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說著她站了起來。蕭虎嗣一驚,連忙掙扎著伸出手來夠她:“小池!” 他身上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白帛:“小池——??!” 薛池有些憂傷的看著他:“長安哥真的想讓我后半生都不安心么?” 蕭虎嗣的手指僵在空中。 薛池轉過身,也不看時謹,徑直朝外走去。 時謹面色凝重的跟著她的腳步。 兩人走出門洞,走在鋪著厚重地毯的長廊上,一切靜謐無聲。 身后卻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小池——??!” 時謹側頭一看,發現薛池眉目間并沒有因為這聲音而有波動,他心中一沉,頓時站在原地邁不開腳步。 薛池卻似毫無所覺一般繼續往前走。 薛池說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蕭虎嗣不懂什么意思忽略過去,時謹卻是明白的。此時他看到薛池沿著長廊漸漸走遠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慌:她明明離得這么近,他只要快走幾步就能夠到她,但為何卻覺得她和自己的距離比任何時候都要遠? 薛池在袖中的指甲掐進了掌心。 她并未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絕情絕性,那些話雖不算假,但人心rou長,現實永遠不是21=1那么簡單,一起相處這么長的時候,怎么會沒有情份呢?平素她是絕不會對蕭虎嗣說出這樣傷人的話的。 但此時情況特殊,她很怕時謹留了后手,等他們走后安排人將蕭虎嗣殺了一了百了,畢竟蕭虎嗣是那種不知放手的性情。她便半真半假的說出來這一番話,貶底蕭虎嗣在她心中地位,又著重點出她不愿下半生負債不安心,如此一來恐怕時謹才不會向蕭虎嗣動手。而且……和蕭虎嗣斷得干凈一點,對蕭虎嗣也好。 就在三日后時謹一行人帶著薛池踏上了返程的路。 薛池特意找了小艾來,將自己的一些飾物都給了小艾,讓她照顧蕭虎嗣,并且要她日后托商隊捎信。 小艾滿眼淚水離愁的送了她一程又一程,終是站在原地,在眾人的視線中越變越小。 食國國君派大臣一直將時謹一行人送出了玉雪山脈,雙方這才作揖話別。喧鬧過后,一行七人重新上路。 黃六兒一雙機靈的眼睛四下偷瞄,尋思著來的時候他們是六個大男人,也就攝政王事事講究,其余幾個都糙得很。但回去的時候添了個大姑娘,這怎么伺候他可犯了難。 這可是位姑奶奶,沒見攝政王對著她都十分溫柔小意么? 黃六兒挖空了心思要討薛池的歡心,一路上都看她臉色,預備她一露出點疲色,他就去向攝政王進言要讓薛池歇息。 誰知道薛池面色十分平靜,一路跟著他們走,眉頭都不動一下。 攝政王倒是一路上常常不自覺的看著她皺眉,神情陰得都快下雨了。 黃六兒縮了縮脖子,決定閉嘴不玩小花樣了,寧可不討好,也不要闖禍不是? 下山的路走了一段,時謹見路邊有幾塊光滑的大石,便道:“池兒,歇歇罷?!?/br> 薛池看他一眼,點點頭,挑了塊石頭坐下。 黃六兒背上背了個大藤箱,聞言立即靈活的卸了下來,拿出來一套竹制茶具,斟了茶水送上去。 時謹接了杯茶遞給薛池:“先忍一忍,下山了就好了,我雇一支鏢隊,置辦馬車,在車上給你煮茶喝?!?/br> 薛池接過茶杯慢慢的啜飲。 時謹覺得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看了看她搭在青竹杯上玉白纖長的手指,很想去握一握,然而終究是沒有伸出手去。 她那日說過的話,他聽了不是不震驚的。