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22章 芙蓉墜 琴棋書畫,字畫類的不在少數,項筠面前擱著一張御制的檀木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在其身旁的是衡國公的嫡女千金安瑾,大抵是察覺她看過去的視線,微微側首,回了一記溫雅淺笑,頗是大家閨秀極為溫婉的模樣。 項筠抑著心底緊張亦是笑笑,目光不自覺掠過皇子們所在的席位,與一抹溫潤目光不期相遇,心中微定不少,取了匣子里的墨錠,抓著袖子細細研磨了起來。 主席上,陳皇后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項筠手中,面色露了一絲詫異,卻是很快掩飾了過去,眸光倏然幽深。 一炷香的時辰為限,隨著香灰落盡,桂嬤嬤唱停,宮娥們二人一組侍候在檀木桌左右,依次舉起任眾人閱覽。周將軍的孫女作了秀麗山河圖,然時間不及,收尾略是匆忙,成了敗筆,正沮喪而立。刑部尚書之女隨了其父,一手筆跡瘦勁的瘦金體,運筆飄忽快捷,至瘦而不失其rou,轉折處可明顯見到藏鋒,露鋒等運轉提頓痕跡,在一眾字畫中相當獨特。 眾人正欣賞之際,忽見數十只蝴蝶紛涌而入,翩然舞動,最后落在了安瑾的桌案鋪成的錦繡圖上,宣紙上百花齊放的盛景不止迷惑了蝴蝶,亦是驚艷了在座的人。 項筠挨得近,被眼前這番景象震撼之余隱約嗅到了一絲芬芳氣息,凝神看了畫兒,上面落了薄薄一層不知名的粉末,怕這就是吸引蝴蝶前來的原因,心中暗嘆女子的心思討巧。 落在安瑾之后的項筠見面前的宣紙被呈起,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靜了心神,露了幾分自信之色。 然下一瞬忽然爆出的哄然聲打破了她的這份自信。 “這是個什么字兒,丑成這般也太叫人難認了?!?/br> “是啊,還是太傅府的二姑娘呢,連個字兒都寫不好居然敢出來獻丑?!?/br> “……” “字雖差了些,人卻還是可以過目的?!边@回說話的是臨臺子最近的五皇子,面上皮rou松垂,眼肚浮腫,一副長年沉迷酒色的衰頹樣子,此時正色瞇瞇地瞧著,直把項筠看退了一步。 慌亂之余忙往紙上看去,不知怎的,原本還好好的字兒變得歪歪扭扭了起來,在旁人作品的映襯下簡直慘不忍睹。項筠叫這一變故驚呆,直愣愣看著眼里漸漸浮了水汽,原本就生得柔弱,這般姿態,多了幾分我見猶憐,西席的議論聲稍止。 五皇子最見不得美人落淚,自詡風流地起了身子,替她說話道,“項二姑娘的字雖不如,可這詩句卻是難得的好句?!?/br> 此話一出,就有身旁人發出了輕聲嗤笑,道是一個酒色之徒也懂這?顧玄曄眸色微深,笑意匿了幾分。 項瑤的目光不經意地溜過一圈兒,微微垂首,掩了唇畔不懷好意的笑容,項筠這回可是你自尋死路。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惫饗邒弑嬷埳下允桥で淖謨褐鹱帜盍说?,然一念完視線便下意識地往德妃的方向暗暗溜去。 金黃色云煙衫繡著秀雅的芙蓉,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云形千水裙,云髻峨峨,戴著一支點翠鑲金芙蓉花釵,臉蛋嬌媚如月,只是此時臉上沒了一絲輕松喜悅的神情,無甚表情地凝著項筠所在的方向,暗了眸子。 “好一個不向東風怨未開,確是佳句,賞?!钡洛D回了視線,面上舒展笑意,唯獨唇角牽起一抹冷峭弧度,沖著項筠招了招手。 乍然聽聞夸獎,項筠頗是意外,卻還是高興,歷經心緒起伏,來到了德妃跟前,微顫著手接過嬤嬤遞過來的貴重飾物,福身謝過賞,正要起身離開之際遂不及防地往前跌了去,不置信地往老嬤嬤那兒看去,重重跌在了地上,手里捧著的飾物亦是跌出了匣子,恰是一塊芙蓉玉墜,碎成了兩瓣兒。 