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朝夕抬起頭來,嘴角生生擠出一絲笑意來,僵硬道:“奴婢確實名小潔,潔凈的潔,額,她可能有點外鄉音。奴婢先去忙了!”說完一把撈起裙擺,也不管后面的人作何反應,一哧溜就跑了。 外面傳來她的聲音:“阿月阿月,是不是夫人讓我去殺雞,我這就去了?!?/br> “啊……小姐你在說什么呀” “……” 【九】鴻門之宴(二) 蕭闕站在原地,手指動了動,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眸子里滿是玩味,呵,這不就是那個把豬rou餅塞給他的女的嗎? 很好,算是趕上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腳步一抬就往外面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少年溫聲道:“陛下也快去大堂吧,別讓眾人等久了?!?/br> 少年應了聲是。眼里一片迷茫,睜大眼睛一臉敬佩地看著蕭闕離去的背影,他的太傅是在太厲害了,就問了一句話就把人給嚇成這樣了。嗯,他也得好好練練。 朝夕拖著阿月一陣小跑,直到跑回自己的房門把門砰地一下關上才停下來喘氣。她一邊喘氣一邊抱著阿月哭哭啼啼,十分憂傷:“阿月,這下完了。那蕭闕肯定認出我了,怎么辦嚶嚶嚶!” 阿月心里聽不懂她在說什么,表面上卻裝作一副我都明白的樣子,給她出主意:“小姐,要不你待會裝病不出去吧?!?/br> 朝夕捂著腦袋哀傷不已:“肯定不行呀,那可是爹爹的壽辰呢,我怎么能不去呢?” 阿月很為難,說的也是,琢磨了下,又道:“那小姐你待會蒙上面紗好了,肯定認不出來的?!?/br> 朝夕眼前一亮,欣喜的摸了摸阿月的臉蛋,笑意漸濃:“果然是我聰明的阿月,沒白疼你,回頭給你買你最愛吃的桃酥?!?/br> 阿月的臉遭受她揉來揉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開心,自從上次小姐翻墻被抓她就再也不想吃桃酥了好嗎! 宴席設在一處后園里,這里的景觀極為精致,花開滿園,清香四溢。假山上有水流出,潺潺匯在不遠處的湖里。沈將軍一個粗人,哪懂的這些,是他逝去的夫人布置的,他有些懷念便一直保存著,定時修繕。這里也是朝夕最愛來的地方,她吃不完的糕點就統統灑向湖里,喂肥了這湖里的魚。 佳肴美味布滿桌,眾人互相寒暄了一番便緩緩落座入位。沈老將軍坐在皇帝下方,和蕭闕對立而坐,他怪異地看了一眼,蕭闕回他一笑。他心里哼哼,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他與蕭闕向來政見不合,蕭闕也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和他對著干,他們這些大臣都是這樣面合心不合。 請來的戲班子咿咿呀呀地在臺上唱著,眾人起身拜了拜,什么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沈將軍笑的客客氣氣的。 太史笑瞇瞇地開口:“老沈啊,怎么不見你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兒啊?!?/br> 沈將軍表面上掛著笑意,心里卻鄙視得不行,他這又分明是來這炫耀自己的女兒的呀。 二夫人湊過去低低說了一聲:“朝夕像是生了病,剛才在后面見她蒙著個面也不知是怎么了?!?/br> 沈將軍一驚,忙喚了下人過來,讓他去叫朝夕過來。 朝夕最終還是來了,她已經換了裝束,一身紅色的羅裙,紅如脂。發髻也更為精致,面上蒙著一塊素白的面紗,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她眼睛里似乎有些怯意,倒像是怕生。 眾人被驚艷到,發出陣陣贊嘆。 