他從沒想過她將自己比成籠中鳥,比成物件。這讓他心酸憐惜,每次看到她對他冷漠以待的時候,他想要上前去碾碎這種冷漠,心底里卻不舍也不敢了。 他對她的容忍度也越來越高,就連這次薛池讓小艾給她捎信,不就是怕他事后害了蕭虎嗣么?這點小心機他不也忍了? 甚至他隱約還有點松了口氣——她總算不是對一切都無動于衷的。 那一日她對任何事和人都不再有興趣的冷漠樣子,說到跟他回成國都半點反抗也沒有,讓他都覺得不像她了!覺得她雖然在他身邊,心卻離得遠遠的。 從前總說她胡鬧任性,但現在看她這副樣子,只恨她不能再任性十倍。 可笑他初見她平靜的樣子還覺安心,此時卻恨她為何不哭鬧。 時謹垂著眼簾,從茶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的眉頭,就和他的心一樣是皺著的。 ☆、105|5.31|更新 離食國越遠,天氣越炎熱,到了戴國境內,人便是坐著不動,也會冒汗珠子。 回程不比來的時候趕時間,雇了艘船,走水路沿湘河順流而下,雖是要繞遠些,但人會輕松許多。 到了船上空氣果然涼爽許多,又有河風吹過,日子倒也不再難捱了。 薛池站在船頭,拿把團扇遮在額上,看兩岸郁郁蔥蔥的,心境都開闊起來。在食國冰雪一片,初看到覺得漂亮,但此時一對比,她還是喜歡這些更有生機的綠色。 黃六兒端了盤子上來:“融姑娘,冰鎮酸梅湯,您用不用點?” 薛池聞言回過頭來看他:“別叫我融姑娘了,叫薛姑娘?!?/br> 黃六兒一怔,驚喜交加。 喜的是這位融姑娘自和他們一道起就不太說話,最多向他點頭或搖頭示意,鮮少開口的。像這樣語調輕松的和他說話還是頭一回。 驚的是明明是姓融,怎么改姓了? 他遲疑著不敢應答,就聽身后時謹接話:“從此后,就叫她薛姑娘了。不是敬安伯府的大姑娘,是我們從食國帶回來的異族女子?!?/br> 黃六兒聽了,連忙應是,退至一旁。 時謹穿著身白色鑲銀邊的薄綢道袍,緩步走到薛池身邊。 薛池看他一眼,常說女子要想俏一身孝是沒錯的,用到男人身上好像也沒錯啊。他這一身白色,原本就五官絕美,此時周身更是仙氣十足。薄薄的綢子貼著他的肢體,將他瘦而不弱的身材勾勒得更為養眼。 愛美是人之天性,薛池自己都沒發覺,她的目光在時謹身上平比常多停留了數秒。 時謹垂著眼看她:“你暈不暈船?” 薛池搖搖頭,簡直莫名其妙:姑奶奶水里來浪里去,不知道多好的水性,還在水里救過你的命,你問這個是不是傻了點? 時謹看了眼她有些困惑的眼睛,刷的一聲就撐開了折扇,緩慢的搖了搖扇子,不再言語。 薛池素知時謹不會說廢話的,卻突然說了這么句廢話,便是她對著他如今心如止水,也忍不住要帶著疑惑多看他幾眼。 見他瘦長的手指持著扇子輕搖,面色溫和,芝蘭玉樹一般站著,真是特別的養眼,這周身的感覺全無攝政王的倨傲,倒有幾分原先他易容茶館東家時溫文爾雅的架勢。 她看了他好一陣,心下覺得有點古怪,但也懶得鉆研,扭過頭去繼續看河岸。 時謹眼一瞇,又迅速的恢復成了若無其事的神情。 時隔月余,薛池已從異常狀態中恢復過來。 時謹雖然強迫了她,但動作并不粗暴殘虐,那件事情沒有長久的成為她的惡夢。 時間一長,她年紀又輕,個性本來就有些脫跳,那里還能繼續一灘死水下去,漸漸的對周遭的反應都恢復正常,只是對時謹冷冷淡淡的。 時謹陪著她站了一會兒,突然船尾后頭傳來陣打罵的聲音,他微微一側頭,身后的黃六兒便道:“小的去看看?!?/br> 船東是對夫婦帶著個兒子,他們自雇了十名船工和一名做飯洗涮的婦人。 時謹原想買幾名婢女伺候薛池,薛池卻道不想讓人家背井離鄉的,便也就罷了,橫豎船東婆子和做飯的婦人將些粗活都做了,黃六兒也是極會服侍人的。 先前兩日倒是風平浪靜的,不知今日怎么鬧出動靜來。 