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融妁一旁看著,心中叫糟,她這明顯是心中有事。她能有什么事?現在誰還敢惹她?必是和攝政王相關的了,那事便小不了,一會兒誰招惹她發作起來,誰吃得消?真真后悔自己先前不該邀請她,可也不過是客套一句,誰知她會應呢? 薛池眼見自己筆上糊成了一團,眉眼都懶動一下,另換了只筆沾了墨,就在這一團紅上添了幾筆,畫成一簇梅花。 一時眾人畫完,婢女們捧著去烘干,幾人凈了手,圍坐在一處喝茶。 薛池默默的聽著幾人閑話,突聽得人說融語淮也選中了一家姑娘,正是常勝侯家的三房嫡女。 薛池一怔,這才算是凝起神來聽。 常勝侯府自然是比敬安伯府高一等,且常勝侯是握了兵權的,不比敬安伯只掛了個閑職。 但融語淮是長房長孫,將來要承爵的,這姑娘卻只是三房的,老常勝侯一死,這侯府的榮光就不大照得到她們頭上了。 因此從門弟上來說誰優誰劣不好評斷。但這姑娘本身的人才相貌卻是出眾的,見過她的人都說她溫柔敦厚,端莊大方,如今已經學著幫府上理事,幾次大宴小宴下來,人人都說她能干。因此她也是個佳媳人選。 融語淮的親事到如今還沒定下來,是頗有些尷尬的。敬安伯府融家在外人眼中已經跌了下去,而且原先與太后還有點矛盾隱患在,一等的好人家不愿與之聯姻。但府內自己還將架子端著不肯低就,尤其融語淮是長子嫡孫,他都低就了,其他人的婚事更要低到塵埃里去了。是以一直東挑西撿沒說定。 這回也是沾了薛池的光,常勝侯府才有了這意思,如今說得也是有七八分成了。 薛池一邊聽著,想起來她這些日子和時謹在一處,那些婢女們都和她熟了,說起檀心,都夸她“溫柔敦厚”,此時眾人說到常勝侯家的孫姑娘“溫柔敦厚”四個字,薛池便忍不住鬧心。 她眉頭緊鎖,融妁便問:“大jiejie可是身體不適?怕是在外頭著了風寒,不如再來一盞姜湯?” 薛池搖了搖頭:“你們都見過這位孫姑娘嗎?” 融妁、融妍、融妙都是見過的。 融妁道:“聽說她愛做針線,她母親身子不好,她幫著照看教導下頭幾個弟妹,因此倒是不大出門?!?/br> 融妙聽著,就著意盯了薛池一眼,低聲道:“她后頭到了說親的年紀,就愈發不出來了。人人都夸她頗有些舊時的端淑?!?/br> 薛池知道她在諷刺自己訂了親還天天在外頭跑,便冷冷看她一眼:“你倒佩服她,你去學前朝女子把腳裹了足不出戶呀!慧明皇后娘娘特許咱們自在些,不想竟妨礙你端淑了!” 融妙被她一句話堵得眼淚在眶里打轉,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她是再不敢跟薛池發橫了。 薛池發完脾氣又覺自己不該,雖然她從前就是不讓融妙的,但如今總覺自己仗著時謹的勢欺負人,堵了旁人都覺自己不痛快。又看四周眾人都小心翼翼的看她臉色,更覺沒意思,因此便站起來道:“我看今日這畫不必評,最末等的必然是我了。我今日是有些著涼了,先回去歇著,回頭使人送銀兩來做東,還有兩壇子果酒,meimei就自己玩吧,改日我再來賠罪?!?/br> 眾人起身送了她出去不提,融妙坐了一會子也找了個借口離去,徑自去找了伯夫人大曹氏。 如今內宅的事務都被老太太收了回去,分派給二夫人管理,大曹氏無事一身輕,反倒沒有從前那種精神頭,成日里木木愣愣的。 融妙一沖進來,就撲到暖閣西窗下的炕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大曹氏原本正在做針線,聽這動靜神色一動,臉上的木然之色漸褪,走過去在炕邊坐下,伸手拍拍融妙的背:“妙兒,何事如此傷心?” 融妙哭了一陣才開口說話,聲音悶悶的:“你說她怎么就這樣好的運道?攝政王怎么就看上了她?你是沒見她那小人得志的樣子!個個都看她臉色行事,今兒她腰上掛了塊龍佩,一看就是攝政王給的,誰的眼珠子不在上頭粘一陣?偏她還仗著勢欺負我!” 大曹氏眉眼不動,牙關卻咬得緊緊的。 融妙直起身來,雙眼紅紅的:“母親!今日太后又接了蓮夫人入宮,還不定說些什么呢,你說她們會不會為了讓融嫵身份好看些,讓父親想法把蓮夫人扶正?” 