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很快,刺客就被禁衛們擒拿下來,而隨行的太醫也都紛紛拎著藥箱子跑上了長階。 裴淵被幾位太醫圍住,不見身影,荀歡剛想上前,卻被一個禁衛架著手臂抱了起來。 “冒犯了,太子殿下。陛下著我前來接你?!?/br> “不!放開我!太傅受傷了!”看不到裴淵的身影,荀歡整顆心都被掏空了,她不停地揮拳蹬腿試圖逃脫禁衛的管束。 禁衛是依秦徽皇令而來,務必要帶回太子。他不管不顧太子如何折騰,強硬將他朝著秦徽的方向抱走。 “放開我!我要見太傅!” 然而,無論荀歡如何反抗,她都被秦翊四歲大的軀體禁錮著,蚍蜉撼樹罷了。 荀歡被人強行帶回了東宮殿,一路上不停地哭嚷。 等在東宮殿里侍候太子的宮人們都嚇壞了,紛紛迎上前來,左右檢查,噓寒問暖。 “千歲爺,傷著沒?”一個老嬤嬤蹲下來,扶住太子,緊張極了。 “聽說東陵里來了刺客,殿下還這么小,肯定受驚了!”另一個宮人接話道。 荀歡望著曾經給自己喂過奶的奶娘,哭得更加厲害了,“王嬤嬤,師傅受傷了——他的胸前好多血——” “不哭不哭,裴大人自會吉人天相,咱們太子沒事就是萬幸了?!蓖鯆邒咭矒呐釡Y,可她更在乎秦翊。 荀歡扯著老奶娘的袖口,苦求道,“嬤嬤,我求你,你去太醫院問問,師傅究竟怎么樣了——求求你——” 面對金貴的千歲開口央求,奶娘只得答應,“好,好,太子放心,老身這就過去?!?/br> “陛下駕到——” 還沒等王嬤嬤出宮,秦徽就先一步來了。一干宮人只好退后,跪下迎見秦徽。 甫一進東宮殿,秦徽就瞧見太子哭得不成人樣,不禁深鎖眉頭,呵斥眾人,“一個個都怎么照看太子的?!能讓太子這么哭么!” 荀歡奔上前,朝著秦徽撲了過去。這一刻,她多希望這個皇帝真的是天命之子,無所不能,亦能拯救裴淵于水火。 “父皇,求你救救師傅!” 秦徽垂下目光,注視著拉扯他皇袍衣角的太子,收住氣,頓道,“你是一國太子,將來要繼承皇位,豈能對生死如此敏感?!” “父皇!他是兒臣的師傅??!”荀歡被秦徽冰冷的目光嚇到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她穿越過來,秦徽雖然時常嚴厲,卻根本掩不住逗比的本質,她也打心底將秦徽當做了自己在東秦國的父親??扇缃襁@句話,讓荀歡瞬間心冷下來。 秦徽不可指望,她只能祈求天命了么? 心底不斷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依史書發展,裴淵這次不可能死,因為他分明還要等到太子登基后獨攬大權!可另一個聲音又不斷提醒她,或許橫行霸道的那個人不是裴淵,史書上記載的大jian臣也不是裴淵…… “都下去!”秦徽見太子依舊淚眼迷離,像個姑娘,如此不受教,不禁怒吼一聲,斥退了東宮殿里的眾人。 荀歡止住哭聲,她不想哭,不想在無情的秦徽面前哭。 “朕今日也險遭不測,你卻一心擔憂裴淵。朕要你這兒子何用!”秦徽氣啊,他氣太子不是沒長心,而是整顆心都長給外人了。 荀歡垂著頭,一聲不吭。 秦徽見太子小小年紀,就敢擺出這副不理不睬的態度,不禁大怒,“朕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你太讓朕失望!” “可父皇教導兒臣,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今日,師傅救了兒臣性命,兒臣不能不報?!