過得片刻后黃六兒跑了回來稟報:“是老劉家的在打阿福?!?/br> 船東姓劉,人稱老劉,他妻子就被叫作老劉家的了。阿福就是船上專負責做飯洗涮的婦人。 “小的讓他們不許弄出動靜,此時也消停了?!?/br> 按照平常,時謹聽了這話便不會再過問了,但此時他看了薛池一眼,心中一動,便好整以暇的搖了搖扇子問:“為什么事打?” 黃六兒一愣,結結巴巴的道:“說,說……阿福勾搭……這些污言穢語的……” 時謹余光見薛池頭向這邊側了側,便哦了聲,不再言語了。 薛池聽到一半,沒了下文,不免有點郁悶。 要知道她從小沒少得鄰居照顧,跟大娘嬸子們都很熟,聽慣了東家長西家短的,她那有點喜歡管閑事的大媽風就是從此而來,雖然她很努力克制自己了,但愛聽八卦還是有點克制不住的。何況先前一段時間過得十分乏味,此時就忍不住就轉過頭來望了時謹一眼。 不料目光正與時謹對上,他目光幽深,勾著唇角似笑非笑的,薛池一怔,面無表情的將頭轉了回去。 薛池雖然裝作不理會的樣子,但阿福端了午飯上來時,她仍是忍不住往阿福臉上看去。 阿福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皮膚白凈,瘦瘦弱弱的,五官很秀氣,收拾得干凈利落。此時她臉上就被撓了好幾道指甲印,端菜上來的時候便有些躲躲閃閃的。 時謹坐在一旁,眼看著薛池越來越趨于正常,漸漸的好奇心也有了,神情也靈動起來,他心中的沉郁也松動了少許。 薛池目光自阿福身上收回,垂下眼去挾菜。 時謹轉而微嘆,他記得池兒是頗有點俠義心的,在能力許可的范圍內并不吝于助人,如今卻毫不主動,看來且有得磨呢。 薛池并不知他這一番心思,只管吃了飯在甲板上散步消食,順便看看風景,無趣了又看看書消磨時光,輕易不和時謹說話。 等到天一黑,她就回了船艙睡覺,嘩嘩的水聲不消片刻便催得她有點昏昏欲睡,不想船頭又傳來幾聲哭喊,把她一下驚醒。 時謹就住在隔壁屋中,薛池氣還沒喘均,他就持著盞燈出現在窗外,用手將半開的窗扇抬高了些,與薛池對視。 他并沒束發,如瀑的青絲直披散在肩頭,寬而薄的暗朱廣袖長衫松松的系著帶子,瑩瑩的燈光在他面上鍍了層桔色的光。 薛池便覺燈下的他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妖氣,怎么看怎么像她最近所看話本中半夜造訪的狐仙公子。 時謹隔窗而問:“嚇著了?” 薛池不語,瞧他這樣子像是睡下了,但發絲半點不亂,衣衫也無折皺——倒像是參加個睡衣秀。 她心中納悶,原來時謹就是360度無死角美男,最近跟加了光圈似的,變成720度絕殺美男了,但她并不多看便移開了目光:“無妨事?!?/br> 時謹溫聲道:“也怪黃六兒雇船時沒打聽清楚,這家船東竟不似善人,平添許多啰嗦?!?/br> 薛池垂下眼去,時謹見她低著頭,沉默的樣子看著格外柔弱。便無奈道:“我讓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先歇罷,有什么動靜也別理會?!?/br> 薛池嗯了一聲。 時謹看她一眼,轉身走到一旁對黃六兒吩咐兩句,忽聽到身后一陣響動,他回頭一看,見薛池的窗子已經被拉下扣緊。 黃六兒一時怔怔的,不知作何反應,就見時謹臉色微微一變,過了片刻他走到薛池窗邊,放緩了聲音道:“池兒,你別關窗,這樣的天氣不透氣不成?!?/br> 薛池在里頭回了句:“我受得住?!?/br> 黃六兒看見時謹負在身后的手一下握緊,片刻后又放松,沉默了一陣他才又開口,聲音卻微微的有點啞了:“池兒,你開窗,我不看你?!?/br> 薛池卻并不再回應了。 時謹無法,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