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黑豹樂隊的《無地自容》,九十年代最經典的曲目。我從一見你就注意到,你一直在無限循環播放這首歌,而且你聽這首歌時的表情十分癡醉,說明你在這首歌里寄予了很深厚的感情,這種感情,只可能是愛情,否則不會讓你如此癡迷?!?/br> 在寧靜的夜幕之下,耳機里傳來了陣陣音樂聲: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識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裝作正派面帶笑容……” 劉哥沒有說話,輕嘆了一口氣,望向了遠方。 我關掉耳機,把它重新送回到劉哥的手里,開口說道: “《無地自容》是當年作者寫給一個女孩的歌曲,有的人當它是搖滾,有的人卻當它是情歌,黑豹樂隊的主唱用滄桑的嗓音唱出了多種韻味。這種韻味在每個人心中引起的感受都是不相同的,而我從你身上能感覺出,你把這首歌當成了情歌?!?/br> “你和這個女孩是在人潮人海中相遇,然后快樂地走在了一起。當你鼓起勇氣向她求婚時,她卻在人潮人海中離你而去。你沒有把戒指丟棄,而是把它貼身掛在了身上,說明你渴望有一天還能在人潮人海中與她相遇?!?/br> 劉哥聽我說到這兒,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吐出一口煙霧對著遠方說道:“我們是在酒吧里相識、相知的,我從見她的第一面起,就被她所吸引。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很短暫。當我鼓足了勇氣向她求婚時,她卻沒能接受我,理由是,她只把我當成了哥哥。從那次見面之后,她便離我而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點兒音訊。我用了很多辦法去找尋她的下落,可惜得到的都是令我失望的消息。你說得沒錯,我渴望有一天能與她相遇,就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看她一眼也好?!?/br> 劉哥眼神迷戀地看著天空中一彎明月,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之中。 我站在他身邊,舉起散發著裊裊青煙的煙卷說道:“很多人迷戀上這辛辣的尼古丁的味道,并不是因為它能使人上癮,而是它可以排解人們心中的那種寂寞。很多人不想戒煙,也并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毅力,而是他們不想忘記第一次點燃煙卷時的那種心情。劉哥,我真的覺得你沒有必要這樣,有時候放下也是真男人的表現?!?/br> 說完我掐滅煙卷,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許有人不禁要問,光棍一條的我,為什么會感悟出這么多的人生道理?其實這都要謝謝我母親的那些學生,要不是他們喜歡在課堂上偷看心靈雞湯類的小說,我也不會從小就養成一到我母親學校就扒拉她書柜的習慣。 被葉茜這么一折騰,我一直到晚上12點鐘才趕回家中。當我躡手躡腳推開家門時,我母親早已陰著臉,手中握著那根陪伴她多年的教棍在客廳中“耐心”地等待。我把這一切全部“歸功”到了葉茜身上。第二天一早,我頂著黑眼圈坐在了自己辦公室內。 “昨天劉哥騎車帶你去哪里了?”葉茜坐在我對面,好奇地問道。 “搞基去了!”我瞇著黑眼圈把背包往板凳上一扔,沒好氣地回答。 “不說算了,沒勁!”葉茜撇了撇嘴巴,一屁股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我揉了揉眼睛,接著打開了淘寶。 四 紅高粱 9月是豐收的季節,今年云汐市風調雨順,田地里的莊稼長勢喜人,辛苦了一年的農民伯伯都在焦急地等待秋收的時刻。雙塔村,云汐市最為偏僻的一個村落,因為村中豎立著兩座古塔而得名,村子接近北方,所以當地的農民都以高粱為主要作物。高粱可以食用,也可以釀酒,可以說是用途頗多。當年由張藝謀導演執導,姜文、鞏俐、滕汝駿等主演的《紅高粱》可謂是紅遍大江南北,“高粱紅了,九兒笑了”這句話從小就讓我記憶深刻。 清晨,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睜開眼,一個身穿粗衣布鞋的老漢扛著錛子叼著煙袋,嘴里愜意地哼著《小寡婦上墳》,沿著村間的小路一扭一扭地往自己的高粱地走去。 “老張頭,忙著呢!”老漢經過一片高粱地對著自己的同村喊道。 “哎,忙呢,你現在才下地?”老張頭放下手中的錛子,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老漢從嘴巴上拿掉煙袋,吐出一股嗆鼻子的煙霧,瞇著眼說道:“我就那點兒地,沒必要起那么早,估計也就個把星期就能完事?!?/br> “那是夠快的,你瞅瞅我家,沒有半拉月肯定收不完?!崩蠌堫^愁眉苦臉地抬頭看了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高粱地。 “今年豐收你愁啥,收不到糧食你不愁得更狠?看到今年莊稼長成這個樣子,咱就是累死也高興不是?”老漢說著又吧嗒了兩口旱煙。 老張頭被他這么一說,臉上的愁云瞬間散開,憨憨一笑,點了點頭。 “得嘞,不跟你瞎扯了,我去我地里了!”老漢換了一個肩膀扛起錛子又邁開了步子。 “六月里,天氣熱熱的,小寡婦上墳遇到當兵的……” 伴著十分具有鄉村特色的“文藝歌曲”,老漢站在了自己的高粱地邊。 吧唧,老漢腳下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他感覺自己腳下稀糊糊的,疑惑道:“他奶奶的,不會踩到大糞了吧?” 說完,他把頭低下去,瞅了瞅腳底。 “咦?怎么會有血?難道有人在路邊殺雞?”老漢抬起腳,在干凈的田埂上使勁蹭了蹭。在農村,殺活雞給祖先上墳是常有的事。農村不像城里,人死后可以埋到公墓里。一般在農村,人死后都是埋在自家的田地里。所以在小路上有血跡也不稀奇,這并沒有引起老漢過多的懷疑。 “這些王八羔子,在俺家的地頭前殺雞?!崩蠞h一邊擦拭著腳上的血跡一邊罵道。 待他重新起身準備下地干活兒時,一大片倒伏的高粱引起了他的注意。 “哪個狗娘養的干的好事?看我好欺負是不是,壓我的莊稼?”老漢收起煙袋,朝著那一片倒伏的高粱跑去。 也就在幾秒鐘之后,老漢驚慌失措的慘叫聲從高粱地里傳了出來:“殺人啦!” 一個小時后,這個平時鮮有外人來的村莊的田地里停滿了警車,我們科室也在接到報警電話后立即趕到現場。 為了節省時間,我們五個人一邊穿著勘查服,一邊聽著徐大隊長給我們介紹情況。 “報案人名叫孫二狗,男,58歲,是雙塔村的村民。早上7點30分左右,他到自家的田地準備收莊稼時,發現了這具尸體。目前其他的一切情況未知?!?/br> “徐大隊長,這個孫二狗有沒有見過死者?”我第一個穿好衣服,起身問道。 “不認識。而且我剛才也讓當地的派出所民警辨認了,他們很肯定死者不是這附近的人?!毙齑箨爴u著頭說道。 “難道是拋尸?”我捏著下巴自言自語道。 “別想了,咱們先進去看看再說?!迸掷谧叩轿疑磉吪牧伺奈业募绨?。 “葉茜,麻煩你把我的照相器材拿過來一下?!迸掷谂ゎ^喊道。 “好咧?!比~茜提起兩大包東西,跟在我們后面。 案發現場是一塊呈南北走向的長方形高粱地,高粱地東西短南北長,其北邊是一條寬約一米的土路,就是在這條土路上,發現了大量的血跡。 由于這個現場是室外現場,地面為坑洼不平的硬土,而且最近幾天風力很強,地表無法留下浮灰層,因此基本上提取不到指紋、足跡一類的痕跡,所以這個案件我又成了打醬油的。 在判明了現場情況之后,明哥第一個鉆進了派出所拉設的警戒圈。我們四個人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進去。 他放下手中的勘查箱,走到了一攤還沒有完全凝固的血前,用手在血中做了一個“捏”的動作,一個暗紅色的長條血塊被他很自然地“拎”了起來。 “從現場的血跡和出血量來看,死者應該是動脈血管破裂傷?!泵鞲绮]有看到尸體,單憑這一點便說出了死者可能的死亡原因,這不得不讓人佩服。 “這里是拋尸現場還是案發現場?”我蹲在明哥面前問道。 明哥朝著東西方向看了看,接著對我說道:“這里肯定是案發現場。你有沒有發現,這一條路只有這一塊有血跡,其他的地方都沒有發現,死者應該是動脈血管破裂傷,如果是拋尸的話,這附近很長一段距離都應該有滴落狀血跡才是?!?/br> “那嫌疑人在這里殺人,不就說明能留下很多物證?”葉茜在一旁趕忙問道。 “沒錯,只要咱們用心,就算是在這荒郊野外也不可能找不到線索?!泵鞲绾茏孕诺鼗卮?。 正當我跟明哥撅著屁股研究血跡的滴落狀態時,葉茜在我們身后使勁吸了吸鼻子,然后疑惑地說道:“怎么會有一股機油味?” 明哥聽后好奇地轉身看向葉茜,張口問道:“什么機油味?” 我此刻也轉過身來看著她,她正挺著她尖溜溜的鼻子一路找尋嗅源。 “哪里有機油味?