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一個人安靜一陣子?！背Y道。

    “皇上?！泵钚恼驹谒砗?，“西南王已然墜海，現兇多吉少，只怕早已——”

    一聲錚鳴劍響，楚淵手中半柄龍吟出鞘，閃著寒光抵在他脖頸處，原本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結了冰。

    隱在暗處的侍衛心里皆是吃驚，卻又不敢輕易出去，只是凝神留意著楚淵的一舉一動。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小動作?！背Y咬牙，一字一句道。

    “當日的確是貧僧撞碎了皇上的船?！泵钚臄棵?，“可皇上心里也該清楚，那時即便是駕船出海，也定然救不回西南王?！?/br>
    “若墜海的人是朕呢？”楚淵問。

    妙心道：“西南王與皇上身份不同，又豈可相提并論?！?/br>
    “身份不同？”楚淵冷笑。

    “一個是臣，一個是君?！泵钚牡?，“皇上著實不該為一個臣子失魂落魄，茶飯不思，若是傳出去，怕是會失了皇家顏面?！?/br>
    “你究竟想做什么？”楚淵與他對視。

    “皇上，忘了西南王吧，此番墜?；蛟S正是天意?！泵钚牡?，“史書中不該出現這些，千古明君的身側站著的，向來只能是忠臣良將?！?/br>
    “西南王在大師心中，是不忠還是不良？”楚淵冷笑，“大楚的江山，一大半都是他替朕打回來的，若連他都不能站在朕身側，這天下還有誰能，你？”

    妙心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轉瞬便恢復了先前的淡漠，執意道：“西南王會讓皇上入魔?！?/br>
    “可朕甘愿為他入魔?！背Y收劍回鞘，轉身大步回了船艙，“來人！”

    “皇上?！笔绦l上前。

    “叫薛懷岳過來?！背Y道，“三天后出戰，攻打曲水十二連礁，不降者，殺無赦?！?/br>
    “是！”侍衛轉身離去。妙心眉頭緊皺，幾乎要將手中念珠捏碎。

    陽光暖暖落在海島上，段白月在樹蔭下伸了個懶腰，撐著站了起來。距離被月蘿從沙灘上救起，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傷勢雖說還未痊愈，卻也能自己走動。臉上的疤也好了些，月蘿圍著他看了半天，道：“呀，原來你比阿沉哥要好看的?！?/br>
    段白月撐著腮幫子，道：“頭上戴著別人送的花，還念叨別人不好看，當心嫁不出去?！?/br>
    “……”月蘿將手里的食盒遞給他，“吃吧，三嬸讓我帶給你的，又不回家?！?/br>
    “你的心上人還在太陽下曬著，不叫他過來？”段白月道，“該是在等你?！?/br>
    月蘿轉身招招手。

    阿沉將手里的弓箭放下，面無表情走過來。

    “沒鹽?！倍伟自路畔率掷锏耐?。

    “是嗎？”月蘿站起來，“我去拿些咸菜來，你等著?！?/br>
    段白月點點頭，看著她一路跑進村子，笑道：“飯菜沒鹽不說拿鹽巴，卻拿咸菜，看來你與我一樣命苦，媳婦都不怎么會做飯?！?/br>
    “我可沒聽說你成親了?！卑⒊磷谒麑γ?。

    “有喜歡的人，也算成親?！倍伟自逻f給他一個饅頭，“怎么樣，我提議的事情，考慮好了嗎？”

    阿沉搖頭：“不可能?！?/br>
    “你不單單是救我，也是救自己的村子，救天之涯?！倍伟自碌?。

    阿沉不屑：“花言巧語，唬我？”

    “距離你的祖輩來這里，按照阿爺說的三百年前，也只是經過了五六代人?！倍伟自碌?，“當時大船帶來了近千人，大家定居于此生兒育女，現在或許看不出什么，可再過個數百年，所有人都成了親戚，又不與外部通婚，只怕遲早會亡族?！?/br>
    阿沉眉頭一沉：“你胡說些什么！”

    “我騙你做什么?！倍伟自碌?，“看你也是個不安分的，既然經常往外跑，海島間的傳聞應該聽過不少。那些有數百年根基的偏僻海島，哪里沒有生出過奇形怪狀的嬰兒？我雖不是大夫，可大楚軍中卻有神醫，你真當是海妖作祟，怎么不往兄妹luanlun頭上想？”