沒想到沈將軍的女兒竟是如此的貌美如花,這簡直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啊。 她微微提起裙擺,一步一步走的極為小心,一舉一動盡顯大家閨秀風范。 蕭闕白玉般的手握著酒杯,低低地泯了一口,微不可查地輕輕皺了皺眉,把酒杯放到一旁,酒這個東西的確不好喝。 臨戈從后面繞過來,俯下身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忽而,他嘴角輕輕揚起,看著眼前的朝夕,嘴邊咧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來。 沈朝夕。 大將軍的女兒,倒是有點意思。 朝夕緩步行至中間,欠了欠身子行了個禮,語氣柔弱:“給陛下請安,爹爹請安”又微微側了側身,對周圍的人道,“給各位大人請安了?!?/br> 眾人又是一番夸贊,真是知書達理的姑娘啊,沒想到沈將軍這樣的粗人竟然有這樣的閨女,羨煞旁人呀羨煞旁人。 朝夕臉上的笑意不減,為了今天,她可是足足練了好幾天。自小她走路就大大咧咧,見過她的人都說她隨她父親,豪邁大氣。 沈將軍也是這樣認為的,可現在看來也并不是嘛。聽到眾人夸贊他女兒,沈將軍這心里高興得簡直能開出朵花兒來。想起二夫人的話,他忍不住擔憂地開口問:“朝夕啊,你的臉怎么了?” 朝夕動了動身子,素手摸了摸面紗,輕聲道:“爹爹放心,女兒沒事?!?/br> 沈將軍還是不放心:“待會請個大夫給你看看?!?/br> 年少的皇帝坐在高位上,朗聲道:“這可不是小事,沈愛卿可別大意了,朕一會便派太醫過來?!?/br> 沈將軍感恩戴德地應了謝,又看了看自家女兒,覺得朝夕現在越發乖巧可愛,怎么看怎么順眼,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向她招手:“過來坐在爹爹這?!?/br> 朝夕低眉順目地走了過去,乖乖坐了下來。一抬頭正對上蕭闕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她鎮定自若地攏了攏面上的面紗,微微偏頭,假裝沒有看見?,F在她這般打扮,她就不信他還能認出他! 宴會進行到后面,眾人醉得東倒西歪。年幼的皇帝也趁著這個機會偷喝了不少酒,以往他在宮里有她母后看著,朝里有蕭闕盯著,可沒有這個機會。他醉醺醺地站起來,被旁邊的太監扶著,胖乎乎的手一抬,指向朝夕:“朕怎么覺得你有點眼熟?!?/br> 朝夕鎮定道:“……陛下認錯人了,臣女并未見過陛下?!?/br> 少年撓了撓頭,不甚清晰地嘟囔道:“可朕就是覺得你看起來眼熟呢”他歪頭又想了想,對蕭闕道,“太傅,你覺得她像不像今天斗雞的女子?!?/br> 朝夕:“……” 都說了她沒有斗雞了! 蕭闕并未飲多少酒,那些過來企圖灌醉他的,都被他逃過了。此刻他的臉上竟然也有陣陣紅暈,薄唇上還有淡淡水色,他整個人就坐在那里,莫名多了一分妖嬈的美。 朝夕嗤之以鼻:小白臉。 小白臉蕭闕扶著桌子微微站了起來,似乎腿有些麻,他并未挪動一步,只是抬手揉了揉額角,面帶微笑地看著少年:“臣倒是記不清了?!?/br> 完全一副君子的模樣嘛,朝夕忽然就想起在他臉上畫的王八,笑的莫名開心。她有點好奇他知道了是個什么反應呢,是咬牙切齒呢還是掰斷毛筆呢。 她這笑意太明顯,完全沒注意周圍發生什么,回過神來猝不及防地被眼前一張俊臉嚇了一跳。蕭闕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過來。 蕭闕美眸一抬,抬腳靠近她一步,朝夕忙后退了一步,此刻他們的這個姿勢極為曖昧。若是遠一點看,倒像是哪家的夫妻小兩口在親昵。 這群朝堂里的脊梁此時醉得跟爛鬼一樣,誰也沒心思來看這個熱鬧,朝夕有點欲哭無淚,莫非是被認出來了? 【十】鴻門之宴(三) 謹慎地往后面又退了兩步,朝夕捂著臉上的面紗,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柔弱一些,聲音更是低到塵埃里:“侯爺這是做什么?