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余輝漸隱,我有氣無力地哼著歌,不由見一抹白影從我窗前飄過。 我之所以用“飄”這一字并非是因這白影的速度快,而是因其太單薄,仿佛下一瞬便會乘風而去。 “小叔叔?!蔽彝蚰悄ò子皢镜?。 藍奕腳步一頓,轉頭朝我看來。 襲來的勁風拂起藍奕如瀑的青絲,害怕藍奕被風吹著。我掩去眼中閃過的精光,揚起笑,朝藍奕揮了揮手:“小叔叔外面風大,要不要進來喝杯熱茶?” 此時我已想好,若是藍奕拒絕的話,就憑他那小身板,我直接拽他進來便是。 結果站在青竹旁的藍奕卻淺笑應道:“好?!?/br> 藍奕這一笑…… 難道是我眼花?為何會覺得藍奕剛才的笑好似清晨的曦光般輕柔溫軟? 待我眨巴著眼,再次朝藍奕已收起唇角的笑,再度呈現我面前的則是一張毫無生氣的死人臉。 藍奕走進屋,坐到紅木桌旁,我問道:“小叔叔,想喝何種茶?” 藍裴屋中不缺好茶,我拉出抽屜,挑選藍裴珍藏的香茗。 此時我雖背對著藍奕,卻能明顯感覺到藍奕落在我后背上探究的目光。若非我胖得都已不敢照銅鏡,我定會懷疑藍奕對我有產生非分之想。 “小叔叔,你體弱氣息,不若飲這珍藏二十三年的白牡丹可好?”我拿出一青花瓷罐轉身笑問道。 藍奕眼底閃過一絲詫然:“嫂嫂僅是一眼便能辨出茶齡?” 糟糕! 冬青鎮的邱纖喝茶全都一個味,連碧螺春和鐵觀音都分不出來,更不用說辨茶齡。 我支吾道:“厄……這是藍裴怕我找不到茶喝,在臨走之前他告訴我的?!?/br> 藍奕聞言沉吟道:“嫂嫂,這抽屜里的茶皆是大哥的珍藏,連他自己都舍不得喝?!?/br> “所以你的意思是藍裴更不可能舍得讓我喝?”我立即辯駁道。 藍奕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是我臉上有眼屎? 沒有啊。我摸了摸眼睛。 還是我嘴上還沾著素肘子的醬汁? 就在我糾結要不要拿銅鏡來照一照自己的臉時,屋內再度響起藍奕疑惑輕柔的聲音:“嫂嫂,我覺得今日的你和從前的你很不一樣?!?/br> ☆、第四章 該不會是這吊死鬼已經雙腿跪進棺材里,所以眼中能看到靈異之物,知曉“邱纖”的魂魄已被掉包? 我緊了緊握住青花瓷罐的手。這剛來冬青鎮第一天便被人識破,那我接下來的三年還如何在這冬青鎮上混下去。 就算這雙腿跪進棺材里的吊死鬼能看出此邱纖非彼邱纖,我也打死不能承認! 我有一習慣便是專心思考問題同時,若是還在走路就會出現左腳踩右腳的狀況。 過去在女兒國,我極少會專心思考問題,除了修仙之事,任何事我都能夠用錢解決。即便是老天不下雨,我也能用八大箱子夜明珠請來老龍王不分晝夜,三天三夜給我下春雨。就算因思考如何成仙飛升之事,而左腳踩右腳,周圍的宮女也會自動臥倒在地用身體最柔軟的地方給我當人rou墊子。 而此時,見我左腳踩右腳,身體一傾,朝著桌沿磕去。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的藍奕,為避免我額頭受傷,忙用掌心替我擋住桌沿。 兩道悶哼聲,在屋內同時響起。 這吊死鬼的悶哼聲著實好聽! 待藍奕的悶哼聲落入我耳中,我甚至忘記額頭處傳來的痛楚,還想撞一下他比桌沿更硌人的手掌,聽聽藍奕如同琴弦被風撥動的悶哼聲。 見我眉頭緊蹙,用力抵在他掌心上,不吭聲。