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但如今她跳不了舞了,這處境便艱難起來。稍有些身份的便能逼著她做陪,據聞傾月坊坊主還與平城第一青樓紅袖招暗中商議,要以個天價把凌云轉手。凌云是被朝廷貶至賤藉,她若是被人贖了從良自是不可,但她若是身份更賤一些,卻是沒人會理的。 薛池聽了大吃一驚,一時忘了自己那些傷心事,替凌云著起急來。 ☆、第91章 心疼 薛池想起青書還有個表兄,并不在府里當差,在外頭做點小買賣,據青書說挺機靈。 她一時拿了主意:“這事兒不好多讓外院的小廝跑腿,青書,你去問問你表兄,愿不愿意替我辦這差事,若愿意,就去打聽打聽行情,傾月坊的潘娘子到底準備賣多少銀子?!?/br> 青書聽了,連忙應下。 她表兄不想入奴籍,主要是為著子孫后代出身著想,其實原先青書還在榮恩公府當差時,她表兄就常借著她們一家的關系,與府中管事攀個關系。這年頭,有主人勢可借的奴仆,其實活得比尋常百姓舒坦。 如今薛池又并不是喜歡讓人簽了身契握在手中的,替她跑腿,青書她表兄怕是夢里求來的差事。 果然青書與她表兄一說,她表兄就忙不迭的應了,將手中那點小活計一放,專心專意的打聽起來。 不過幾日便傳回了消息,薛池特意的出了府,在茶館叫了個雅間,聽青書的表兄姚東回話:“……原先她們買個小丫頭回去,不過一、二兩銀子的事,但一經調|教價錢就不同了。如今那些樓子里,略有些姿色的,贖身都喊出了百兩銀子,再漂亮些的就要三百兩往上,一等的漂亮姑娘少說也要一千兩,稱得上是絕色的,那是不賣的。就是遇到了不得不賣的情形,這價錢也不好說,愿意為之一擲萬兩的都有,全看遇到什么樣的人?!?/br> 薛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錢,她是出得起的,就是凌云是被卡死了不許脫藉,這卻不好辦了。 她讓人賞了姚東,決定入宮去問一問小皇帝,從前總是有所忌諱,如今卻到了不得不問的時候。 薛池回府更衣梳妝,正正式式的打扮起來,猶豫琢磨了半晌才道:“將那卷《神機譜》取來,用個錦盒裝了?!?/br> 青書吃驚:“姑娘,這可是攝政王殿下贈的……” 薛池當然知道!時謹見她棋藝弱,特意送了幾本棋譜給她。其中最珍貴的就是這本《神機譜》,錄了十局棋,相傳兩百年前代朝宰輔劉應之棋藝獨步天下。某日行走于山中,見兩老翁對弈,劉應之大驚,自愧不入,廢寢忘食的連看十局,終于身體不支倒地。醒來卻不見老翁,只得出山,將這十局棋入了《神機譜》,被后世人稱為七大絕世棋譜之一。 時謹這一冊還是原本,先前是皇家珍藏,每年都有專人養護才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后頭先帝給入了時謹的私庫,轉而又被他送給了薛池。 實際上,薛池看見這本書就根本不敢翻開——兩百年,一翻紙張脆了碎了脫頁了怎么辦?更要緊的是,她就是把這書給吞了她棋力能漲點嗎? 她一向是將這冊棋譜束之高閣的??涩F在,雖然珍貴,但也不如救人要緊。 因此只牽了牽嘴角道:“他給了我,便是我的了,從皇家來,歸皇家去。我送給皇上,也不算對他不敬?!?/br> 幾個婢女一聽,這話也對。又不是要毀了扔了,皇上名義上說比攝政王身份還高,倒是挑不出錯處來。 因此小心的拿了個錦匣裝了棋譜,陪著薛池入宮去。 薛池先去向曹太后問安,曹太后笑瞇瞇的望著她:“怎么氣色不好?” 薛池摸了摸臉:“許是炕燒得太熱,夜里反倒睡不舒坦……” 曹太后點頭:“這倒也是,冬都快過完了,皮裘都快穿不住了。讓他們熬些清熱潤躁的湯水來飲才是?!?/br> 薛池應道:“多謝太后娘娘關心,正喝著呢?!?/br> 曹太后點了點頭,倒也不再多說,只道:“這時辰估摸著太傅正授完課,皇帝該是回養心殿了,你去養心殿的偏殿書房尋他說話罷。他緊了一日,也該松泛松泛了?!?/br> 薛池應了一聲,曹太后歷來是喜歡她與皇帝多親近的,因此她也不以為意,起身去找小皇帝。 過完年,小皇帝就十一了,雖只大了一歲,但個子卻高了一截。許是因為吃食好的緣故,又或許是身在皇家眼界不同,他比民間的同齡少年看著大了許多。