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陶仁德暗自皺眉。 “聽老弟一句勸,有些事情皇上鐵了心要做,那莫說是你我,就算再加上滿朝文武血濺金殿,也勸不住?!眲⒋缶嫉?,“從早些年硬頂著不肯立后選妃,到選召各路王爺的子嗣入宮開始,今日這局面便已經定下了,只是你我當初不懂,現在懂了而已?!?/br> “可這……成何體統??!”陶仁德險些急出老淚。 “如今江山四海升平,太子也有了,你還想拿什么壓皇上?”劉大炯放低聲音,“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盛世是皇上南征北戰一點一點打回來的,可若將他逼急了,一手毀了也是易如反掌之事,這道理你要想清楚?!?/br> 陶仁德臉色登時煞白。 劉大炯拍拍他:“你好好歇著吧,我就先回去了,慢慢想,想清楚些,現在的皇上,可不再是初登基時那陣了?!?/br> 聽著屋門“吱呀”被關上,陶仁德神情木訥看著床頂,許久也沒說話。 “下來!”城外山道上,楚淵道,“被人看到成何體統?!?/br> “看到又怎么了,不準我幫自家媳婦摘果子?”段白月跳下樹,遞給他一串飽滿漿果,“吃吧,只有這時節才有?!?/br> 楚淵拿在手中,覺得紅紅黃黃煞是好看。 段白月擦干凈一個喂給他:“叫鳳兒果,名字俗了些,不過算是這山里最好吃的果子?!?/br> “給溫愛卿帶一些吧?!背Y道,“當真挺好吃?!?/br> “有趙大當家在,你還怕溫大人會沒飯吃?!倍伟自绿嫠敛磷?,“好了,明日進王城之后,可就不能這般隨意了?!碑吘棺尠傩湛吹交噬隙椎厣铣责z頭啃野果,也不大合適。 楚淵在他身上擦擦手,一道溜達下山后,就見溫柳年身邊果真也有一堆漿果,火堆上還烤著魚和饅頭,甚至還有幾穗不知從哪弄來的玉米棒子。 “慢些吃?!壁w越幫他拍拍背,“又沒人和你搶,急什么?!?/br> “你不懂?!睖亓昱e著烤魚,神情凝重。明日就要進王城,進了王城,陶大人那頭便要自己去應付——那可是個七老八十的虛弱老頭,稍微受些刺激便會臉色慘白捂住心口,看到皇上與西南王一道練武都會一驚一乍,更何況這回是要成親。 萬一安撫不好,說不定會出人命。 左思右想,還是很想辭官回江南,反正自己的男人很是英俊,哪怕是賣畫像,也能吃穿不愁。 周圍一圈將士都很同情溫大人。 大楚的丞相也不好當。 “小瑾?!鄙蚯髟隈R車外道,“怎么不出來吃東西,在做什么?” “藥?!比~瑾掀開簾子,抬手將章明睿叫到自己身邊,“若是明日那位陶太傅暈過去了,你只管往他腦袋上扎針?!?/br> 章明睿戰戰兢兢:“哦?!?/br> 葉瑾深吸一口氣,坐回去繼續配藥。 十個楚恒加起來,也沒這老頭一個嚇人。 而就在所有人都憂心忡忡之際,楚淵倒是挺自在,甚至還調戲了一下皇后,兩人打打鬧鬧許久,最后還是四喜來提醒,方才鉆進帳篷歇息。 不遠處,屠不戒正坐在火堆旁,唾沫飛濺分享自己在南洋的奇遇,一艘大船一隊人,頗有幾分志怪傳奇的色彩,聽得周圍一圈大楚將士都入了迷。 夜半時分,林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楚淵不自覺就往身邊人懷中擠了擠,段白月笑笑,手指輕輕攏過他的頭發,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第二天清晨,草葉上的晶瑩露珠還未蒸騰散去,大楚將士們便已經整裝待發,臉龐一掃前幾天的疲態,滿心都是即將回家的喜悅。 