避鳉g辯解起來,她的語氣明顯軟了很多,她害怕自己若是太過倔強,會惹得秦徽遷怒于裴淵。眼下裴淵生死未卜,她不可火上澆油。 秦徽沉默片刻后,蹲下萬歲之身,扶正了太子,“阿翊,你還小。等你長大繼位后,就會明白,君對臣有知遇之恩、提舉之恩、器用之恩,而臣對君的恩,不能稱作恩。那是臣子的本分,亦不必報答?!?/br> 荀歡怎會不明白,這些君臣之道,她早就在史書上看過許多??扇缃裾娴慕洑v了,她才真正感受到天家的無情。 “父皇?!避鳉g鎮定下來,她裝作順從秦徽的樣子,輕淡問道,“那師傅他,傷有多重……” 見秦翊終于開竅,秦徽拍了拍他的頭,直起身,“裴淵受了重傷,正在太醫院接受醫治。若能熬過今晚,就無性命之憂?!?/br> 熬過今晚……荀歡的心又高懸了起來。 “阿翊,你跟父皇講講,刺客要來傷你的時候,都發生了什么?”秦徽的話鋒陡然一轉。 荀歡愣了一下,秦徽這么問是什么意思。秦徽應該很清楚啊,是裴淵救下太子的。 “刺客朝兒臣殺來,師傅擋在兒臣身前,中了一劍。再后來,就有禁衛上前圍住了刺客?!北M管疑惑,荀歡還是重復了一遍當時的情景。 “哦——”這些秦徽的確知道了,不過他好奇的是,“那翊兒覺得,當時的情形,有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荀歡睜大雙眼,搖搖頭,“兒臣不知?!?/br> 秦徽陷入深思。 “父皇,”荀歡忐忑地開口,“能否準許兒臣去太醫院看望師傅……” “不可?!鼻鼗盏幕卮鹗盅杆?,簡直不假思索。 荀歡見自己的要求處處被秦徽回絕,暗暗生怒,卻又不得不被他掣肘。 父子倆再沒什么對話,秦徽揮袍轉身,離開了東宮殿。 回到承陽殿后,秦徽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今日遭遇刺客,不僅擾亂了祭祖大典,更威脅到他與秦翊的性命。 刺客已經被活捉,正在接受殘酷的拷問。 秦徽只覺得自己的太陽xue突突跳個不停,他不得不一手撐著額頭,才穩住無力的上身。 一炷香工夫后,秦徽的親衛進來通傳,說是審出一點結果了。 秦徽連忙召見此人,命令道,“快講!” “回稟陛下。那刺客受不住重刑,已經咬舌自盡了。不過他死前暈厥時,曾提過一個名字……”親衛停了下來,有些害怕。 “說?!鼻鼗张陌?,急不可耐。 “他好似喃喃在念——嫵娘,嫵娘……”侍衛膽戰心驚,畢竟宮中誰人不知,“嫵”字是太子秦翊生母的名諱。 秦徽的目光瞬間清明起來,他轉而問道,“你對朕說的關于裴淵的疑惑,你有幾分把握?” 親衛跪了下來,“陛下,小的跟隨陛下多年,從來不敢誑語??墒且磺卸荚陔姽馐痖g,小的也不敢肯定?!?/br> 秦徽點點頭,叮囑他不得將這些細節透露給任何人,便揮揮手讓親衛退下了。 狹瞇的雙眼中掠過一絲狠毒,秦徽背手而立,心道:沈嫵,沒想到殺你全族都不夠。秦徽攥起了拳頭。 沈嫵,正是秦翊的生母。 秦徽走后,已經過了許久,荀歡都未從悲傷中抽身。 她怔怔望著木窗外逐漸轉黑的天色,不住祈求,希望裴淵能逃過此劫。 方才秦徽問她,刺殺的當場,有無任何不對的地方。其實她細細回想,還真的回想出了一絲異常。 當時,裴淵抱著她朝臺階下跑,刺客的劍向著自己筆直刺來。裴淵將她護在身后,迎身向前擋住了利劍。