奴家一個弱小女子嚶嚶嚶?!?/br> 蕭闕嘴角抽了抽,從容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玉放到她眼前,俯下身,笑的有些怪異:“沈小姐可認得這玉?” 朝夕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腰間,果然玉不見了。這個玉是她娘留給她的,上面有一個夕字,是她自小攜帶不曾離身的,如今卻落在蕭闕手里,也就是說蕭闕已經知道那晚夜闖侯府的是她,那他臉上的王八豈不是也……朝夕突然有點不敢往下想了。 按照蕭闕的作風,她肯定是逃不過了嚶嚶嚶! “看小姐這個反應,莫不是這玉佩是沈小姐的?”蕭闕拿玉佩在她眼前晃悠。 朝夕微微皺眉,一時也顧不得其他,就伸手去拿玉佩,被蕭闕收回。他盯著朝夕的手笑的越發隱晦:“沈小姐這手……” 朝夕忙低頭,手腕上的紅印還清晰可見,她剛才這一抬手去搶玉佩,寬大的袖袍就這么滑落,漏出了她膚色白皙的手腕……以及那一圈紅印。 看著眼前一臉笑意的蕭闕,朝夕想現在要是揍他一頓會有什么后果。 現下這個情況千萬不能沖動,一定要鎮靜鎮靜鎮靜,朝夕深吸一口氣,臉上也掛上了甜甜的笑意:“都說侯爺心善,今日一見果然如此,竟然把奴家掉的東西送的家里來還歸了,奴家真是感激涕零?!鳖D了頓,又抬起一雙漆黑的眸子看向他,“侯爺真是個好人?!?/br> 蕭闕:“……” 他看起來像是來還玉佩的嗎?他明明是來興師問罪的! 蕭闕是什么人,朝堂里出了名的笑面虎,說話自帶三分笑意,卻在下一秒能捅你兩刀。他看了看周圍,附身在朝夕耳側,低聲道:“若是讓陛下知道你夜闖我侯府,你猜,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他一個字一個字說的極緩,眉眼間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朝夕恨得牙癢癢,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皺眉道:“所以你是不打算還給我了?” 蕭闕撫著手里的玉笑的惡劣:“沒錯?!?/br> 突然,朝夕猛然擒住他衣襟,一把把他推倒后面的樹干上,手指微微收緊,沉聲道:“你就不怕我再闖一次進去搶?” 此時他倆隔得離人群有點遠,再加上周圍有幾棵樹環著,幾乎看不到他們在做什么。蕭闕被她這么一推,整個身子都被壓在樹干上,背部也有些隱隱作疼。他比朝夕高,只看見一顆腦袋在他的胸前,偏偏手有力地抓著他。 這個情況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在他過去的二十二年里,還沒有哪個敢把他壓著,扯著他的衣襟威脅他。他眉間的戾氣越來越重,臉更是冷若冰霜,和那個嘴角含笑的侯爺完全判若兩人,嘴里吐出兩個字:“放手?!?/br> 朝夕現在正在氣頭上,縱使看見蕭闕這般生氣的模樣,她也無半點膽怯之意,她想得很簡單,反正都得罪了,她一點都不介意得罪得徹底一些。 朝夕的手松了松,又抵上他的脖子,眉開眼笑道:“你說要是被那些人看到會有什么反應?他們眼里不可一世的侯爺,嗯?” 蕭闕毫不在意這種問題:“眼睛全挖了?!?/br> 朝夕的笑意凝在嘴角,撇了撇嘴,嘆道:“殘暴果然符合侯爺的性格,不過……”她刻意拉長了語調,手指翻轉改為扣的姿勢,“可惜不會武功?!痹捳Z里盡是得意之色。 朝夕的話對蕭闕沒什么作用,他又不覺得不會武功是什么可恥的事,只有愚蠢的人才用蠻力解決。盡管被朝夕握住命門,他臉上也未見絲毫慌亂。 他淡淡地開口,陳述一個事實:“你會后悔的?!?/br> 朝夕哼了哼,笑出聲來,后悔?她還真不打算后悔。她的手又緊了一分,湊近他,惡意地笑:“你說,我要是再用點力,你會不會死在這?!?/br> 蕭闕被她掐的面色泛白,呼吸也急促起來,其實他有點疑惑,到底是怎么發展成現在這個情況的。他手里有她犯罪的證據,他是來警告她給她下馬威的,怎么最后變成了他才是被威脅的那個。