陶仁德與沈千帆率文武百官,一早便候在了德崇門外,百姓亦擠在道路兩邊,有親人在軍隊中的,早已等不及開始抹淚,踮著腳只盼大軍能快些,再快些進城。 正午時分,遠處驟然傳來沉沉鼓聲與長鳴號角,如同天邊雷霆。玄色城門緩緩開啟,獵獵戰旗如同潮水般整齊涌入,風聲蕭瑟,給秋末的王城染上一抹蒼涼與肅穆。 楚淵身穿明黃戰袍,佩劍行于萬軍之前,段白月策馬緊隨其后,白衣銀冠,英姿勃發。再往后,是薛懷岳與數萬年輕的楚軍將士,明戟亮戈,行進之際,震得大地也微微顫抖。 “吾皇萬歲!”百官齊齊跪地,街邊百姓亦伏地叩首,恭迎年輕的帝王征戰歸來。 “吾皇萬歲!”數十萬大楚將士單膝下跪,呼聲震天。段白月翻身下馬,還未來得及撩起衣擺,卻已被楚淵一把握住手腕。 天地之間風起云涌,楚淵笑笑,牽著他的手一路登上城墻。方才還一片喧囂的王城,在這一瞬間卻變得無比安靜,狂風呼嘯卷過長街,揚起無數沙與塵,像是要模糊世間萬物。 兩人十指相扣,并肩看著下方數萬臣民,先前那些波詭云譎的歲月,此時都遙遠陌生到恍若隔世,只有手心傳來的熟悉溫度,一如往昔。 段白月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裹在他身上:“回宮?” 楚淵點頭,伸手替他整好衣領,笑容明亮溫暖。 陶仁德被人扶著站起來,顫顫巍巍。 溫柳年踩著小米碎步跟在后頭,看得很是提心吊膽,葉谷主還沒進城,你現在可不能暈。 皇宮里一切如故,梅樹早就被移栽到了寢宮院中,等著冬天好開花。四喜在途中染了風寒,便換了幾個小內侍伺候,進門見皇上與西南王正坐在鏡前說話,戰戰兢兢頭也不敢抬,往出退的時候,險些打翻浴桶。 段白月摸摸自己的臉:“我看著有這么兇?” “心狠手辣為禍后宮,不然哪能叫皇后?!背Y遞給他一盞茶,“不過你這氣勢還不夠,比起母后當年差遠了?!?/br> 段白月斜靠在軟榻上:“這樣呢?” 楚淵評價:“這樣像是被人打斷了腿?!?/br> 段白月仰面朝天,自暴自棄:“原來皇后也不好當?!?/br> “否則呢?你以為就天天用燕窩漱口?”楚淵使勁將他拖起來,“起來,沐浴之后,隨我去御書房?!?/br> 段白月提醒他:“有祖訓,后宮不得干政?!?/br> “從今天起,宮里沒這規矩了?!背Y扯住他的耳朵,“喏,以后皇上批折子,皇后必須陪在一邊?!?/br> 段白月試圖爭取一下:“當初在打仗時,你不是這么說的?!?/br> “是嗎?”楚淵替他脫衣服。 “是?!倍伟自碌溃骸澳阏f進宮之后,我什么都不用干,天天只管躺在孔雀羽毛的毯子上,喝著燕窩聽大戲?!?/br> 楚淵將他扯到浴桶中:“你記錯了,沒有這回事?!?/br> 段白月撇嘴:“皇上也能騙婚?” “就騙你,怎樣?”楚淵蹲在浴桶邊,挑眉,“再多說一句,我便叫嬤嬤進來幫你洗澡?!?/br> 段白月:“……” 段白月道:“這個,不好吧?!蹦信袆e。 楚淵道:“來人?!?/br> 段白月迅速坐回浴桶,認輸閉嘴。 門外一群小太監面面相覷,方才那聲“來人”,究竟要不要進去——按理說是要進去的,可四喜公公又吩咐過,得學會揣摩圣意,不能瞎往里闖。 幸好,直到過了很久,里面也沒再傳出聲音。 段白月替楚淵擦干頭發:“累了吧,睡一陣?” “喝杯茶就好?!背Y道,“再傳些點心墊墊肚子,便去御書房吧?!?/br> “自打在南洋受了重傷,就沒正經休息過幾天?!倍伟自聡@氣,“你也就仗著有葉谷主,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br> “去看一眼就回來?!