這些都沒有什么不妥。奇怪的是,荀歡看到,那刺客兇狠的目光在見到裴淵后有一絲猶疑,甚至有一絲閃避! 因為這點猶疑,千鈞一發間,刺客的劍也刺偏了些,否則裴淵必定是一箭穿心。難道刺客是有意躲避,故意刺偏了? 如果不是秦徽詢問,荀歡也不會回憶起這個蹊蹺的細節。 霹靂般的懷疑閃進腦海,莫非那刺客與裴淵是相識的?! 這瞬間,荀歡終于體會到了自己時代的那個詞——細思極恐。 “殿下!”王嬤嬤一進殿,就朝著荀歡小跑過來。 荀歡到底還是偷偷遣人去了太醫院詢問裴淵的情況。 此刻,她也無法從奶娘的神色上判斷出裴淵的狀況,不敢問,卻不得不問:“嬤嬤——師傅他怎么樣了——” 王嬤嬤年紀大了,這番折騰過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見到裴大人了——他還昏睡著。不過聽太醫的意思,裴大人能不能活,就看這回能不能醒了——” 裴淵…… 不,荀歡覺得,她必須去一趟太醫院! 就算秦徽給她下了禁令,她也無所懼怕!秦徽再憤怒,也不能拿他這個太子怎么樣。不過她也不能連累東宮殿的其余人,這趟,只能她自己去了。 經過一番細細打算,入夜后,荀歡吵著鬧著打發了宮人,而后迅速換了一身黑衣,沿著東宮殿的宮墻窸窸窣窣地朝著太醫院跑去。 太子尚?。?) 皇宮中歷來宮禁森嚴,的確不假。再加上白天剛剛發生的刺殺事件,現在整個皇宮都處于高度戒嚴的狀態。 荀歡還未等跑出東宮殿,就被四處巡邏的禁衛們抓了個正著。 太子試圖出逃這事,立刻傳到了秦徽的耳朵里。秦徽見太子如此執著,孤身一人也要冒險去太醫院,自知是怎么都攔不住了,索性就恩準太子去看望裴淵。 燭火搖曳,昏黃黯淡,只有若干值夜的太醫還守在太醫院里。荀歡在侍衛的指引下,終于來到了裴淵的房前。 “你們都守在外面吧?!?/br> 皇帝不在,她就是老大。荀歡簡單一吩咐,隨從們就聽命停下了腳步,候在門外。 荀歡從狹小的門縫里輕輕鉆了進去,又合上了木門。 吱呀一聲,隔開了外面的世界,獨留下她與裴淵。 她個頭嬌小,只能瞧見裴淵正躺在房間盡頭的床榻上。 從前每次見他,他都是一副偉岸筆直的身影,時而凝眉長思,時而談笑風生。而如今,玉樹傾頹,他再不復奕奕神采。思及此處,荀歡一陣心酸。 她走上前,踮起腳尖,這才勉強伸手夠到了裴淵的額頭。 “師傅——”她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昏睡著的裴淵,無動于衷。 她瞧見他胸前的傷,已經被紗布層層包裹,可還是擋不住緩緩外滲的鮮血。 一個用力,荀歡敏捷地翻身上床,趴在了裴淵的身邊。她見他的面龐蒼白如紙,唇色全無,還是免不了一陣心疼。 此時此刻,她有太多話想向他傾訴,卻又無從說起。 哽咽了許久,才道出了她長久以來的心聲,“裴淵,我是荀歡——” “我不是秦翊,我是荀歡?!?/br> 也就只有此刻,在人事不省的裴淵面前,她才敢說出這樣的話吧。 “我不是太子這樣的頑童,在我生活的時代里,我與此刻的你是同歲……” 她曾經穿越過那么多次,也算見過了殺伐狠決的帝王、援筆立就的才子、意氣風發的將軍,可唯獨只有裴淵,真真正正走進了她的心。 她伸出小手,摩挲起裴淵冰涼的手。終究還是未忍住心中情動,荀歡上前俯身,輕輕在裴淵的雙唇上印下了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