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丹薄媚抬起一腳,直接將他踢下石臺,擲地有聲地冷道:“我敢!” “堂主!” 幾人驚怒交加,立即奔下去扶起堂主,替他拍去灰塵,關心道:“堂主,沒事吧?” 堂主搖頭,慢慢地一擦嘴角的血跡,低頭看了一眼,陰狠地笑了笑,道:“看來你就是新任松隆縣丞了。叫什么來著——薄、媚?到底男的女的?” 丹薄媚領著參議一行人下臺往外走,根本不搭理猶如地痞一樣言行的堂主。 “看來是女的咯?”堂主推開扶著他的人,迎面攔住丹薄媚,將臉湊上去左右看了看,嗤笑道,“長得這么難看,虧你有勇氣出門?!?/br> “滾開?!钡け∶牟粸樗鶆?,冷臉瞥了瞥他。 堂主并不讓路,還是嗤笑:“喲,這雙眼睛還真好看,特別是發狠瞪著我的時候,讓人把持不住……” 堂主還沒說完,丹薄媚已經忍無可忍,一巴掌糊在他臉上,甩袖從他眼前走過去。 “攔住他們!”堂主回頭大怒道。 四下里風鈴搖動,聲音清脆悠揚,仿佛此地并非劍拔弩張。 然話音落下,圍觀的百姓竟真有一半沖上前大吼大叫,更有甚者已沖他們吐口水,根本不讓走。 面對約有萬人的圍堵,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堂主在身后道:“褻瀆*會的神壇,救走*會定下刑罰的罪犯,即使你是松隆縣丞,也要接受審判與處置?!?/br> ☆、第38章 星河雙雀 丹薄媚回頭盯著他,心底冷笑連連。 褻瀆神壇?連*會主人——他們奉為仙子轉世的宮素都是她的手下敗將,更何況只是一個區區分堂。若非是這些百姓,她早就上*會去砸場子了,還輪得到他先一步抓人? “告訴我,誰給你的權力處置朝廷命官?”她冷冷地質問。 堂主怪笑道:“在周唐,除了皇族,*會可以處置任何人?!?/br> 最外層沒有動作的一些百姓驚訝地張大了嘴,不敢相信他會堂而皇之說這樣的話。 丹薄媚點頭道:“很好,這句話將是你這輩子說過,最有影響力的話。因為它使*會覆滅——這么多人都聽到了,就是人證?,F在,我只差物證?!?/br> “我不管你什么物證不物證,你能活著走出去再說?!?/br> 堂主一聲令下,百姓一擁而上。 丹薄媚急退幾步,大聲道:“慶忌,拿下他!” 身后*會眾人見慶忌上前,一同出手阻攔,誰知根本攔不住。慶忌一瞬間已掠到了堂主身旁,長劍架在他脖子上,望向*會信徒道:“讓路!” 百姓驚疑不定地停下動作,偏頭去看堂主的意思。 堂主一時沉默不語,想是在猶豫。慶忌不給他考慮的時間,稍稍一動劍刃,他頸項間已微微滲出血跡。 “讓開!讓他們走——”堂主頓時慌張起來,連連用手作分開的動作。 慶忌挾持他一直出了包圍很長一段路,才松手將他扔向一旁。 并非他們不想殺了堂主,但是若因此數萬信徒瘋狂起來,他們很不好辦。 經此一事,參議文書等人都全部搬進衙門里住。 丹薄媚與慶忌二人立在門口戒備,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仍沒有*會的人找來,他們才放松須臾。 她道:“你方才有沒有注意,*會分堂堂主一聲令下,那些百姓幾乎同時聽令。即使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但畢竟人數成千上萬,同時作出反應,卻沒有任何人掙扎或猶豫片刻——他們并非日日訓練的士兵,只是平民百姓,這樣的舉動,不符合人之常情?!?/br> “是?!睉c忌也覺得十分蹊蹺,只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你想怎么辦?” 