背Y拍拍他,“好不好?” 段白月捏了把他的鼻子:“今日特意空出來半天時間,就是想讓你好好歇著,明日又是一整天的慶典與宴席,估摸著又要子時才能完?!?/br> “沒辦法,總要當個好皇帝,才能心安理得讓你在后宮驕奢yin逸?!背Y道,“怎么樣,想要白玉的涼亭,還是鑲滿寶石的大床?” 葉瑾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這句,頓時很想扶著墻昏迷,這都是些什么鬼。 楚淵:“……” 為何也沒人通傳。 看著他通紅的耳根,段白月忍了半天,方才沒有笑出來。 “許多大人都在御書房外?!比~瑾比劃,“每人手里這么厚一摞折子?!?/br> “太傅大人呢?”楚淵問。 “也在,不過手里倒是什么都沒有?!叭~瑾道,“看著臉色煞白,一臉凝重坐在圍欄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br> 段白月覺得自己腦袋又隱隱開始疼。 “日月山莊的暗衛都在幫忙看著,章太醫在,溫大人也在?!比~瑾道,“等你宣召他的時候,我也會一道過去?!比绱舜蟮年囌?,只求別再出幺蛾子。 楚淵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待到葉瑾走后,段白月道:“如此一對比,先前在西南府教我認字的那位夫子,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北蝗讼x也不生氣,捏著丟掉繼續之乎者也,從不發火,不會向父王告狀,更不會管自己將來要娶誰。 “小時候我怕太傅大人,是因為功課不好會挨罰?!背Y道,“初登基那陣,又擔心他會被劉家拉攏或是暗殺,依舊整日提心吊膽?,F在好不容易翅膀硬了,卻又怕他會一氣之下翹辮子。仔細想想,還真沒有一刻能安心?!?/br> 段白月道:“這死老頭……嘶,這位老人家,到底打算何時告老回鄉?” “不知道?!背Y拎著他的耳朵亂搖,“或許要等你給我生個兒子?!?/br> 西南王態度誠懇:“我盡量?!?/br> “皇上,王爺?!眱仁淘谕忸^小心翼翼道,“該起駕去御書房了?!?/br> “走吧?!背Y捏起段白月的下巴,湊近親了一下,“有難同當?!?/br> “萬一他真被我氣死了呢?你又要生氣?!倍伟自缕沧?,“夫妻本是同林鳥,嗯,各自飛?!?/br> “去準備個軟轎?!背Y也不理他,推開門吩咐,“抬王爺過去?!?/br> 段白月:“……” “是!”內侍趕緊答應,片刻之后,便傳來一頂四周掛著紗幔的軟轎,鵝黃柳綠紫系帶,風吹一股香。 楚淵獨自坐上鑾駕,去了御書房。 內侍恭恭敬敬道:“王爺請?!?/br> 段白月道:“本王可以自己走過去?!?/br> “王爺!”內侍齊齊跪地,大哭道,“還請王爺不要為難小人?!?/br> 段白月:“……” 段白月:“……” 段白月:“……” 于是全皇宮的人,便都看到了西南王坐在大軟轎上,香氣四溢被抬進了御書房。 院內諸位大人心情復雜,這是個什么情況。 段瑤原本正在房頂上納涼,看到后也是目瞪口呆,他哥能不能不要這么丟人,西南府又不是窮鄉僻壤小門小戶,為何要像個爆發的土財主般,剛進宮便讓別人掛著紗抬著走。 段白月一臉云淡風輕,抱拳向院中一干大人行禮,大步進了御書房。 楚淵下巴抵在龍案上,看著他吃吃悶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