    阿沉道：“你這人說話，當真是欠揍得緊?！?/br>
    “所有人都是親戚，想娶別人也沒有?！倍伟自碌?，“那些無辜夭折的小嬰兒，都是村落封閉的后果，你想讓天之涯也變成這樣？”

    阿沉道：“我不信?！?/br>
    “不信便不信吧，退一步，就算不是為了天之涯，為了你自己也行?！倍伟自碌?，“人活一世，太憋屈了也沒意思。風吹日曬練就的一身本事，卻只在海中捕魚撈蝦，在這荒島上囹圄一生，未免太可惜。楚軍還有個輕功排名江湖第一的武林盟主，你難道不想與他一決高下？”

    “我回來啦！”月蘿拿著一個罐子跑來，見阿沉與段白月并未打起來，才松了口氣。

    段白月接過罐子，打開后嘆氣：“空的?！?/br>
    “??？”月蘿湊近一看，也哭喪了臉，“拿錯了?！?/br>
    “我去吧?！卑⒊琳酒饋?。

    月蘿乖乖答應一聲，看著他走遠，埋怨，“都怪你！”沒事干吃什么咸菜。

    段白月道：“哦?！?/br>
    “吃什么咸菜?！比~瑾把盤子端走，“吃這個，吃完?！?/br>
    楚淵頭疼：“你從哪里撈來這么大一條魚？”

    “你管我從哪撈的?！比~瑾將筷子塞給他，“快些?！?/br>
    楚淵無奈，端著一碗飯慢慢剔rou吃。

    這還差不多，葉瑾端著一小笸籮藥草，坐在他對面一邊監督一邊分揀，還沒挑兩三根出來，外頭卻傳來一陣嘈雜聲。

    “出了什么事？”楚淵放下碗。

    葉瑾：“……”

    “回皇上，方才敵軍被打退后，這陣又攻了上來?！笔绦l道，“卓統領與阿離姑娘，還有曲先生已經先帶人去迎戰了?！?/br>
    楚淵點頭，想要出去，卻被葉瑾壓?。骸澳愠燥?，我去看?！?/br>
    楚淵：“……”

    葉瑾雙手叉腰。

    楚淵道：“好?！?/br>
    葉瑾彎腰出了船艙，四喜拉著他小聲道：“據說是劉錦德帶兵，可要小心些?！?/br>
    “為什么劉錦德就要分外小心？”葉瑾不解。

    “這……”四喜往船艙里看了一眼，本覺得不該說，卻又怕西南王不在，那叛賊會伺機傷皇上，畢竟這么多天一直都是楚項帶兵，還從未見過他露面，此番怕是會有別的動作。思前想后，還是將事情大致隱晦說了一遍，又道：“九殿下可得護著皇上?！?/br>
    葉瑾腦仁子嗡嗡響，他娘的，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在覬覦他哥？

    四喜擔憂道：“九殿下？”

    葉瑾擼起袖子，目露兇光：“公公放心！”老子閹掉他！

    四喜趕緊道：“好好好?！?/br>
    沈千楓正站在船頭督戰，見到他舉著一把刀爬上來，被嚇了一跳：“怎么了？”

    “劉錦德呢？”葉瑾氣勢洶洶問。

    “喏?！鄙蚯魃焓忠恢?，“身穿黑衣站在高處，也不知又有什么新花樣?！?/br>
    在第一輪被打退后，此番來的叛軍反而更多，雙方越戰越烈，楚淵登上高處，一眼看見對面站著的劉錦德，眉頭不自覺便一皺。

    葉瑾道：“回船艙?！?/br>
    “朕是來打仗的，你總不能時時讓朕抱著碗吃飯?！背Y拍拍他的肩膀，“別鬧?！?/br>
    葉瑾四下打量，很后悔沒有將上回用剩下的面具留著，至少將臉遮住。

    劉錦德自然也看到了楚淵，楚項在旁道：“段白月我已經解決了，人能不能帶回來，就看你自己了?！?/br>
    劉錦德微微抬手，在尖銳刺耳的號角聲中，又一輪的攻勢發起，漫天箭雨在廝殺聲中奪命呼嘯，阿離一腳踢開面前的叛軍，飛身護在楚淵面前，覺得自己這個哥哥也是倒霉，不能沖鋒陷陣，也不能避而不出，只能站在這里鼓舞士氣，順便給心懷叵測之人當靶子。