目光清正,神情沉穩,步態端方。仿佛是一夕之間,他就已經不再是個笑嘻嘻的孩童了。 薛池去的時候,小皇帝正在看一幅地圖,聽見傳稟,立即讓人請了她進去。 薛池走了過去,順便看了兩眼。 小皇帝不以為她看得懂——能看懂地圖的女子實在不多。 其實古代地圖的繪制和現代有很多不同,薛池確實看不大懂,橫豎她又不是想做女帝征服世界,自是不大在意了。 她笑著道:“師傅,徒兒來討教棋藝了?!?/br> 小皇帝精神一振,躍躍欲試又強行做出沉穩的樣子:“也好,朕就來考??夹D??!?/br> 兩人笑著對坐,薛池先是耍賴要小皇帝讓了十步,這才開始落子。 薛池此番是為了凌云的事才強打了精神,實際腦子里空落落的,指頭都透著股虛弱無力,慢說她根本就沒用心練過棋,就是練過,眼下都下不出水平。 一局棋下不到一半,小皇帝就發現了問題,他按住了薛池的手:“表姐!你這是來討教棋藝的?你這是來氣朕的吧!可不許在外頭說是朕的徒兒!” 薛池訕訕的笑:“我得了本棋譜,翻了幾頁,還以為自己長進了呢!” 小皇帝狐疑的看著她:“什么樣的棋譜?” 薛池喚了一聲,青書便恭敬的將錦匣呈了上來。 薛池掀開了蓋,推到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一看,果然雙眼發亮,手握成拳放在唇邊咳了兩聲:“給你是糟蹋了?!庇值溃骸安粦撗?,這樣好的棋譜,你怎會越看越笨了?” 薛池瞪了他一眼:“我原本還想著要送給皇上呢,你說我笨,我就不送了!” 小皇帝斂了神情:“朕說笑而已,表姐是心中有事罷?” 終于說到了正題。薛池便收了笑意,雙手合什,做了個央求的樣子:“皇上,求您件事?!?/br> 小皇帝斜著眼看她:“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古人誠不欺朕?!?/br> 薛池又拜了幾拜,小皇帝看她可憐,這才松了口:“有什么事,表姐不去求王叔?也罷,說來聽聽?!?/br> 薛池便將凌云種種一說:“……我瞧她品性上佳,又是個弱女子,受她父親牽連也受了這許多年的罪,即便現在脫了苦海,這一世也是毀了的?;噬夏懿荒芊ㄍ忾_恩,私下赦了她?” 小皇帝目光在她面上流轉,笑容都收了起來,一時竟顯得有些威嚴。 薛池心下一緊,強忍著與他對視。 然而下一秒小皇帝調笑道:“表姐,原來是她,怪道表姐不愿意去求王叔?!?/br> 薛池一聽,臉都快扭曲了:咱能不要總往時謹身上扯嗎?人家心里還滴著血,你總捅刀子做什么? 小皇帝又十分誠懇的道:“表姐講義氣,朕很喜歡。往后對朕也要如此才是呀。凌姑娘雖未作惡,然而受父兄供養,金銀珠玉、綾羅錦緞。因此她說是無辜,又未必無辜。只是正如表姐所說,如今落到這般地步,也是受過懲罰了?!?/br> 薛池聞言一喜,萬沒想到這般順利:“皇上,那您可以……” 說話中,小皇帝笑著搖了搖頭:“叫我如今便下旨赦了她,卻是不能?!?/br> 薛池一怔:“這又是為何?” 小皇帝慢條斯理的將棋子收回,嘆道:“表姐糊涂。平白無故的,朕出手去赦了個歌舞伎,公然的與父皇作對,旁人怎么看朕?” 薛池聞言覺得有理,便覺失望。 小皇帝又道:“但也不是完全無法?!?/br> 薛池沒好氣的瞪他:“您就直接說了吧,非要拐彎抹角的,我近日頭疼得很,沒法聞一知十!” “自己笨,還要推說頭疼?!毙』实垭m是這般說,但仔細看了看薛池的臉,發覺她確實氣色不好,便不再賣關子:“現在不是時機,你就想辦法拖著,等到時機便是??!你先去與那傾月坊主商議,也不與她買賣交割,只管給她銀子,讓她給這凌姑娘報個養病,就在傾月坊附近養著。這凌姑娘只要為人不壞,這坊主總與她有兩分香火情,賺誰的銀子不是賺?都一樣賺銀子,卻能顯得她有人情味,坊中其余人看了也對她多兩分心服,何樂而不為?!再等到朕大婚,大赦天下,順帶赦了這凌姑娘不就是了?” 薛池聽了目瞪口呆,簡直對他刮目相看:“皇上您簡直,簡直太英明了!” 小皇帝掩示不住的得意一笑,抿了抿唇道:“都是王叔和太傅教得好?!?/br> 薛池望天:又提他! 小皇帝把錦匣里的棋譜取了出來:“這謝禮,朕就笑納了。這是王叔給你的吧?表姐啊,往后你大婚了,朕可就得改口叫你嬸嬸了,長了一個輩兒。