項筠嚇得不顧擦破的手掌忙是撿起,順勢跪在了地上,眸中蓄著的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也不敢露出,低垂著腦袋,強忍哭腔道,“德妃娘娘恕罪,德妃娘娘恕罪?!?/br> “看這般不小心的,還不趕緊扶人起來,看看摔著哪兒了沒?!钡洛樕巷@了關懷神色,凝著項筠輕聲慢語地詢問道。 項筠被嬤嬤攙扶起,掩了掩裙子磕出的破損,緊抿著下唇搖頭表示無礙,德妃頷首,讓人送她回了座兒。 待入了座兒,項筠再忍不住微側過身子默默垂淚,方才在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出丑,實在無了顏面,尤其是在皇后和藺王面前……項筠心中萬分酸澀委屈,不明白好端端地怎就惹了德妃不快,要這般整她。 表演再度繼續,坐在德妃身旁的陳皇后彎了彎嘴角,道了句,“可惜meimei的芙蓉玉墜了?!?/br> 德妃唇角漾笑,“姑娘家出了錯兒總是緊張的,項家二姑娘就有這等才學,項家大姑娘怕是更出色罷,藺王殿下中意的人兒,臣妾可是萬分期待呢?!?/br> 陳皇后被戳中痛處,笑意一頓,頷首淺笑結束了攀談,德妃亦是轉正了身子瞧了表演,掠過東席時露了冰冷眼神。 項筠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項瑤卻是清楚,德妃最愛芙蓉花,而在這后宮之中牡丹才稱霸,項筠這首詩入了德妃耳里,難免有暗諷之意。然已項筠的水準還不足以作出此等詩句,亦是她‘不小心’在其面前露了新作,算準了項筠的性子必然會依樣畫葫蘆偷學,好在這場合大出風頭,故此在發現自己的簽子在其之后時才會露出那般放松神色。 “meimei詠的芙蓉……”項瑤故作詫異地開了口,“倒與我前幾日新作有異曲同工之妙?!辈贿^稍稍改動了幾個詞罷了。 項青妤聞言聽出幾分言外之意,唇角一勾,嘲諷道,“御前失儀,倒還有臉哭上了?!?/br> 項筠本就因著周遭投來的各色眼光如坐針氈,瞥見項青妤眼神中毫不掩飾的嫌棄愈發難受,再聽不進去項瑤的安慰,哽著聲音道了去外頭稍事休息,暫退離席。 項瑤注視著她匆匆離去的悲憤背影,不禁與上一世重疊,只是那次悲憤出走的是自己。她的畫作一出,引來哄堂大笑不說,又被質疑抄了項筠,原來,二人所作竟是一幅,然她因著墨汁暈染成團落了下成。事后她也曾問起,項筠以立意有巧合混了過去,何況二人都師從項老太傅,風格相近也情有可原,便消了懷疑,畢竟誰能想到自己最親愛的meimei一心想著的是取代自己而為。 這一遭算是還回來了罷。 “你還安慰她?什么異曲同工之妙,我看是抄得高明,她又不是頭一回做這事兒了,也就你單純信她?!表椙噫]好氣地嗤聲道,卻是早些時候遇過相似事情,偏生她又做得滴水不漏,讓她這個原主反而憋屈沒處訴。 “就算是,她不是也受到教訓了么?!表棳幨栈匾暰€,眉眼彎了稍許,淡淡道。 項青妤聞言頓了一瞬,微是詫異,看著項瑤挑了挑眉,似是意想不到。 項瑤莞爾,余光瞥見對面席上不知何時空了個位,笑意里染了幾分涼薄。 這廂,項筠躲入了華沐苑外的假山處幽幽哭了起來,只是未過不久,便叫一雙溫厚大手拉過,被人輕擁入懷,那熟悉的沉水香令她眼眶愈發濕潤,小聲啜泣。 “筠兒莫哭?!鳖櫺蠐碇?,眼底漾著一絲心疼,看著她站在臺上無措的樣子時他就心疼了,卻偏生不能做些什么,還有德妃……顧玄曄小心牽起她的手看見了她的傷口,黯了眸子,“疼么?” “王爺……”項筠漸漸止住抽搭,淚珠猶掛,分外惹人憐愛,卻是搖了搖頭,故作了堅強。 顧玄曄因此攬著她的手收緊了稍許,“他日定不叫你再受這般委屈?!彼矚g的人如此乖巧美好,實不該攪和在那些爭斗中。 項筠輕輕應聲,隨后像是想起什么,低聲略是委屈猶豫道,“那字……是皇后娘娘賞給jiejie那塊墨錠,jiejie借我用了……” 顧玄曄聞言微是一愣,隨即閃過明了神色,抬手覆在她腦袋上輕撫,愈發憐惜。