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李樹三的脖子發出了快要擰斷時才會有的“咯吱吱”的聲音。 就在這時,楚天瑛上前一步,薅住翟朗的脖領子將他拽離了李樹三說:“渾小子,你別再添亂了好嗎!” “是他殺的!全是他殺的!你們不要不信我的話!他才是真正的兇手!”翟朗一邊喊,一邊被林鳳沖拖著出了簡易房,很遠了,還能聽見他的咆哮。 李樹三從地上爬了起來,恨恨地揉著喉嚨。 兩個警員要把趙二押回看守所,被趙大的律師攔住說:“稍等,趙公子既然因為聚眾吸毒還要拘押一陣子,我就給趙大的其他幾位親戚打了電話,讓他們來這里集合,把趙金龍先生的遺書公布一下,省得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時候?!?/br> 兩個警員看了一眼林鳳沖,林鳳沖輕輕地點了點頭。 很快,趙大的親戚到齊了,攏共也沒幾個人。律師從公文包里拿出趙大的遺囑宣讀,根據親疏遠近,給每個親戚或者三萬或者五萬,看親戚們的表情,一副“你打發要飯花子呢”的不屑嘴臉,留給趙二的自然是大頭:除了四套房產,還有735萬元人民幣。 “這么少?”趙二一愣。 “沒錯,還有一處花房,贈給他唯一的好友李樹三先生?!?/br> 李樹三還沒明白過味兒來,趙二已經撲到了律師面前,一把奪過遺囑叫道:“這不可能,這怎么可能?我爸資產上億,怎么只給我留了這么一點點,他的金條呢,都藏在哪里了,你知道嗎?” 律師把他那濃縮版的小胸脯挺了一挺道:“對不起,這個我可不知道。據我所知,趙金龍先生的總資產雖然龐大,這幾年可沒少被你揮霍?!?/br> 趙二目光呆滯,被兩個警員攙離簡易房時,還在喃喃自語道:“太少了,怎么這么少啊,這可讓我怎么活啊……” 一無所獲的葛友咒罵著什么,憤憤離去。 簡易房里,只剩下了楚天瑛、郭小芬和田穎。 楚天瑛看看郭小芬和田穎,郭小芬也看看楚天瑛和田穎,田穎誰都沒有看,怔了一會兒,邁步朝屋子外面走去。 一步,跨出了門檻。 大池塘的水面上浮動著一個渾濁的鉛丸。 那是太陽的倒影。 太陽,淺淺的一輪,灑下的不是熱,而是白色的灰,仰頭望去,天空彌漫的都是這種傳染病似的灰色。 輕輕地,田穎閉上眼。 一切,真的就這么結束了嗎? 第十四章 緝兇 傾盆大雨! 漁陽縣氣象臺預報,從今天凌晨三四點鐘開始將有中到大雨,事實上,雨是從凌晨一點開始下的。 而且一下就是鋪天蓋地的大暴雨。 許多人夢見自己墜入海底,變成了魚鱉,一覺醒來還以為猶在夢中,沉悶而嘈雜的落雨聲,灌水一般充脹著耳鼓,口鼻里滿是帶著腥味的潮氣,玻璃窗上蜿蜒著令人心碎的水痕,從水痕的縫隙間向外望去,房頂、街面、墻壁,被萬千雨箭射得殘破不堪,正在一層層剝落,每個建筑都像泡久了的尸體,浮腫而蒼白。 縣城內外死絕一般,罕有人蹤,唯一的移動物體就是紙板、木塊等輕一些的垃圾,在沒過小腿的汪洋上漂浮片刻,也被暴雨打得不見尸骸。 將近正午,雨勢奇大,大到看不清雨是從天而降,還是激射入天,地坼天崩的落雨聲中,天空放射出一種恍如末世的白色天光。 午間新聞報道:漁陽水庫的水位急劇上漲,越過堤壩,將附近許多地方淹成了一片澤國??h長、縣委書記等領導干部正在一線組織抗洪排澇工作,由于撒離及時,沒有造成居民死亡。 傍晚時分,雨勢有所減弱,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整個世界仿佛失血過多,褪盡了顏色,先是白茫茫一片,而后又無緣無故地突然陰暗下去,轉瞬間,就到處黑漆漆的了,雨水在黑暗中發出異樣的深紅色,流血似的,大地之上,有形的龐然大物統統遁去了形跡,只兀立著幾個瘦骨嶙峋的物體:通信塔、吊車、枯樹……刺一樣向上戳著,仿佛城市已經坍塌,為莽原所吞沒,它們是僅存的殘骨。 在深夜12點左右,有個打著傘、背著包的人,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一片拆遷中的平房區,匆匆地前行著。 雨太亂,夜太沉,連犬吠都沒有,他的步履艱難,猶如從幾百年前一路走來,卻發現幾百年后的世界已經滅絕了生命,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他一個,雨遮沒了月光,所以連形影相吊的機會都沒有。 凄惻,凄清,凄慘。 終于,他走到了一個岔路口,也許是迷路了,他困惑地朝四下里看了又看,抬起頭。 山坡上,夜幕下,血雨中,兀立著一座低矮的磚房。 窗戶還亮著燈,燈光很暗。 看不見雨,卻看得見被雨飄搖的夜,所以磚房仿佛是孤墳,而燈光幻化為濕漉漉的鬼火。 越看越覺得叵測。 撐著傘猶豫了片刻,忽然一陣寒風,子彈般的驟雨幾乎洞穿了傘面,也打消了他另尋歸宿的念頭,他咬咬牙,一步步向山坡走去,終于來到了門前。 手掌,壓在了冰冷而潮濕的門板上—— 忽然間老天爺降下雨來。 路過趙大的窯門以外, 借宿一宵惹禍災。 “啪”“啪啪”“啪啪啪”。 屋子里一片死寂。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誰???” 終于傳來一個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下發出來的。 “我迷路了,雨太大,您能開開門讓我避避雨嗎?” 沒有回答。 雨水從房檐上“嘩啦啦”地流下來,好像是夜的頭發不斷地垂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繼續敲門。 很久很久。 吱呀—— 門開了。 露出一張痩削的臉孔,右臉的下半邊黑了一塊,粗黑的眉毛下面,——雙小眼睛里放射出異常警惕的光芒。 “麻煩您了!”站在門外的人說,他比他的傘還要狼狽。 主人往他身后看了看。 黑夜正蘸著雨水“咝咝啦啦”地研磨,將一切都浸泡在墨汁一般的黑暗中。 于是他打開了門。 旅者走了進來,合攏了傘,扔在墻角。他的身上已經濕透了,小腿以下全都是泥漿,站了還不到十秒,腳下竟已經積出一個水洼。 “這雨,也太大了?!彼洁洁爨斓卣f,甩了甩濕淋淋的頭發,“您這兒有毛巾嗎?我擦擦頭?!?/br> 主人于是走進里屋,拿了塊毛巾出來。 旅者把頭擦干,坐在靠墻一張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張丑丑的娃娃臉上神情茫然。 “你是干啥的???”主人問道。 “我嘛,閑散人員一枚?!?/br> “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這么晚了你到漁陽縣來做什么?” “我是北京來的,給你們縣法院送份材料?!蓖尥弈樥f,“我坐晚上那趟長途車過來的,本來應該是晚上9點半在長途汽車站停,誰知水庫漲水,司機繞到一個什么公交總站停下,把乘客都趕下了車。本來車上只有仨倆乘客,就我一個不是本地人,我就想自己走到縣城去,誰知迷了路,現在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了?!?/br> 主人的身子微微一震。 “您有熱水喝嗎?有吃的東西嗎?我照價給您錢?!蓖尥弈樥f。 主人再次走進里屋,片刻,端來熱水和一碗剛剛泡上的方便面,娃娃臉等不及就吃喝了起來,被燙得直唆啦嘴唇。 “我怎么看著你有點眼熟?”主人說,“你以前來過漁陽縣?” 娃娃臉抬起頭說:“來過啊,就上個禮拜,我女朋友被你們這兒的警察抓了,說她殺人,我一聽趕緊過來了,在縣公安局大鬧,被拘留了一整夜呢!” 主人眨了眨眼睛,把他上上下下又打量個遍。 “你以前見過我嗎?”娃娃臉懵懵懂懂地問。 主人搖了搖頭。 “哦?!?/br> “你給縣法院送什么文件???” “你們縣上個禮拜不是剛剛偵破了一起大案嗎?就是我女朋友破的?!蓖尥弈槻粺o得意地說,“但是她想提供一些對兇手有利的證明?!?/br> “那個案子,我們縣這陣子傳得沸沸揚揚的,是不是跟一個烏盆有關系?” “對,你們縣一個叫趙大的大老板被殺了,屋子反鎖,地上都是一踩就碎的土皮兒,可那些土皮兒都是完好的,你說奇怪不奇怪。據說這場景和你們縣特別古老的一個傳說完全契合,我去現場看過,完全搞不明白,提前回北京了,結果我女朋友三下五除二就推理出真相了?!?/br> “真相是怎么回事???” “一個和趙大有仇的記者干的。他學過撐桿跳,先弄昏了趙大,然后撐桿跳跳到屋子中間再殺了他……”娃娃臉吃光了方便面,擦擦嘴說了聲謝謝,從上衣的內兜里掏出一個錢包,要付錢給主人。 “別別別,誰還沒有遇到個困難的時候,我怎么能收你的錢。再說你這錢包里也沒幾張票子,還是留著買回京的車票吧!” 娃娃臉有點不好意思,堅持要給錢,主人堅決不收,他也只好客隨主便,然后走到墻角,拿起雨傘往門外走。 “你要去哪里?” 主人突然說,聲音陰沉,娃娃臉一愣,慢慢地回過頭來。 主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換了一副溫和的面容說:“我是說,這么大的雨,你躲雨還來不及,怎么還要往外走?” “這些材料很重要,明天要提交縣法院。我女朋友本來要親自送來的,她病了,才委托我送來,不能耽擱?!闭f完,娃娃臉拉開門就往外走。 雨傘還沒有撐開,迎面就撲來一簇疾雨,澆得他透不過氣來! 本來就潮濕的衣服,登時又寒徹肌膚。 娃娃臉呆呆地站在門口,一時間手足無措。 主人上前,拽著他的背包帶,將他拉回了屋子,重新關上門說:“今晚你就在這兒住下,哪兒都不許去,明早我開著我的電動三輪車送你去縣法院?!?/br> “這,怕不合適吧……” “有什么不合適,聽我的!”主人將他摁在椅子上。 娃娃臉拗不過他,便把背包解下,拉開拉鏈,拿出一個凹凸扣自封袋,打開翻查里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