丹薄媚搖頭,她也沒有辦法,只能先四處打聽情況看看。 松隆縣一半百姓是*會信徒,但總算還有另一半不是。 二人因要隨時注意衙門安危,不能離開太遠,只在附近找了幾名看上去對他們沒有敵意的路人。然而剛開始還好好的,一談到*會的事,他們立刻色變,連連擺手表示不知情,匆匆低頭掩面走了。 一直打聽到西山日落,也沒有得到一丁點兒有用的線索。 丹薄媚愁眉緊鎖,回去時經過一排低矮的屋檐。有一扇房門打開,門內沒有點燈,獨坐著一名失去雙腿的老人。 她下意識進門問道:“老人家,您知道*會是如何傳教的么?” “不知道?!崩先搜劬σ膊槐犚幌?,懶懶散散地回答。 “好,打擾了?!钡け∶牟⒉患m纏,轉身就要退出去,老人忽然又道,“但是每月逢十他們都會在山上拜九天*,領悟*心法?!?/br> 她詫異地回頭,卻發現老人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仿佛那句話并不是他說的。 丹薄媚與慶忌對視一眼。 她道了謝,走之前又不禁問道:“百姓都畏懼*會的威勢而不敢告知,老人家難道不怕嗎?” 老人面如止水地道:“怕什么?*會堂主原本不過是老朽家中一名下人而已?!?/br> “嗯?”丹薄媚環視一周,昏暗的房內陳設簡陋破舊,不似能使喚下人的大戶?!澳抢先思以趺础?/br> “他是我兒伴讀,隨我兒與好友幾人進京告御狀,但我兒他們死在半路,只有他活著回來。老朽找他詢問情況,他不愿提及他卑賤的出身,將老朽府邸霸占,先撕了自己的賣身契,又將老朽的雙腿打斷,趕到貧民窟來。自信的強者直面過去的不堪,自卑的弱者卻要掩飾得完美無瑕。如此簡單,有什么可奇怪的?!?/br> 老人家冷笑了一聲。 是看透一切的冷笑。 丹薄媚點了點頭,想要說些什么,又覺得無話可說。 兩日之后就是初十。 這一日晌午,他們已發現街上行人比尋常少了許多,看來那名老人并沒有說謊。 丹薄媚與慶忌二人偷偷跟隨一群信徒出城,來到方圓百里最高的一座山峰上。山頂建有一座專供拜天的高臺,此時設有香案祭品,高懸九天*畫像,四周*會旗幟迎風招展。 高臺下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十分寬闊。要在綠樹成蔭的山巔找這樣一塊空地是不可能的,顯然是他們時常來此,刻意為之。 漸漸西方吞沒了最后一道夕陽的余暉。 入夜了。這是個異常難捱又格外令人期待的夜。 四下里燈火通明,*會的人已將手上的火把點燃,剎那一片月下星火,亮如白晝。高臺下的空地擠滿了人,個個神情虔誠地跟著臺上跪拜。那片空地那樣大,幾乎包含整片山頂,可是前來的*會信徒依然排到了半山腰。 粗略一算,恐怕人數不少于七八萬。 這是個可怕的數字。也是個說不通的數字。 臺上兩串巨大的風鈴被人撞響,示意拜九天*完畢,信徒開始盤坐于地,閉目領悟*心法。丹薄媚二人對信徒毫無防備,藏在附近樹枝上,只一眨不眨地注視高臺上*會眾人的舉動。 有名從未見過的長袍男子突然走上高臺,分堂堂主立刻笑臉相迎,道:“會中一切事宜現由如晝姑娘主持,我本以為如晝姑娘初掌大權,顧不上我這偏遠之地的小事。不想竟這么快就派下公子如此高人,實在令松隆分堂蓬蓽生輝??!” “堂主過謙,看這陣勢信徒當有數萬,還只是一個縣。不少府州分堂,也不過數萬罷了。堂主傳教有方,當記一大功?!遍L袍男子還很年輕,也不過二三十的青年人,模樣英俊,笑起來眼神尤其深邃,令人不自覺沉淪進去。 堂主笑道:“不敢當,都是因為主人替我們伸冤,縣民感激*會,才會信仰擁戴?!?