思及母后對項家……若再不說清楚怕是會壞了他的事。 見他蹙眉憂思,項筠伸手撫上他的眉間,動作極是溫柔,“王爺是要做大事的,無須憂心筠兒,筠兒有王爺的心就夠了?!?/br> 顧玄曄心中熨帖,擁緊了人,享受片刻在一起的溫情。 ☆、第23章 驚魂 待輪到項瑤,她往的是琴臺方向,項青妤瞧見,不免詫異,“用琴?你不是不擅音律?” 項瑤回眸,粲然一笑,“同燕姝學過幾日,好像被點撥通了?!?/br> “……”項青妤擺著一臉不信,目送著項瑤上了琴臺。 擺在案幾上的琴,上好檀木質地,琴身雕龍紋鳳,琴弦緊若游絲,同她后來的那把青霄出自同一位名家之手。項瑤微微福身,婉婉落座,撫上琴面的一瞬前世的記憶便滾滾而來,怔忪片刻后卻是很快輕揚袖擺,手起滑落之間,琴聲徒然在殿上響起。 顧玄曄甫一走到苑子口,便聞得樂聲傳出,倏然頓了腳步,那琴音清幽繞梁,撫下一把急促,嘆一聲高山流水,清澈的像一副水墨,寧寂不失典雅,引起心底絲絲共鳴。 “王爺?”落在他身后的項筠過了半晌亦是來到苑子門口,發現顧玄曄的身影,不禁低低喚了一聲。 顧玄曄驀然回神,微一頷首后重啟步子入了席,卻詫異地發現彈琴之人竟是項瑤,目光便不由己地膠著在了她身上。 稍后入席的項筠一直偷偷瞄著顧玄曄,發現他的目光所向,已然分不清是做戲還是真情……眼瞼微垂,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她眼底的nongnong嫉妒。 而在她不遠的和安郡主則不顧規矩,直咧咧地盯著宋弘璟,然那人眼里卻只有一人,暗暗咬牙,臉上的嫉妒全然不掩。 殿上琴聲悠然轉至中段,一曲笛音不期然響起,卻是宋弘璟拿了玉簫與之相合。 兩種樂器融在一起,聲音婉轉糾纏,項瑤微微一愣,纖指一轉,婉轉溫柔的琴聲流瀉而出,變幻成叫人無法捉摸的情絲,在空中輕盈流轉,若有若無,卻又牢牢勾住每個人的耳朵,仿若在心尖上輕撫緩觸,與簫聲融合極致。 兩人的視線亦是于空中交匯,前者是猶如一潭幽深卻清澈的潭水,看不出此刻的情緒,而后者則是猶如一個迷霧深淵,同樣也看不到他現在的心情。唯有一琴一蕭,傳達心緒。 琴瑟和鳴,郎才女貌。 一曲畢,眾人忍不住紛紛鼓掌喝彩,一些原本信心滿滿想奪得魁首的世家小姐也只能懸著一顆心暗暗牙咬,自然也有真心甘拜下風,羨慕不已的。 陳皇后瞧了兒子顧玄燁眼神癡迷,故而出聲道:“宋將軍青年俊才,項家姑娘驚才絕艷,一曲鸞鳳和鳴,本宮瞧著頗是般配呢?!?/br> 一旁的太后聞言,本就心悅這對,認同地看了眼陳皇后附和了道,“哀家也甚是覺得?!?/br> 項瑤微露羞赧之色,盈盈福身道了獻丑后歸了席位,耳根處隱約可見泛起的薄紅,即是為了陳皇后的話,亦是為了那道如影隨形的炙熱目光。 “嘖,這就是你著急進宮的原因罷?!鳖櫺佛堄信d味地看著,與旁邊那人交耳道,只是那聲音明顯不輕,像是說給什么人聽似的。 宋弘璟未作否認,那淡漠神色里多了些說不出的意味。顧玄曄在二人身旁聽得分明,再凝向宋弘璟,一時幽暗了眸子。 接連幾場表演下來,各有千秋、平分光華。隨著天色漸漸暗淡,廊下九支紅蓮牡丹孔雀的長枝宮燈一盞一盞升起,宛若紅色長龍。 衡國公女安瑾,項太傅府項瑤,臨淄王之女和安郡主等幾名得勝者,由陳皇后親自賜賞,更被邀留下晚宴。 玉明殿,殿內鋪著厚厚的嵌金絲地毯,大殿四周八對銅柱子,柱子旁皆擺設著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臺,燭火搖曳,空氣中浮動著清涼淺薄的玉荷香,頗是好聞。 大殿中央,景元帝高坐龍椅,左右坐著太后與陳皇后,陳皇后下方妃子依照品級而坐。大殿下方,左邊是男賓席,皇子,宗室,右側則是女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兒這玉明殿著實增色不少?!