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薛池看他步履從容,實在覺得這不是個壞人,便站住了抬手止住青書。 她想了想,試探道:“……你身上可還有銀錢?” 這男子微微的搖了搖頭。 薛池便招了招手讓重紫拿錢袋來,一邊又問道:“相見既是有緣,我便慷慨解囊一次罷。嗯……你可是平城人氏?” 見這男子點頭,薛池本想他就是本地人氏,給他一百個大錢雇車回家多遠都到了,但看他一身錦衣,像個發光體似的,又覺得一百個大錢污辱了他一般。只得道:“那給你一兩銀子便是,雇車回家盡夠了,尚可在燈市上玩樂一番?!?/br> 重紫便依言拿出個小銀錁子來給薛池,薛池遞了過去:“拿著吧?!?/br> 這男子略偏著頭看著這個小銀錁子,似乎不知為何就到了被施舍的地步了。 薛池道:“拿著嘛。燈市才將將開始,你就此歸家豈不是憾事,還是再游玩一圈吧?!?/br> 男子抬起頭來看她,見她笑意盈盈,一雙眼明亮得遠勝花燈,面上還有方才急跑后殘留的一抹紅粉,鵝黃的裙子襯得她像花一般嬌嫩,就這樣俏生生的朝他伸著手,他竟無法拒絕,伸出手掌去,那個小巧的銀錁子便帶著她的體溫落在他的掌心中。 薛池見他專注的盯著掌心的銀錁子,到了此時竟然都一聲不發,尋常人起碼會道聲謝吧? 她不由試探道:“……你是不是?”她抬手指了指咽喉。 男子抬頭看她,并不說話。 薛池便自以為猜中了真相——這么好看一啞巴,真是天妒紅顏??! 她遺憾道:“也不知你姓名,罷了,就此別過?!?/br> 誰知那男子伸手在腰間一個錦囊內取出一物,朝她伸出手來。 薛池疑惑的伸出手去接,他拿著此物往薛池掌心一按,薛池這才看清是一方小印。她將手舉到眼前,印上殘留的紅色印泥在她掌心依稀印出了兩個來,她不確定的道:“……時……謹?” ☆、第44章 燈謎 時謹微一頷首,極致優雅的一個弧度,發帶上的玉珠輕輕一動,在他肩上的繡紋上蹭出輕微的響聲。 薛池覺得他簡直裝b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但是……還真是在他面前粗魯不起來。 真是非常想揭開他的面具看一看。燈市上戴面具的人并不是沒有,這原本也是一項傳統,佩戴造型兇惡的鬼臉面具驅邪。 但七夕節的少男少女們都像孔雀在憋著勁開屏,怎么舍得戴面具? 也只有一些想隱藏身份的人戴著面具了。 薛池沒有意識到她就這么問出口了:“不悶嗎?取下來吧?!?/br> 說話間已經是將手舉至半空,然而時謹卻是從容的退后了半步,表達出拒絕之意。 薛池一愣,簡直想砍手:手太快的毛病改不了哇! 只好尷尬道:“好罷,那,再會……?!?/br> 說著攥緊了拳,只覺手心燙燙的,方才那一印就像某種古怪的儀式,在兩個陌生人之間種下了親昵。薛池生竟是生平第一次覺得心怦怦的跳得比往日又急又響,她略有些僵硬的轉過身去走開。 走了幾步,重紫便在旁邊拉她的袖子,薛池疑惑的一看,重紫朝著后邊使了個眼色,薛池回頭一看,就見時謹負著手,仍是不遠不近的走在她身后。 這一瞬間薛池是略有些高興的,她側著頭看著時謹,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在心里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他看著就是錢多人呆賊速來,愛跟就讓他跟著好了,自己帶的人多,略照應一二,也免得他又吃了虧。 