/br> 長袍男子呵呵地笑了笑,不再多作客套,問道:“聽說堂主遇上了些不痛快的麻煩事?” “是松隆縣來了個新任縣丞,與*會過不去,多番找上門來砸場子。偏偏那人跟她的隨行護衛功夫十分厲害,又是衙門的人,我們奈何不得,只好有勞公子出手,助我一臂之力?!?/br> “哦?是么。我倒也想看看,讓如晝把我從閉關中拉出來的兩位高手,究竟有幾斤幾兩?” 長袍男子一展雙袖,震動兩旁巨大的風鈴,鈴聲悠揚而綿長,如驚雷乍響在耳邊。同一時間,臺下數萬人開始吟唱*心法的口訣。不知何時,男子身后已漸漸浮現出一尊青銅鼎,鼎上有九尾天狐虛影顯現。 韋氏子弟。 韋氏竟然也與*會勾結? “堂主?!?/br> 分堂堂主震驚于親眼見到的天狐鼎,聞言立刻躬身應道:“公子,怎么了?” 長袍男子意味深長地笑道:“沒什么,我只不過是感受到了兩道并非信徒的高手存在。其中一人的劍道氣息之強,應足以與我一戰,想必就是你口中的縣丞二人了吧?!?/br> “??!應該沒錯,那個護衛就是使劍。公子是否需要喚醒信徒一起參戰?” 堂主聽聞那個劍客能與韋氏子弟一戰,忽想起兩日前被他劍抵喉間的遭遇,不由后知后覺地驚悸。 長袍男子笑著搖頭,專心感知了一會兒,胸有成竹道:“不必。堂主放心,他們二人,已陷入我的‘大夢誰先覺’中了?!?/br> 韋氏天狐秘術最難修煉,實在因為九尾天狐的特性在于掌控人心。因此只有極其純潔的心靈,才能窺見所有人心中的魔障,并幻化出來。尤其領悟秘術時的心靈越純凈無暇,日后修煉的成就越高。 然而心靈至純莫過嬰兒,可嬰兒即使以血祭鼎,也并不能領悟天狐秘術。 韋氏族人只好找尋一個平衡點:將年幼的韋氏子弟都分開獨養于暗室,不讓他們有接觸外界從而改變心靈的可能,直到能夠領悟秘術時,才可以自由行走。 即便如此,能夠領悟秘術的孩童也已六歲以上,無論如何保護,被黑暗與孤獨侵蝕的心靈都會有所不純。 由此可見天狐秘術的修習之難,也可知其秘術的強大。 韋氏子弟施展秘術時,一旦不能破除產生幻境的魔障,陷入幻境中的人,無論實力多強,都將為他們所cao控。 …… 丹薄媚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四周荒蕪人煙,只有她孤獨地向前。 不知道何年何月,亦不知道這是何處。 她只是毫無方向,毫無目的,茫然地行走。 突然天邊似有曼妙如曇花一現的女音響起:“小離,阿默,我要宮氏滅族。你們,不會令我失望的,對么?” 一道雪白而驚艷蒼生的頎長身影從后方走來,停在她身邊。這個來自無盡黑暗的翩翩濁世佳公子的眉心,開著一朵妖紅的梨花。 二人對視一眼,斬釘截鐵道:“是!” 下一刻,兩人已沖出很遠,漫天的敵人殺過來,將他們包圍。然而二人默契到不必言說,一個眼神已能體會所有。 丹薄媚轉身與這個白衣公子背靠著背,并肩戰四方。 他們眸光如出一轍的冰冷,僅有相觸的后背無比溫暖。 兩人都不須去顧及背后的刀光劍影,只雙手結印,一同幻化出直上云霄的朱雀。兩只蔑視一切的神禽在空中相互纏繞,最后竟然漸漸融合為完整的一只。這只朱雀巨大得可怕,渾身散發虛無縹緲的寂藍火焰。 這幽幽的藍光,將地面處于圍殺之中毫不變色的男女環繞起來。 虛無中另有一男子道:“寧氏失傳多年的‘星河雙雀’么?真是難以相信,這要心意相通到什么地步才能使出來……我一直以為它只是個傳說,沒想到今日有幸一見,此生無憾了?!?/br> “一個是南楚王妃丹氏女,一個是癡心宮梨的寧氏子弟,他們兩人竟能使出這一招,的確令人吃驚?!庇忠幻凶訃K嘖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