鄙碇鼽S龍袍的景元帝爽朗笑道,“朕聽聞項太傅家的姑娘得了琴之魁首,未曾耳聞頗是可惜,可愿再為朕彈上一曲?” 景元帝話音方一落下,四方八面的視線便聚焦在了顧氏身旁的女子身上。項瑤落落大方的起身,恭敬答道,“榮幸之至?!?/br> 正待出席,余光瞥見其右側端坐的和安郡主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神色,暗暗發笑,裝著沒看見那暗處勾絆著的腳,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隨后才似是察覺地看向和安郡主,眼神里滿是無辜。 和安郡主緊咬著牙關才使得那聲尖叫沒有沖出喉嚨,一雙美眸狠狠瞪著項瑤,后者未作停留上了御前表演,早在和安郡主同她身側之人換座時就已經暗暗留心,自然防著她這一手。 一曲助興的《卿云歌》,表達的是美德的崇尚和圣人治國,不偏不倚正好點中景元帝的心思,高興之余更是諸多賞賜,亦可看出景元帝對項瑤的喜愛,溢于言表,也讓身旁坐著的陳皇后微微變了臉色。 酒至半酣,皇上與眾妃嬪離席,殿內余下眾人盡興。項瑤淺嘗了梅子酒,未料到自己重生后的身子竟是這般不勝酒力,便到外頭吹吹風,散散酒意。 玉明殿挨著偌大的荷花池,時近夏末,荷花已然開至頹敗。晚風輕拂,解了些許煩悶之意。 “嘗嘗這個,能解酒氣?!币荒曇羟鍧櫤?,伸手遞上一小紙包,里頭是用薄荷片制成的糖球,手持紙包的男子一襲瑩白織錦,勾出瘦削的身形,領口高疊,外罩月白蟬衣,端的是玉樹芝蘭,一如當年初見。 仿若未散的酒意熏得人腦子昏沉沉的,項瑤不由得看著人走神,是了,這人生就一副多情樣,那雙眸子專注凝視時,便顯了深情。 “藺王殿下對項瑤有過真心么?”那句話,終究是在酒意下問出了口。是有過,而非是。 顧玄曄唇角綻了笑意,眉眼在宮燈映襯下愈發顯得柔和,“你若不信,我愿掏心與你看?!?/br> “好?!?/br> 顧玄曄凝著女子因微微仰頭而露出線條優美的白皙頸項,以至于忽略了她的回答。待回過神來才發現她正略是期待地看著,像是醉了,又好像清醒著,一時尷尬地杵在了原地。 “承諾,是要給的起,才出得了口?!币坏狼謇渎曇糍咳淮蚱贫酥g的寂靜氛圍,宋弘璟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不遠,闊步走到了項瑤身旁,“你醉了,我送你回去?!?/br> 項瑤亦是意外,卻是很快垂眸,順從地由他虛浮著作勢離開,剛行了兩步,就被攔下。 “還是本王送項姑娘回去罷?!鳖櫺夏肼窔⒊鰜淼乃魏氕Z,沉了眸子。 宋弘璟不動聲色地阻在二人之間,對上顧玄曄未弱了半分氣勢,“顧夫人有所囑托,臣必當親自送回,倒是王爺,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似乎在四處尋您?!?/br> 兩人呈對峙身形,雙目交接,隱隱有火光乍現。顧玄曄驀然興起一絲硬搶的念頭,卻也只是一瞬,眸中閃過隱忍,收手放行,隨后朝著鳳鸞殿的方向踏步而去。 “他非良人?!?/br> “嗯?”項瑤此刻已經徹底醒了酒,驟然聞言有片刻反應不及。 “打不過我?!?/br> 宋弘璟輕揚下巴,弧線過分好看,以至于讓項瑤又一次看得失神,待回味過他的話,倏然陷入沉默。宋將軍,你過分驕傲了。 …… 朱雀門,宮宴散盡,赴宴之人陸陸續續出了宮門,坐上候在門口的馬車回府。項青妤一眼瞧見了候在不遠的項府馬車,挽著顧氏一道過去,項瑤和項筠落在后頭,后者依舊情緒低落,項瑤耐著性子安撫了兩句。 待她二人要上馬車之際,忽而從街道一頭躥出一輛馬車,速度飛快地沖著她們而來,又或者準確來說是沖著項筠來的,項瑤同她站在一道亦是躲閃不及,就在要撞上之際,項瑤只覺得腰上被人一攬,倏地避過了那輛疾馳的馬車,身后是一抹寬厚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