得趁現在多喚幾聲‘表姐’才是!”皇家其實是關系最亂來的一家,還有皇帝娶了姑姑娶侄女兒的,像薛池這樣只是變了輩份的,都不算事! 薛池一手撐著額,一手捂著胸口:好吧,捅啊捅啊的,好像也習慣了…… 薛池討了主意,匆匆的出宮去了,想著趕緊安排姚東去和那傾月坊主潘娘子接觸,免得功敗垂成,被人截了胡。 她卻不知她才走了小一刻,時謹便來了養心殿小書房,將今日挑出來的一些折子送給皇帝,要聽聽若是小皇帝來批復,會是怎么個批復法。 誰知他一走近書案,眼一掃便看到了上頭擺著的那本《神機譜》。 他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拿了本折子遞給了小皇帝。 小皇帝抬手接過,一抽之下卻抽不動。不由疑惑的抬眼看他:“王叔?” ☆、92|5.31更新 小皇帝喊了幾聲,見時謹眼神淡淡的掃過來,心中不由一緊。 對這個王叔,他感覺很復雜。 太后怕他年紀小,對他將話說破了會令他在王叔面前露了樣子,但話里話外藏的意思無非就是暗指王叔狼子野心。 但其實他年紀也不小了,日日在朝堂上聽政,又有太傅教導,早明白了許多事理。 王叔待他雖不大熱情,但該放的地方一定會放給他,該教給他的一定也教給他。按規矩辦事,并不敷衍。 因著太后的話,他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借著孩童的天真樣子,仔細的觀察過王叔。他覺得王叔其實不喜政事,看折子的時候微垂著眼簾,他從低處看去,總覺著王叔眼里帶著些不耐。能分派給下頭官員的事,王叔也絕不攬著。 王叔這個樣子,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覬覦王位的,否則早年先帝要傳位于他,他正正當當接下便是,何苦到今日再來周折,將官鹽當了私鹽賣? 唯一的解釋就是王叔當真是在暫時監國,待他到了年紀,便會還政于他。日后會不會有變化不好說,至少此刻王叔的意思是很分明的。 因此小皇帝對著這王叔便存了幾分敬意,無奈王叔總是十分冷淡,積威甚重,實在教人親近不起來,每每相對,心中便有些犯怵。 只是前段時日傳出王叔與表姐的好事,許是愛屋及烏了,王叔對著他柔和了許多。小皇帝當著他的面,也能多說兩句,但此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王叔今日似乎……心境不佳? 時謹手一松,小皇帝抽過了折子,翻開打量一番,奏的是淮安郡守縱容妻舅仗勢強買強賣一事。這樣參人的折子,每日總少不了七、八道,沒什么好稀奇的啊。難不成問題出在這淮安郡守身上? 時謹走到一邊坐了,端起茶來,面無表情的問:“皇上以為該如何處理?” 小皇帝琢磨了一陣,不知道王叔惱的是有人參了淮安郡守,還是惱淮安郡守的為官不修? 他想了一陣才道:“先令淮安郡守自查自辯才是?!彼闶潜容^溫和的做法了。 時謹冷冷的眼神掃過來,面容竟如玉石一般不似真人:“皇上為成國之君,當自有主張,端正、清明才是。行事豈可先來揣度我的心意?如此機巧小道,不是為君者所為。上行下校,日后朝中為官的豈不都是媚上之輩?” 小皇帝心中一凜,臉上有些發熱,連忙恭敬的一揖:“謝王叔教朕?!?/br> 時謹微微點頭:“就這么寫上去,回頭我再來用印?!?/br> 小皇帝:……所以方法并不算錯,錯的是態度? 待小皇帝用完筆墨,時謹又沖著奏折堆一挑下巴:“下一份?!?/br> 小皇帝翻開一份,見是戶部侍郎所奏,因著開春后新糧未出,舊糧不濟一事,恐米價上揚,奏請朝廷平抑。 小皇帝苦思一番才作答,先將戶部侍郎肯定一番,然后因著自己近來由太傅領著多有了解民間諸事,對米價幾何成竹在胸,便信心滿滿的定了個米價。 時謹一勾唇角:“皇上雖需了解民間諸事,卻只需做到心中有數,不被臣下唬弄便是,倒不必挽了袖子自己上陣,非得算清分厘。只消準奏,令戶部侍郎擬個章程上來便是?!?/br> 這一下又把小皇帝貶得小家子氣起來。偏他說得有理,小皇帝生不起氣來,只得垂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