因此轉過身去繼續走,只當沒看見,只是臉上露出笑意來。 等到了寄仙樓下,曹七姑在二樓窗口揮著帕子向她示意。 薛池也招了招手,又回頭一看,只見人來人往中已然不見了時謹的身影,她微微一怔,又笑開了,拎著裙子上二樓去。 曹七姑惱了她:“表姐來得遲了!” 薛池拿了幾串手串出來:“一路來看得人眼花繚亂的,不覺就耽擱了,我在個小攤上看這幾串彩石手串也算好看,咱們姐妹都戴個新鮮?!?/br> 曹七姑、曹八姑接過一看,嘻嘻的笑,順手戴在腕上:“且饒你這一遭”。 幾人喝了杯茶水,略歇了歇腳,便一同結伴去逛。 曹七姑道:“表姐,你一路來可曾猜中了燈謎?” 薛池搖頭道:“不曾,那些猜來猜去的,我看著眼暈?!?/br> 曹八姑將手中三塊竹牌一旋展開:“趕明兒送了燈籠到我家,我分你一盞好了。都是我瞧中了燈籠,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猜中了,掛在廊下定是好看極了?!?/br> 要說曹家,精美的琉璃八面燈籠也有,稀罕的走馬燈也有,不過總比不得各商家年年鉆研,花樣百出來得新鮮。 幾人說笑著一齊往前去,先將余下的半條街逛了,到了時辰再去看燈王賽。 薛池隨著她們往前走,卻也不自禁的偶爾往四周打量,自是一無所獲。 卻不知街邊另一家酒肆二樓臨窗的位置上,正有人用指頭掂了酒盅,抵在唇邊卻并不飲用。他側著頭,靜靜的看著她的身影,桌角正是放著張銀色的面具。 幾人走了一路,就見一處眾人并不走動,只團團圍著,堵了一半的道路。 曹八姑道:“定是有熱鬧看了!” 身邊婆子攔也攔不住她,曹七姑和薛池無奈,只得隨她往里湊去。 所幸幾人都有仆婦護著,并沒與人挨蹭到,順利的擠到里頭去,就聽曹七姑咦了一聲:“怎么是她們?” 薛池聞言定睛一看,卻只認得個凌云和小晉,當下唬了一跳,立即豎起了耳朵仔細聽,又打量琢磨起來。 就見凌云側立在一邊,雙手端在腰間,神情自若。 另一邊的一名□□卻是沉著張臉。 身邊一名少女示威的瞪向凌云。 兩人身后另有幾名衣著華麗的年輕婦人正低聲的交頭結耳。 小晉一手交了張紙予對面的婢女道:“打一物?!?,一手又自這婢女手中接過張紙來。兩人目光一觸,也是斗雞眼一般互瞪著。 薛池雖不明所以,卻也猜到只怕是有些糾葛。 小晉轉身將紙奉到凌云面前,凌云上下一掃便道:“畫時圓,寫時方,有它暖,沒它涼……是個‘日’字,林少夫人,我說的可對?” 被稱作林少夫人的,正是方竹君,聞言不由抿緊了嘴。她與凌云賽燈謎十數個回合,她出的謎面每每被凌云一眼之下便說出謎底,而自己則是絞盡腦汁才險險猜出謎底。 她從先前的自信滿滿,漸漸的心慌起來,怕在眾人面前失了顏面。 此時聽得凌云又猜中了,自是面色越發難看。 肴然齋的胖管事堆著笑道:“不知這可猜中了?” 方竹君還沒說話,圍觀中人聽到這謎底,反之一印證,都反應過來:“正是個‘日’字!” 方竹君迫不得已點了點頭。接過婢女奉上的紙張一看,不免面露疑惑之色,將紙翻了個面去看,“咦”了一聲,又將紙翻了回來。 林六姑娘跟著一道仔細看過,立即面露喜色,一把搶過紙張,得意洋洋的對眾人展示道:“你們瞧,不過空紙一張!” 又對凌云道:“你這是認輸了?想不出謎面來了?白耽擱我們這許多時候,趁早領了銀子還能得些便宜,非得自找沒臉!” 方竹君面色也平緩下來,甚至微微翹起了嘴角,心中一松,暗道自己這些年上有婆母姑嫂要伺候,下有子侄要調理,早無閑心鉆研這些,不免生疏了。不過,說到底凌云也只是個花架子罷了。 