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御書房內燭火跳動,楚淵盯著案上的地圖出神。 從王城到西南,路途可真不近。 若是當真去了,一來一往,估摸著等到回來,朝中老臣已經急死大半。 如此……倒也如某人所愿。 楚淵笑出聲,單手撐住下巴,盤算了一下如果得知自己在西南不回來,到底是陶仁德先臥床,還是李庚先暈厥。想著想著笑容卻又漸漸淡去,攤開手心,里頭有一枚虎頭扳指,是西南軍的兵符。 不就是回家療個傷。 楚淵重新握緊兵符。 何至于……連此物也要交給自己。 御書房外風雨瀟瀟,像是在一夜之間入了冬。 四喜公公也在外頭嘆氣,今年怕是不好過啊。 “阿嚏!”段瑤也裹著厚厚的襖子打噴嚏,在西南長這么大,還是頭回遇到如此寒冷的初冬。 回來已有月余,家中一切如舊,除了一直沉睡的哥哥。 趙五帶著五名追影宮暗衛,剛回西南還沒歇兩天,便又日夜兼程趕往北???,乘船南下去找傳說中的翡緬國與天辰砂?;ㄌ膭t是留在府中,照顧兩個年幼的兒子與段瑤,也順便照應再度被救回來的母子兩人。 時間一晃到了年關,別處都是張燈結彩,西南府門口也貼了對子,但缺了人的年夜飯吃起來,總不是個滋味。段瑤吃到一半就丟下筷子,回到臥房中繼續陪著哥哥,片刻之后,南摩邪與花棠跟著一道過來,又過了一陣子,金嬸嬸與婆婆們也都站在床邊,看著蠟封中的段白月。 屋里頭很是安靜,無人說話,也無人知道該說什么。外頭鞭炮喧天,愈發顯得西南府內清冷消極。 許久之后,花棠道:“小五那頭遲遲沒有回信,南師父有何打算?” “先前也料到了會是如此?!蹦夏π暗?,“畢竟翡緬國一直只存在于傳聞中,南海一望無際,又處處白霧環繞,能輕易找到才是反常?!?/br> 花棠遲疑:“那……” “等不得了?!蹦夏π皳u頭,“正月十五過后,不醒也得醒。白玉繭是毒蟲,在蠟封里待久了,再中一場毒,那才真叫得不償失?!?/br> “醒之后,就要練菩提心經?”花棠又問。 南摩邪道:“是?!?/br> “先前我從未問過,但此事事關重大?!被ㄌ牡?,“若是練了菩提心經,到底會有何后果?” 一語既出,屋內變得愈發安靜,所有人都盯著南摩邪,等他說出答案。 南摩邪答道:“結果再壞,至少能保住命?!?/br> 這句話的意思顯而易見,段瑤不自覺便握緊拳頭。 “只盼將來能順利找到天辰砂,事情也并非不可逆轉?!蹦夏π暗?,“一切聽天由命吧?!?/br> 花棠還想說什么,猶豫再三,最后卻也只化作一聲嘆息。段瑤趴在床邊,伸手搭上那冰冷的蠟封,很想再度嚎啕大哭。 這世上好命之人那么多,為何偏偏就哥哥就如此坎坷,不能與心上人白頭偕老也就罷了,還落得一身傷病,連街上賣燒餅的禿頭劉大也比不上——至少人家面色紅潤聲音洪亮,挑著擔子能一路吆喝不停歇,健步如飛,看上去這輩子也不用請郎中。 千里之外的皇宮,此時正在大擺群臣宴。劉大炯道:“老陶,你看皇上,像是又有心事?!?/br> 陶仁德放下酒杯,道:“皇上何時沒有過心事?” 劉大炯被噎了回去,半晌后才道:“但今日是除夕,況且也沒聽說最近哪里出了亂子?!焙沃劣谶B過年都心情不好。 陶仁德道:“若實在好奇,劉大人為何不親自去問?” “那可不成,你當我傻?!眲⒋缶歼B連擺手,大過年的,讓我去觸這霉頭。 “那便消停著些?!碧杖实碌伤谎郏骸爸阑噬闲闹胁粣?,還要如此絮絮叨叨交頭接耳,嫌自己俸祿太多還是怎的?!?/br> 劉大炯:“……” 為何如此兇。 楚淵卻沒在意到兩人,事實上從宴席開始,他便一直是心神不寧。最近這幾月,西南府的書信的確按時送來,也的確詳盡描述了段白月的近況,但每封信的內容卻大同小異,都說封在蠟殼中,并無大礙,讓自己放心。直到今早又送來一封信,說等過了年,便會揭開蠟封,前往冰室開始練菩提心經。 “皇上,皇上?!彼南补谂孕÷曁嵝?,“宴席該散了?!?/br> 楚淵猛然回神。 “快到申時了?!彼南补值?。 楚淵揉揉發脹的太陽xue,微微點頭:“散了吧,讓眾愛卿也早些回去歇著?!?/br> 看著皇上面前幾乎沒動過的菜盤,四喜公公心里嘆氣,也不知西南王何時才能回來。 寢宮里頭冷冷清清,楚淵洗漱之后,靠在床頭隨手翻書,看了沒幾頁,心卻越來越亂,總覺得事情不大妙,越想越忐忑,幾乎想要丟下朝中事務,今晚便啟程前往西南。 “皇上?!彼南补谂赃吽藕?,看著實在心中不好受,“可要取些安神藥來?” 楚淵搖頭:“朕想醒一陣子?!?/br> “可……”四喜公公面色為難。 楚淵道:“除夕原本就是要守歲的,如今他昏迷不醒,朕替他守也是一樣?!背〕秊?,來年也能順一些。 四喜公公道:“是?!?/br> 手心握著那枚兵符,楚淵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初五迎財神,初十祈雨順,十五吃元宵,正月十六一大早,南摩邪便命人燒了盆熱水,加了藥粉進去,將蠟封一點一點揭開。