁游歷了幾年,很是喜歡大梁的風俗民情,想在這兒久居,遇著他的時候他正打算回國處理那邊的事務,我就想讓運點這樣有趣新鮮的玩意兒回來。我那些狐朋狗友最稀罕這種,定能大大賺上一筆,沒成想船剛一靠岸,就讓市舶司的人給扣了起來?!?/br> “等我趕過去就瞧見程三兒那孫子跟曹丞相兒子在那兒查貨,曹秉文的舅爺就是市舶司的,一定是程三兒透的口風,跟曹秉文倆人狼狽為jian想霸了我那船貨!” “天子腳下,他們難不成還能強搶了不成?”項瑤挑了眉梢,似是不敢相信他們有這般大膽。 項允灃義憤填膺的氣勢陡地弱了下去,眼神有一絲飄忽,半晌,啞著聲兒蔫蔫道,“要是手續齊全,他們是不敢……” “你可別告訴我你忘了辦?”項瑤一下回過味來。 “哥哥我是那么糊涂的人么!”項允灃對上項瑤打量他腦袋的視線,忙是辯解道,“不是賈家老二也是在市舶司的,分了點好處,幫著過,就能省了那筆稅錢,哪能想到程三兒那么好算計,在這兒逮著我呢!” 他和托馬斯是在悅來酒樓商定的事兒,被程三撞見過,當時打了招呼就走,沒成想人在外面偷聽,坐收現成,一想起來項允灃就恨得牙癢癢,這不一見著面倆人就打了起來,他是掛了彩,那程三也沒好到哪里去。 項瑤不由蹙了眉頭,“那眼下怎么辦?” 項允灃聞言更愁,懊惱地抓了抓頭發,最后一咬牙發狠了道,“錢都在上頭,他們想吞沒那么容易,我一定會想法拿回來的!” 項瑤瞧著他一貫噙著嬉笑的面兒上顯了陰沉,似是不小打擊,出言附和道,“嗯,總會有法子的,就是別用你那笨辦法?!闭f著一手按在了他的傷處,就聽得某人一聲慘叫。 “兒啊,你怎么樣了?傷哪兒了?”門外倏然響起一道婦人著急的聲音,柳姨娘蹬蹬進了屋,一瞧見項允灃眼眶里浮起水汽,“怎么成這樣了啊……誰給打的,疼不疼???” 項允灃一聽聲兒就下意識遮面,一邊擠眉弄眼的似是憤慨項瑤把自己賣了,一邊寬慰道,“娘,我沒事,真沒事,一點皮rou傷?!?/br> “被揍成這幅豬頭樣子,有本事你別從正門進,翻墻啊?!表棳帥]好氣地低聲嘀咕了句,卻因著翻墻兩字想到了某人,啞了聲兒。 “……”項允灃被嫌棄得心塞。 柳姨娘直瞧得心疼,二話沒說拖著人帶回自個苑子找大夫瞧,臨行跟項瑤道了謝,道是添了麻煩。 待人走后,項瑤亦是陷入了沉思,照著項允灃從自個手里借的和上回的盈利,那可真是不小一筆,平白便宜了別人可不是她的風格。 …… 八月初六,宋老夫人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