眾人一看,這紙面上確實一字未寫,便都以為這凌云是認輸了,倒也并不奇怪,雙方你來我往十數個回合,心思枯竭也屬正常。 林六姑娘滿面喜意,拉住嫂嫂方竹君的袖子:“偏勞嫂嫂啦!”又橫了凌云一眼:“不自量力!” 凌云抿緊了唇,面露猶豫之色。 林六姑娘性急,即令婢女荷香上前去取竹牌。 小晉滿臉的驚訝,他出于對凌云的盲目崇拜,方才是看也沒看就將紙遞了過去,此時不免愣在當場。 荷香一聲得令,便要去取竹牌。此時小晉呆愣著并未再張手攔她,她卻偏上前一步將小晉推了個仰倒,小晉一時不察,頭竟磕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咚的一聲就腫起個青包來。 凌云一怔,忙上前了幾步:“小晉……” 小晉扶著桌站起,摸了摸額頭道:“無事,無事?!?/br> 凌云心中一酸,小晉自小在家中便受盡后娘折磨,賣到傾月坊做雜役后亦是每是常受打罵,只這兩年在她身邊才算好了??梢惨咽遣粚こFou痛楚放在眼中,任受什么傷也是這句“無事”。 荷香卻無半點怯意,反倒洋洋得意道:“好狗不擋路!”瞥了小晉一眼,便自上前幾步站到燈籠下,伸出了手去。 凌云轉臉一看,方竹君和林六姑娘皆是一臉理所當然,不由心中升出一股薄怒來,揚聲道:“慢著,還未猜出謎底,為何便急著取燈籠?” 方竹君一怔,皺起眉看著她。 林六姑娘卻是露出一臉的不可思議,指著她道:“你莫不是瘋了?一張白紙教人猜?” 小晉一愣之下面露喜色,也顧不得額上的大包,忙撲到桌案邊去看:“是不是拿錯了紙?” 凌云卻神色冷淡道:“不錯,就是一張白紙教人猜?!?/br> 林六姑娘惱道:“豈有這樣的謎面!我看你是存心搗亂,方才不與你計較也就罷了,再胡說便對你不客氣了!” 話音一落,身邊跟隨的幾個粗壯仆婦便去挽袖子。 唬得肴然齋的胖管事忙來唱和:“休要動怒,休要動怒!” 薛池在一邊看得心中惱怒,哼了一聲道:“技不如人,還要囂張!” 曹七姑忙拉了她一下子:“你摻和什么?”又低聲道:“我聽人說已經賽了十數個回合了,凌云姑娘也算有些墨水,此際輸了也不算丟臉?!?/br> 薛池怪異的看她一眼道:“我是說另一方技不如人?!?/br> 曹七姑微瞪了眼睛:“就知道瞎說!這是云陽伯林家的六姑娘和三少夫人方氏,林六姑娘不提,方氏可是素有才名!” 薛池嘿嘿的笑:“那方氏這回可丟臉了?!?/br> 曹八姑聽了都忍不住在她手上擰了一下子:“表姐眼神不好?沒看著那一張白紙呢?” 薛池呵呵一笑,她是不會猜燈謎,但這一張白紙的謎題,她還真見過,只是此時不好說出來罷了,免得顯得自己一下聰慧一下蠢笨不正常。 幾人小聲說話間,凌云心中那點猶豫已經去了,淡然道:“謎面我已出了,若是林少夫人服輸,我便解說一二?!?/br> 方竹君面色一沉:“我看你是故弄玄虛?!?/br> 凌云微微一笑:“如此,不如打個賭……就賭林少夫人頭上那朵霞光玉容花,可好?” 林六姑娘沒注意到方竹君難看的面色,似被凌云給激怒了,呵斥道:“你竟敢肖想我嫂嫂的愛物!是了,也只你這等卑賤之人才會覬覦他人之物!”一句話反倒說得方竹君面色發白了。 同來幾名婦人都找著了由頭,一同嘲諷起凌云來。 凌云并不動怒,只道:“林少夫人不敢賭么?” 方竹君心中一動,又看了看那張白紙,先前已篤定的事,被她這一攪,又猶豫不定起來。 還好林六姑娘給她解了圍:“明擺著的事,為何還要與你對賭?平白污了我嫂嫂身份!王婆子,你們去,讓她不敢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