藍奕忙用另一手將我扶起:“嫂嫂,你可還好?” 陷入那悶哼聲久久不能自拔的我這才回過神來看向臉色蒼白的藍奕,隨即拽住他那只被我磕斷指骨的手罵道:“藍奕,你腦子里裝的是不是屎?傷筋動骨一百天,這紅木桌頂多也就兩百兩銀子,被我磕壞再賣一個便是。就算庫房不給我撥錢,大不了我上山伐木,自己動手做一張木桌便是。你又何必把自己比桌沿更硌人的手伸過來?這下倒好,我的額頭不但被磕得更疼,你的右手食指也被我撞骨折……要知道右手對男人來說是很重要的!” “咳咳……” 聽到屋內頓時響起藍奕虛弱的咳嗽聲,我連忙放開他被我握住的右手,改為輕輕托著:“藍奕,你是不是很痛?要不我再扛你去野郎中那里看看?雖說像這種跌打骨折的小傷我也能治,但你體質比較特殊,我還真怕接骨不成反倒弄傷你?!?/br> 藍奕被我托住的手突然一僵,也不再咳嗽,他說話的語氣一變,好似從輕柔的春風變成凜冽的冬霜:“嫂嫂,你為何會知我體質特殊?” 槽糕…… 聽藍奕突然有此一問,我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自己被藍奕指骨給硌紅的腦門上。 我會說我雖不會醫術,但對各種動物甚至是人的構造都特別感興趣,頗有研究嗎? 從我托住藍奕手的一瞬,我便知他的骨頭因常年無法吸收營養而比正常人輕上三分。換句話說,藍奕骨頭的硬度跟豬脆骨差不多。 我抿了抿唇,迎上藍奕探究的目光。開玩笑,當公主二十余載,我又豈會不知這種透過眼神判斷對方是否在撒謊的小伎倆。 這種小伎倆對本公主而言,簡直是弱爆了。 我蹙眉道:“小叔叔難道忘了,我從小便幫我爹殺豬,骨rou相連,一斤里骨占幾分,rou占幾分,我一掂便知。雖說小叔叔并非豬也,但我同樣能掂出來。小叔叔,你的骨頭太脆?!睉c幸“邱纖”在殺豬的同時,掌握了這一技巧。此乃實話,自然經得起藍奕的檢驗。 如我所料,藍奕看似淡然的目光卻沒有錯過我臉上任何的表情細節。 藍奕聞言眼中的神情并無絲毫變化,他道:“嫂嫂,多慮。我不過是身子羸弱了,這指骨勞煩你替我接上便是,不必再去醫館?!?/br> “厄……那好吧?!彪m說我并未讓藍奕替我擋桌沿,但他卻是因我而受傷。心中難免會涌出一丟丟愧疚,再度看向藍奕蒼白的臉道:“小叔叔,興許會有些痛,你忍著,我動作輕點便是?!?/br> 藍奕淡淡應了一聲:“嫂嫂盡管接骨,阿奕無礙?!?/br> 臨到接骨,這吊死鬼還嘴硬。要知道以他的情況斷骨時比正常人痛。接骨時,只會比正常人更更痛。 為分散他的注意力,我道:“小叔叔,你可知為何你會覺得今日的我和往昔的我不一樣?” “為何?”藍奕抬眸問道。 分明是一張死人臉,為何藍奕的眼睛卻不由讓我想到我藏在寶庫里的墨玉,溫潤光澤。 見我托著他的手,呆望著他,藍奕道:“嫂嫂?” “昂?”不想我堂堂九州女兒國大公主竟在他人面前失態,我抽了抽嘴角道:“你之所以會覺得今日的我與往昔不一樣,那是因為小叔叔直到今日才發現我的內在美?!?/br> 在我說出“內在美”這三個字時,我猛地用力,已將藍奕折斷的指骨掰正。 話音剛落,我瞪大眼睛看了看沒有絲毫神情變化的藍奕,再看了看他已被我接好指骨的手掌。 我所期待的悶哼聲呢? 這一瞬間,心中的失落,就如同為使自己不長rou,而從昨晚一直餓到今晚,等待著吃一頓全蝦宴時,御廚卻告訴我蝦子還在海里沒撈回來那般…… 看向藍奕掌紋亂七八糟的手,我皺了皺眉,他是如何強忍劇痛不出聲的? “嫂嫂,可是已經接好?” 