難道僅僅是因為這個女人會武功? 他用力地閉了閉眼,極力地逼自己忘記這個事。此時心臟又有些隱隱作痛,他能感覺到。額角也有汗冒出,大抵是被朝夕掐的。他想,他的毒又要發作了,哦,真不是時候。 朝夕也發現了他的不對,他臉色蒼白,唇也淡白。忙松手,若他真是在這里出了什么事,她恐怕還真逃不掉,整個將軍府必然也要受到牽連。 蕭闕這個毒吧,自他有記憶來就好像一直存在,這么多年也訪了無數名醫,全都束手無策,稱這是怪病。毒發作的時候,簡直心如刀絞,疼痛難耐。這么多年他倒也習慣了,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前兩年有幸遇到一位高人,告訴他這個毒是能治好的,只是需要時間。給他了些靈丹,緩解當時的痛苦,也減少了發病的次數。只是這兩日,不知怎么的,毒發次數又不定了。 蕭闕閉眼靠在樹干上,捂住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臉色更白蒼白,冷汗岑岑。朝夕抬眼望了一下周圍,問他:“喂,你沒事吧?你可別死在這兒!我可不負責的!” 蕭闕勉強睜眼看了她一眼,出言諷刺:“你倒是想?!?/br> “太傅,朕一會想,呀——你們在做啥?”年少的皇帝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瞪圓了一雙眼,嘴巴更是夸張地張得極大。 朝夕還壓在蕭闕身上,見狀,忙退開,驚得差點扯掉了臉上的面紗!很快她就很鎮靜下來,伸手扶住蕭闕,一邊給他拍背順氣一邊道:“哎呀,侯爺可得小心點,這兒風大可別受了涼才是?!鳖D了頓,又屈身朝皇帝行了一個禮,道,“陛下,侯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疼的厲害,正好臣女會一點武功,就給他順了順?!?/br> 少年皇帝恍然大悟過來,又向她投去敬佩的眼神:“沒想到沈愛卿的女兒還會武功,當真是虎父無犬女呀?!?/br> 朝夕掩面含笑:“陛下過獎了,略通皮毛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碧钟峙牧伺氖掙I,暗下掐了他一把,臉上笑得很真誠,“還望侯爺別介意才是,方才只是一時情急才迫不得已?!?/br> 皇帝夸贊道:“沈小姐果然賢惠大方?!?/br> 蕭闕:“……” 他臉上的氣色一點都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也不知是不是被朝夕氣的?;实塾悬c擔憂地看著他:“太傅,你不要緊吧,朕立馬傳太醫?!?/br> 蕭闕勉強直起身子,艱難地擺了擺手:“不必了,臣多謝陛下。臣這個病,老毛病了……”他還沒說完,就被朝夕開口打斷。 “那怎么能行呢?侯爺,您這病可不輕呢,聽說前幾日侯爺遭歹人行刺,更當小心才是,如果侯爺不介意,臣女愿意護侯爺一時周全?!背φf這番話的時候,面不改色。她的玉佩還在他手里,她得找機會偷出來才是,不然一旦傳出去,必將連累將軍府。還有師兄拜托她的事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解決。 蕭闕感覺額角上的青筋跳得很愉快,正想開口毫不猶豫地拒絕,年少的皇帝突然拍掌:“沈小姐當真是女中豪杰,那太傅你也別拒絕了,朕看這事就這么辦,如此,便要拜托沈小姐了?!?/br> 朝夕扶著蕭闕,眉眼彎彎:“臣女自當竭盡所能護侯爺安全?!?/br> 蕭闕:“……” 理智上告訴他要趕緊拒絕才行,但此刻他心臟實在疼的厲害,實在沒有力氣說太多話,他身子一軟,整個人幾乎都趴在朝夕身上,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昏迷前他隱約聽見一句“侯爺這是同意了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