段白月面色依舊如同當日,只是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緩緩醒過來。 南摩邪的腦袋出現在上空。 段白月與他對視片刻,重新閉上眼睛。 南摩邪問:“感覺如何?” 段白月道:“一場大夢才做了一半,師父的臉突然出現,說實話,著實有些掃興?!?/br> 南摩邪欣慰:“還好,沒睡傻?!?/br> 段白月問:“我睡了多久?” 南摩邪道:“今日是正月十六 段白月嘆氣:“那可當真是久?!?/br> “明日便隨師父前往冰室吧?!蹦夏π暗?。 “還是要練菩提心經?”段白月看著床頂問。 “金蠶線加上尸毒,再拖下去,怕是會有危險?!蹦夏π暗?,“菩提心經是世間最陰邪的功夫,將自己變成毒物,方能以毒攻毒?!?/br> 段白月道:“事到如今,師父還是一樣不會說話?!苯z毫也不見委婉。 “小五那頭還沒有回信,但憑借著追影宮的實力,說不定當真能找到天辰砂?!蹦夏π袄^續道,“況且南海還有個鬼手神醫,誰都說不準將來會發生什么事。而若能找到天辰砂,即便是已經練了菩提心經,也照舊會高大英俊,玉樹臨風,儀表堂堂,惹人艷羨?!彼圆槐負?。 段白月道:“多謝師父?!?/br> 南摩邪問:“可要給皇上寫封書信?” 段白月道:“好?!?/br> 南摩邪道:“這江湖之中,想練菩提心經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如此想一想,心中有沒有舒坦一些?” 段白月道:“沒有?!?/br> 南摩邪:“……” 段白月閉上眼睛,也不知自己該是何心境。 原本想著待這次金蠶線蟄伏回去后,便親自帶人前往南海,雖說也未必就能找到,但至少時間充裕,不必這么快就要做出選擇。只是沒想到會橫生枝節,藍姬死而復生,自己再中一回尸毒,以至于只剩最后一條路可走。 在兩人分別之時,他其實便已經猜到了會是今日結果,卻總是本能不想去承認,甚至自欺欺人地想,或許小五當真能找到天辰砂。只是待到大夢之后,即便再不想清醒,也有要必須面對的一天。 菩提心經啊……段白月伸手按上自己的左胸,心跳有些微弱,卻總歸還是能感覺到,一下又一下。待到這里徹底安靜下來,自己也就該徹底消失在這世間,如同那位老前輩守著老婆婆一樣,也尋個安靜的角落,守著此生唯一摯愛。 看著他的樣子,南摩邪心中酸楚,實在忍不住,轉身奪門而出,蹲在院中老淚縱橫。只懊悔自己當初太慣著,沒有好好將人看住,落了一身治不好的傷病。 西南城的市集上,小販還在高高興興兜售最新版的《菩提心經》,這回不單能壯陽,還能助孕,男女都能練,銷量翻倍長。 架不住面前的人一直推銷,段瑤買了一本漫不經心翻看。大概是見他似乎很好做生意,立刻又有其余貨郎圍上來,推銷頭繩胭脂匕首無字天書,甚至還有個不知從何處跑來的胖和尚,慈眉善目非要算一卦。 段瑤覺得自己腦袋都快要爆炸。 胖和尚道:“小公子可要算上一算?” 段瑤道:“我不算?!?/br> 胖和尚很堅持:“不收銀子,給家中人算亦可?!?/br> 段瑤道:“那給我哥算一卦姻緣?!?/br> 胖和尚掐著手指按了半天,道:“令兄若想要好姻緣,便是要從我這買瓶藥?!?/br> 段瑤問:“什么藥?” 胖和尚神秘無比:“壯陽藥?!?/br> 段瑤當胸一拳,干脆利落將人打飛。 胖和尚淚流滿面,一邊咳嗽一邊道:“小施主為何如此殘暴,我這藥當真是好藥,瓊花谷葉谷主配的,那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神醫,服下后可金槍不倒,沈盟主用了都說好?!?/br> 段瑤拳頭捏得嘎巴響。 胖和尚落荒而逃。 段瑤拎起桌上替二嫂買的點心,轉身回了西南府,卻被金嬸嬸告知,說花棠一早就出了門,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一直就未回來。 第六十八章 閉關 西南府的書信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花棠方才回來。 “瑤兒剛剛還在問?!苯饗饗鸬?,“現在被叫去了后院,該是在王爺房中?!?/br> “大哥身體如何?”花棠問。 “看著精神尚好,南師父卻說拖不得,要盡快前往冰室閉關?!苯饗饗鸬?,“往后這西南府的事務,會分交給幾位大人,待到小玙回來后,怕也要多擔些事情。畢竟王爺一閉關就是三年,瑤兒年紀又小,雖說這兩年西南邊陲安穩,卻也總要有人鎮守這西南府,否則王爺怕也不能安心療傷?!?/br> “小五本就是西南府的人,這些都是他的分內之事?!被ㄌ牡?,“況且追影宮有宮主與公子在,西南蜀中相距亦是不遠,若實在有事,我們再快馬加鞭回去便是,嬸嬸不必擔憂?!?/br> “委屈你了?!苯饗饗鹋呐乃氖?,又問,“白日里去哪兒了,一整天也沒回來?!?/br> “原本是打算去買些藥,卻在街上看到了錦娘?!被ㄌ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