大曹氏拍了拍她的手:“不會的,這扶正,也只有那些沒規矩的人家才做得出來,從沒聽說那個官宦人家能做出這種事的?!?/br> 融妙眼睛睜得大大的,驚疑不定:“可若攝政王和太后都同意了,誰還能反對不成?” 大曹氏微微抬了抬下頷:“私底下怎么樣不說,明面上這樣亂了規矩,他們是不會做的,你安心?!?/br> 她心中有一句卻沒說,若他們真亂了規矩,她曹華芝是八抬大轎從正門進來的,若誰想讓她出去,只好抬著她的尸體出去了。 ** 小曹氏也只比薛池早一刻回府,此刻換下了正裝,穿了件小襖,松散了頭發,斜倚在炕上看書,旁邊點了爐了塵香,清幽淡雅,她半合著眼,并沒盯著書上的字,倒有些昏然若睡。 門外突然發出點聲響,小曹氏眼一睜,神色漸漸清明起來:“是信娘?” 外頭應了一聲,信娘挑了簾子進來回話:“夫人,大姑娘回了屋子?!?/br> 小曹氏清咳了一聲,坐正了攏了攏頭發:“你請她過來說話?!?/br> 信娘答應著去了,不一會兒請了薛池過來。 小曹氏看著薛池面上神情不佳,心知如今兩人沒了那層窗戶紙,就是問她她也不會說,便省了這層事,直接請她坐了:“我今日去了宮中?!?/br> 薛池有些訝然,她出門后宮中才來人接小曹氏的,是以她并不知:“你不是不樂意去么?” 小曹氏扯了扯嘴角:“太后娘娘派了車馬來請,怎能不去呢?” 薛池哦了一聲,點點頭:“想太后娘娘有話要說了?!卑顺蛇€是和她有關的。 “……說來也怪,巴巴的叫我了去,其實也并無什么事兒,不過是述些舊情?!?/br> 薛池一聽,心道這太后這會子倒想起要修復姐妹情來了。 小曹氏嘲諷的一笑:“你是不知,我竟沾了你的光,今兒一句軟話也沒給她?!?/br> 薛池了然,不置可否。心里卻覺得太后從前做事挺不地道的,受小曹氏幾個冷臉不算什么。 小曹氏笑了一回,又道:“不過,她的意思我總要說予你聽,無非是想讓你幫著緩和緩和她與攝政王之間的形勢罷了?!?/br> 太后做了什么,她自己和時謹彼此之間心知肚明。然而不知為何時謹總是隱而不發,這便像他拿著刀卻不出招了,可不教太后心中不安么? 而且時謹雖不出招,但言語之間對太后卻少了從前的一分軟和,朝臣官眷都會看風向,對太后態度再怎么恭敬,骨子里的那點敬而遠之總是有的。太后這樣要強的人,這一點點敬而遠之就讓她夜不能寐。 她現在所持的也不過是時謹并無證據,誠然,他可以不必憑證強勢行事,然而皇家就算少個雞蛋,也會讓人聯想到秘辛,他要敢說不出一番道理就換個皇帝,自然要傳得風風雨雨的,所指望的不過就是他畏懼言論不敢專橫。 正這時居然教她發現一線生機,時謹居然要娶她侄女,不管是通過薛池來服軟還是……這其中可就有太多文章可作。 種種原因,由不得太后不修復與小曹氏的關系,然而她卻萬萬也想不到,薛池與小曹氏如今的情形。 薛池聽得煩上心頭:“攝政王!攝政王!什么都和他有關!我是我,他是他!” 小曹氏靜靜的看著她:“怎么,嫁給他,你還委屈了不成?” 薛池見她臉上略有些關切,心中一軟,仿佛又回到了在那小院中與她朝夕相處,假母女也處出了幾分真情份時。 她嘆口氣:“本朝官員到底有幾位與夫人恩愛無間,不納妾室的?” 小曹氏一怔:“原來是為這個,怪不得老太太前一陣叫了我去,說得我云山霧罩的,卻是這么個意思?!?/br> 她略垂下頭,想了一陣才道:“本朝……只聽說過一位,鴻臚寺的一名小官兒,懼內是出了名的,非但沒納妾,連花酒都不曾喝過。他這出名,還是有一日在外頭要買個有些姿色的婢女,被夫人追著打了兩條街,因此得名。若是說五品以上官員,不納妾的可是一位都沒有?!?/br> 薛池目瞪口呆:“這是被暴力逼迫的了,不好拿來當范例?!?/br> 小曹氏看著她:“你從不曾知曉攝政王的內宅情形么?” 薛池一怔,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有意逃避這個問題,從來不曾去打聽詢問。 親娘不是親娘,名義上的嫡母和父親也都不管她的事兒,祖母更是隔了輩兒,這件事她不去問,便也無人這般貼心的去打聽了來說予她聽。 