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沒想到突然來了這么一遭。 一只手怎么雕木頭? 她平時是左右兩只手都能夠靈活握刀,這會兒廢了一半功力,估計連一開始打胚都不得勁兒。 其實也不用估計,事實證明,她真是連打胚都打不好,這幾天握著把圓弧刀坐在木材面前,怎么也下不去手。 傅一撓著肚皮叼著煙走下來,跟她一起蹲在圓墩墩的木材面前發呆。 “唉?!绷智搴烷L嘆一口氣。 “唉?!备狄灰查L嘆一口氣。 “……老師?!绷智搴臀媪宋姹亲?,“不如你睡醒之后順便刷個牙?” “小丫頭片子?!备狄粦醒笱蟮叵髁艘幌滤哪X袋,“沒醒呢,待會兒還得接著睡,出來尿尿順道過來瞧瞧你而已?!?/br> 頭頂的中央空調安正在安靜地運轉,師徒倆面對面蹲著,林清和低頭看看自己吊著的胳膊,又抬頭看他,眉眼間頗有些沮喪。 “我用不了刀了?!?/br> 傅一緩緩地吐了口煙:“用不了就先放著,等好全了再說?!?/br> 林清和道:“那下個月雕塑展怎么辦?” “還早呢,這才3號,看你到時狀況怎么樣,實在不行就送件以前的作品過去先充充數?!?/br> 這次展會的規模比較大,基本上業內精英都會去轉轉,林清和擔了個傅一學生的身份,難免想拿出些新鮮的好東西出去,免得到時丟了老師的面子。 傅一顯然沒體會到自己學生的良苦用心,只自顧自地撓著肚皮,道:“反正你弄傷了手握不了刀,倒不如到一樓幫忙賣畫?,F在上門的總是那些想泡你師兄的小姑娘,你下去坐坐,吸引點小伙子過來,也好平衡一下男女比例?!?/br> 林清和無語:“……您當這里計生局呢,還平衡比例?!?/br> 傅一又削了一下她的腦袋,半真半假道:“為師這是為你好,你趁這段時間下去,對著上門的人練練速寫,琢磨琢磨人體動態線,對你以后雕人像有好處?!?/br> 說的倒是一套一套的。 林清和揉了揉后腦勺,乖乖回答:“知道了?!?/br> “尤其要多觀察男性?!备狄淮蛑菲鹕?,隨手一指她擺在架子頂上的一個人像木雕,“像那個,下刀猶豫不定的,一看就知道你人體課沒上好?!?/br> 林清和沒作聲,安靜聽訓。 傅一扶著門把,出門前多問了一句:“不過你這作品是沒模特還是怎么的?這么失水準?” “沒模特?!绷智搴痛怪廾α诵?,“我就是雕著練手的?!?/br> 傅一挑著眉瞧她一眼,沒說什么,轉身上樓去了。 林清和抿著唇目送他,半晌,才回頭望向那個被擱在角落的半成品。 *** 坐著坐著,窗外的光線突然之間便昏暗了下來。 林清和抱著手臂,將下巴抵在工作臺上看黃昏的海。 minus one的建筑設計出自傅一一位朋友翟長川之手。木質加鋼化玻璃結構,臨街的一面全是木頭,臨海的一面全是玻璃。在這個空間里,每個人都有均等的面對大海的機會,每個人都能自主地感受光的情緒。從這個角度而言,建筑不是生硬的、冰冷的,而是蘊含著情感的。 所以坐在這里往外看,景色會顯得更美。 海面灑滿紅霞,林清和習慣性地去看自己戴在左腕的手表,等頭都低下去了才發現自己正吊著夾板,手表收在包包里沒戴。 于是她又起身去翻包包,在夾層里翻出一個粉紅色的babyg。這是幾年前的款式,不貴,她高三那年高修送的,這種功能表不容易壞,戴著戴著就這么多年了。 表盤上的數字跳到6點多,正好是時候回家吃飯。 林清和單手繞到背后要解工作圍裙,卻死活解不開,這是剛才喊一個實習生姑娘幫忙系的,也不知道她打的是哪種結。 “要走?” 隨著一道慵懶的年輕男聲從身后傳來,她腰上的結同時被輕巧地拆開。 “師兄?”林清和仰了仰頭,“什么時候回來的?” “提前一天回來了,剛上去見了見那老頭子?!痹S浩然將她的圍裙搭到椅背上,“要不要順你回家?” “你這就要走了?” “嗯?!痹S浩然用那雙標志性的桃花眼乜了她一下,“走不走?” “走走走!”林清和連連點頭,伸手去撈自己的帆布包。 耶,省了三塊地鐵費,趕緊收拾東西走人。 樓梯是全木質的,鞋跟敲在上面會發出輕微的聲音,下去的時候許浩然走在林清和身側,手指突然撩了一下她的發尾。 “新的頭發長出來了?!?/br> “這么快又長了?”林清和摸了摸自己的發頂,“黑的還是白的?” “一半一半?!痹S浩然打著哈欠,揉了揉她的腦袋。 林清和無所謂地笑了笑:“過幾天再抽空去染?!?/br> 或許有些遺傳的原因,她從少女時期就開始偶爾會有幾根白頭發,那時候還不算很扎眼,到了近兩年,白頭發越發地多,她干脆去染了個銀灰色的頭發,剪到齊肩位置,連同眉毛也染了。 幸虧她皮膚比常人要白幾個色號,染這種顏色也不顯得怪異,搭上她簡潔的穿衣風格,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刺青跟耳釘,反倒有點it girl的感覺。 