耳邊響起吊死鬼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望向他額前滲出的細汗,我道:“恩,我辦事,小叔叔放一百個心便是?!蔽艺f著立即取下束發的木簪,比了比藍奕食指的長度。 這食指……還挺長的。 在折斷一小部分木簪后,我忙翻出“我”從娘家帶來的自制藥酒涂在藍奕的食指上。 藥酒被我小心翼翼,反反復復涂在藍奕的手指上,待藥效滲透,察覺他微涼的肌膚開始發熱后,我便用木簪紗布將其手指固定。 “大功告成!”我長松一口氣,笑道。抬眸時,發現藍奕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臉上。 我道:“我臉上有醬汁?” 藍奕神情一怔,耳根微紅地緩緩搖頭。 既然我臉上沒眼屎,沒醬汁,藍奕他為何一直總盯著我的臉看? 我眨巴著眼,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定是如今我的臉太大的關系,擋住藍奕的視線,所以他的目光只能落在我的臉上! 好想再看一眼本公主的瓜子臉…… 思及至此,一股淡淡的憂傷涌上心頭。 頓時只想靜靜的我望向窗外高懸的明月道:“天色不早,小叔叔且早些回屋歇息。明日我再替小叔叔換藥?!?/br> 既然我已下逐客令,藍奕自然不會繼續呆去。 只是他走到門口時,腳步突然一頓道:“之前阿奕以為嫂嫂的心在那步秀才身上,這樣的婚姻對大哥而言便是不公,所以阿奕才會希望嫂嫂能夠離開藍家??磥硎前⑥日`會了嫂嫂?!?/br> 小叔叔,其實你火眼金睛,并沒誤會呢。若非我出現,正在的“邱纖”估計已經成功和步爻廉跑路。 此時吊死鬼背對著我,除了他單薄的背影,我看不到他的神情。 不想他這一私生子與正房嫡子兄弟情深。 “喂,小叔叔?!币姷跛拦磉~出腳準備離開,我喚住他道:“就你這小身板,還有精力咸吃蘿卜淡cao心,是嫌命不夠長?安啦,你且洗洗睡,我絕不會做出對不起藍裴的事情?!本退阋x開藍府我也會光明正大地和離。 吊死鬼聞言依舊沒有回頭,只道:“嫂嫂也早些休息?!?/br> 休息個屁!望向藍奕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我不由一聲長嘆,隨即抱著菱花小鏡坐在床上陷入糾結。 要不看看“邱纖”到底相貌如何? 看? 興許我會嚇得一整夜睡不著。 不看? 我便會一直琢磨這件事,睡不著。 于是乎,我便這般抱著菱花小鏡,在看與不看的矛盾中漸漸進入夢鄉…… 翌日。 天尚未亮,一道聒噪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大夫人,老夫人讓你去前廳請安?!?/br> “大膽刁奴竟敢擾本公主清夢,給本公主拖出去跪三個時辰的榴蓮!” 拽住我胳膊的手一僵,下一瞬那聲音再度響起:“大夫人,你快醒醒!” “誰是大夫人,本宮乃是九州女兒國大……等等,我這是在何處?” “回稟大夫人,你現在是在藍府侯琴苑中。老夫人她正等著你前去請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