小曹氏移開目光,望向一旁的賞瓶:“攝政王殿下……” 薛池心中涌起一種想要起身走開的沖動,她咬了咬唇,將手按在膝頭,強令自己坐定。 “……他內宅還算清凈,三年前王妃因難產而去了,生得個女兒沒過百日就夭折了?,F有一名奉儀王氏,兩名侍妾柳氏、白氏。聽說王府西園還養著些各處進獻的美人,都是沒名沒份的養著,殿下也會將西園的美人拿來賞人。尋常人家都會注意無嫡子前不生庶子,想是這個原因,王府里如今倒沒孩子?!?/br> 她說著頓了頓,若有深意的看了薛池一眼:“因他后宅的王氏、柳氏、白氏身份低微,一應事項都教他母妃留給他的一個丫頭,叫檀心的給管著?!?/br> 薛池聽得額上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小曹氏問:“他早就有妾室了,你還求什么不納妾呢?” 薛池捂著心口,艱難道:“總有個先來后到,我總不能讓人先來的給我這后到的逼得沒了去處,她們又不好再嫁人了。因此我只當她們不存在了,只管往后就好。不想……” 不想真真的聽到耳朵里,有了姓氏,有了身份信息,這人就從一個隱約的符號活了過來,尤其是聽到檀心如此得重用,更扎得她心口生疼。 ☆、第86章 撲空 天色擦黑,薛池陪著小曹氏用過晚膳,這才回了自己屋里。 青書等人見她面色難看,并不敢說話。 就見薛池徑自走到內間炕沿坐下,低了頭把玩著腰間的龍佩,過了一陣子,抬手將它解了下來,她將之握在手中半晌,抬頭喊青書:“拿剪子來?!?/br> 青書拿了把小銀剪送了過來。薛池接過,抬手就要往那穗子上剪去。 青書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腕:“使不得,姑娘,使不得!” 薛池皺眉。 青書道:“這可是攝政王所賜,不得隨意損毀?!?/br> 薛池定定的看著她,忽而一笑,果然松了手勁,由著青書奪過了剪子。 她低著頭又把玩了片刻,拉開炕頭矮柜的小屜子,將龍佩扔了進去關好。 雖然如此隨手一放也是不妥,但總歸她不想著要剪了,青書還是松了口氣。卻聽薛池問道:“我都要嫁給他了,他給的東西也叫賜?” 青書小心的道:“先是君臣,后才是夫妻?!?/br> 薛池呵的冷笑了一聲,自語道:“這樣的人,我怎么自掘墳墓的要嫁?” 青書一愣,低聲道:“可您與殿下……”她想說兩人同進同出,親密無間,除了攝政王,姑娘還能嫁誰去?且不說都訂了婚了。 尋常人家婚約有反復,那都免不了要脫一層皮。和天家的婚約要想有反復,脫層皮都不能夠。 薛池今日和時謹起了沖突,此時想起的種種都是和他在一起的壞處,不免就鉆了牛角尖,起身在屋中踱來踱去。 心中暗想自己再也不要對他投注任何一點感情,不就是生得好看些么? 既然他身份不同常人,沒法隨意的分手,沒法和他講什么平等尊重,也沒法阻止他有別的女人,那索性就不要喜歡他好了。 只要心里對他沒感情,那還管他做什么?只管自己有吃有穿有玩就好了! 無法得到對等的回應,那就不要他的回應! 她不停的說服自己,堅定自己的信念。 到了夜里,薛池上了炕,青書這才偷偷兒拿個錦盒,要去將那龍佩妥善收起。不想拉開了抽屜,突然看到里頭一疊書信,才突然想起一事來。 “姑娘,婢子有錯,還請姑娘責罰?!?/br> 薛池已經躺下了,聽她這么一說,又坐了起來。 青書拿了疊書信送過去:“您原先在外頭養病,凌云姑娘可是給您送了幾封書信來?!?/br> 薛池便道:“拿衣裳來給我披著,掌燈?!?/br> 青書依言給她披了件襖子,又在一側多放了盞燈。 薛池就著燈光將信拆了來看,見凌云是聽說了她養病的消息,寫信來問好的,不知送往何處去,只得托人送到這幾個丫環手中,委托她們轉交。只是薛池當時人在元國,這幾個丫頭卻往何處轉去?只是擱著了。 薛池看了一圈,倒覺著對不起她,自己成日里被時謹沖昏了頭,連她半絲也沒想起,真是重色輕友了。便叫人搬了小炕桌來,給凌云寫了封回信,只說身體好了,又想到凌云當時說的那些話,是看出了時謹身份的,自己還對著她直說喜歡時謹,如今真在一起了,也不知是否要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