許浩然的評價是:“要是以后靠木雕吃不了飯,或許還能勉強改行進時尚界?!?/br> 這到底是在夸她還是在損她? 林清和的回應,是默默舉起手里的雕刻刀。 的確,她不像許浩然那么出色。 許浩然有顏有才,從歐洲回來之后一直混得不錯,算是鈔票口碑雙豐收的類型。 不過這人骨子里到底還是有種藝術人特有的狂。他對現在擁有的一切都不重視,無論是聲譽還是財富。有人夸他不當一回事兒,有人罵他也不當一回事兒。畫一幅畫,喜歡的就自己收著,不喜歡的就撕,介乎收跟撕之間的就拿去賣錢,賣了錢就花,鈔票大把大把地撒,撒在哪兒,撒在誰身上,他都不怎么上心。 不過意外地,這樣的一個人,對待姑娘倒是謹慎得很。言語上輕佻歸輕佻,許浩然行動從不逾矩,林清和認識他幾年,幾乎從未見過他真正陷入男女關系。 *** 車開得很快,除去過跨海大橋時堵了幾分鐘,從工作室到她家門前也沒超過半小時。 林清和解安全帶、開門、下車一順溜動作下來,退到一邊沖司機先生揮手拜拜。 “回去小心?!?/br> “嗯?!痹S浩然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微微低頭望向車外,“明天晚上六點準時,你動作快點,別磨蹭?!?/br> 林清和點點頭:“知道的?!?/br> 之前許浩然去了一個月慕尼黑,明晚工作室幾個人約了一起吃飯替他洗塵。 當然,他掏錢。 “行,那我走了,你目送吧?!痹S浩然沒多說話,只沖她隨意地擺擺手,窗鏡一升油門一踩,車子便轟隆隆地開遠了。 身后傳來三個九歡脫的“嗷嗷嗷”,一臉傻相的柴犬將頭卡在鐵欄的間隙里拼命往外伸,她拐著一只手轉身,用腳尖輕輕地把它往里推。 “你再這樣,小心又被卡住?!?/br> 這二貨越來越胖,還總以為自己是小時候的體型呢,上次這樣傻乎乎地往外鉆,硬生生地就卡住了脖子,搞得林清和一大早地打電話找人來鋸鐵閘條。 一開鐵門,三個九就“嗷嗷嗷”就撲了上來,她安撫地給它揉下巴,準備拖著這個二貨進門。結果玩鬧之間,不經意地抬頭望了隔壁的別墅一眼,低頭數數日期,又抿著唇退回幾步,打開了鐵門邊上的收件箱。 可惜,里面卻是空空如也。 今天都28號了,林清和有點失望地合上收件箱,怎么還沒收到?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下章登場。 終于。 液。 ☆、03 闊別 瞿秀蘭今天有同學聚會,搓麻吃飯唱k一條龍,要晚一點才回家。 林清和本來想自己隨便弄點吃的,但一只手實在是不方便,索性就點了個外送。下了班無所事事,窩在沙發里一邊啃披薩一邊看綜藝,簡直就是人生一大樂趣。 如果不是三個九不停地蹭她大腿撒嬌的話,她都舍不得挪地兒。 “嗷嗷嗷!” “行行行?!?/br> “嗷嗷嗷!” “馬上馬上?!?/br> “嗷嗷嗷!” “一分鐘,一分鐘,等我看完下集預告……” 是這樣,一般只要她晚上在家沒什么特殊情況,都會帶三個九到外面溜圈兒。柴犬比較好動也比較愛玩,林清和白天沒什么時間陪它,只好晚上補回來。 時至二月末,南方已經回暖,她上樓換了運動褲跟運動背心,隨后單著一只手艱難地給三個九套上項圈鏈子,燈都沒關就出門了。 他們小區是圍著一個舊水庫興建的,住戶不多,整體居住環境不錯。到了晴朗的夜晚,街道上可以看見三三兩兩或是散步,或是運動的人。 林清和牽著狗繩,稍稍活動了一下筋骨就開始向前。她一向都遛狗、夜跑兩不誤,有效利用空余時間。 三個九不太愛勾搭別的狗狗,就愛跟著林清和的速度撒丫子亂蹦跶,一人一狗繞著小區哼哧哼哧地溜圈兒。 也不是要塑形減肥什么的,人夠瘦了,主要就是鍛煉一下心肺功能?,F代人缺乏運動,身體機能容易走下坡路,真是很明顯的感覺,有一段時間懶了不愿意動,身體僵硬了不少,連個八百米都跑得斷斷續續。 大約是晚上十點多,路上人漸漸少了,微涼的夜風吹在發熱的皮膚上感覺很舒服。她勻速跑完幾公里,出了薄薄一身汗,走回來時臉頰都有些冒紅。 “開心了吧?”她抹了一把臉,用腳尖輕輕碰了碰一下三個九的腦袋。 “嗷嗚~”領導表示很滿意。 林清和笑了笑,半瞇著眼睛,一路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低頭調整呼吸。 三個九也蹦噠開心了,一路噠噠噠地跟著走,沒東竄西竄。 然而,它并沒有安分多久。正當林清和走到了鐵門前,準備掏鑰匙開門時,原本安安靜靜的傻柴突然“嗷”地一聲豎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