    “再不去，他身邊的人可就越來越多了?！背椞嵝?。

    話音剛落，劉錦德便騰空而起，踏著中間連在一起的船只飛速沖上楚軍大營。

    沒料到他居然會有這么大的膽子，段瑤與阿離都被震了一下，葉瑾見狀險些背過氣，他娘的，利欲熏心。

    一張黑色大網自他手中飛出，段瑤與阿離一人一邊揮刀掃開。楚淵側身一閃，劍鋒堪堪擦過袖口。

    時隔多年，第一回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他，劉錦德絲毫也不掩飾眼底的貪婪與欲念，連段瑤與阿離也看出端倪。楚淵抬手舉劍，劉錦德笑容陰森，像是壓根就沒將段瑤與阿離放在眼中，周圍一圈御林軍更是當不存在，只是盯著他一人看。楚淵心里如同吞了蒼蠅，出招也就越發狠厲，劉錦德避開他三招后，故意虛晃一下，竟向著阿離的喉嚨刺去。

    “小心！”楚淵抬手想要拉開她，劉錦德卻已經劍鋒一轉，左手掃開擋在眼前的數十御林軍，直直迎面刺來。

    楚淵后退兩步，葉瑾驚呼一聲：“小心！”

    一根箭羽釘在船頭，楚淵左臂染了鮮血，楚項彎弓滿月，又是三根利箭破風而來。

    段瑤揮刀將之斬落，葉瑾一把拖住楚淵，把人帶回了船艙。

    沈千楓與妙心也自兩側趕來，劉錦德縱身跳下大船，向著另一頭奔去。

    “幸好，沒毒?！比~瑾松了口氣，替他將繃帶纏好，“沒事的?！?/br>
    “皇上?！弊吭弃Q在外道：“叛軍已經被打退了，可要繼續追擊？”

    “追?！背Y道，“直到將他們全部逼回老巢為止?！?/br>
    卓云鶴領命，轉身去找薛懷岳。葉瑾替他擦擦冷汗，道：“休息一陣子吧，等等再出去?！?/br>
    楚淵點頭：“好?！?/br>
    “看不出來，劉錦德膽子倒是不小，三番四次往船上跑?！比~瑾撇撇嘴，“下次閹掉他?！?/br>
    楚淵道：“別臟了你的手?！?/br>
    是有些惡心，但也沒有辦法。葉瑾皺眉頭，這種yin棍，是一定要閹掉的，不然做了鬼還要糾纏他哥，要不得。

    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楚淵也未再說話，只是靠在椅子上想事情，順便聽外頭殺聲震天。這一個月來，雙方大大小小的交戰幾乎每日都會有，楚軍雖說多有傷亡，卻總算一路都在乘勝追擊，并未輸過幾場大仗，已經從翡緬國的邊境一路深入內海，據俘虜所言，王都便在這片海域。

    “在想什么？”葉瑾問。

    楚淵回神：“嗯？”

    “沒什么?！比~瑾站在他身后，按住太陽xue慢慢揉，“休息一會吧?！?/br>
    楚淵閉上眼睛，在他的溫柔手法中，腦子總算是放空了些。外頭依舊是殺聲不斷，一輪又一輪的敵軍被殺退，薛懷岳振臂高呼，親自在最前方浴血殺敵，大楚士氣高漲，叛軍四散潰逃，傷亡慘重。

    這場仗一打便是七日，第八天的清晨，海面上已經沒有了暗紅的血色。薛懷岳道：“叛軍元氣大損，應該不敢再輕易冒頭了?！?/br>
    “此地四處都是詭異的霧氣，怕有不少迷陣?！背Y道，“這場仗打得慘烈，讓將士們休息幾天吧，否則也熬不住。下令后退二十里，暫時駐扎白馬島附近?！?/br>
    “是?！毖言浪闪丝跉?，幸好還有喘息的機會。白馬島是一片淡水島，也沒什么太大的風浪，楚淵靠在圍欄上，看著島上取水的將士們忙碌來回，手中握著一根紅繩，是上回兩人在月老廟前求來的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