我怎么沒有聞到?”胖磊放下手中的相機把頭探了過來。 我趕忙對胖磊做了一個“暫?!钡氖謩?,示意他不要打攪葉茜。別人可能會納悶兒,我心里可是一本清賬,像葉茜這樣改裝摩托車的高手,對機油這種東西的敏感性,不是我們一般人會有的。 “在這里?!比~茜突然停下腳步,在距離我們大約三米的西側地面上找到了一攤黑乎乎的油污。 明哥放下手中的血塊,幾步走到了葉茜所在的位置。他蹲在地上仔細觀察了幾眼之后,起身對我們說道:“嫌疑人或者死者是騎著摩托車來到案發現場的?!?/br> 查看原圖 “冷主任,你是怎么判斷的?”葉茜好奇地站在一旁問道。 明哥看了一眼路面說道:“這條路不是村里的主干道,入口在東邊,而西邊路不通,所以平時不會有多少人走,能來這里的人幾乎都是莊稼人。剛才我已經打聽到,這兩天村民們都在忙著收高粱,目前雙塔村收高粱基本上都是靠人工收割,他們把高粱稈砍斷以后,會用大型的農用三輪車把高粱稈拉走,然后再進行脫粒處理?!?/br> “你們看,這條路只有不到一米寬,農用三輪車根本進不來,而且地面沒有車輪碾壓的痕跡,因此村民拉高粱應該都是選擇南邊的寬路,而不會選擇這里,所以這片機油應該不是村里常用的農用三輪車留下的。農用三輪車已經被排除,那汽車更不可能。剩下的只能是摩托車。從機油對地面的侵蝕情況看,機油滴落在地面上已經有不短的一段時間了,也就是說,摩托車停在這里時,天應該還沒有亮?!?/br> “從滴落位置到東邊的路口,有將近兩百米。這條路西邊根本走不通,熟悉情況的本村人不會從這里經過,不熟悉情況的人也不敢輕易把車騎進這狹窄的高粱地?!?/br> “另外根據現場血跡分析,案發時間應該是距離現在六個小時左右,也就是9月16日的深夜兩點鐘前后,這個點農村人早就在家里休息了,不可能會有人半夜騎著摩托車在這里轉悠,所以我能判定,這輛漏機油的摩托車,應該是嫌疑人或者死者乘坐的交通工具。這里沒有路燈,一到夜晚就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這么偏僻,就算是在白天,除了當地的莊稼人也很少會有外人從這里經過,這樣就排除了嫌疑人事先埋伏在這里伺機作案的可能性,所以我推斷,嫌疑人和死者有可能是騎著同一輛摩托車來到這里的?!?/br> “能騎一輛摩托車,說不定就是熟人作案,咱只要查清楚死者的情況,就應該能抓出真兇?!比~茜在一旁興奮地說道。 “這就是破案思路,走,咱們去看看尸體再說?!泵鞲琰c了點頭,轉身朝高粱地里走去。 五 生活在車輪上的男人 尸體的位置距離小路的南側約有15米,我們幾人沒過多久便來到了尸體旁。死者為男性,上身穿一件棕色的皮夾克,下身是一條黑色運動褲,腳上穿著一雙雜牌運動鞋,從死者的衣著來看,他的經濟條件并不是很好。 尸體面部朝下,右手置于自己的脖頸下方,左手呈伸展狀,這個造型有點兒像趴倒的自由女神雕像。 明哥換了一雙橡膠手套,在我的幫助下,將尸體整個翻了過來。胖磊在一旁固定好三腳架,用相機仔細地記錄現場的情況。老賢看了一眼尸體,便蹲在地上從自己的工具箱中拿出適合裝取物證的容器。葉茜則皺著眉頭,有些不適地站在一邊。 也許是死者在死前有一股氣憋在口中,我們一碰,尸體的嘴巴中發出“咕?!币宦曧?。 “??!”葉茜看到這一幕驚慌失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胖磊慌忙走上前去,將受到驚嚇的葉茜扶起。我看著她蒼白的臉龐,想到的卻是她在賽道上馳騁時嚴肅的表情。沒有哪個女生會從小就給自己打上堅強的烙印,在她身上也許發生過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 葉茜在胖磊的攙扶下狼狽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適的表情在她的臉上轉瞬即逝:“謝謝焦磊老師,我沒事?!?/br> “沒事就好,這是正?,F象,見多了就習慣了?!迸掷谡f著重新走到照相機前。 明哥看了一眼葉茜,低下頭扒開了尸體的頭部。 一截被切斷的氣管出現在我面前,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咔嚓,咔嚓。 隨著兩聲照相機的快門聲,明哥對我說道:“把尸體的衣服脫下來看看尸表?!?/br> 我點了點頭開始解死者的上衣,明哥則拽住死者的長褲。 死者上身從外到內就兩件,一件皮夾克,一件短袖衫。在這里最值得一提的便是死者的下身衣著,從外到內依次為黑色褲子、藍色秋褲,在秋褲外竟然還綁著兩塊棉布護膝。 明哥看了一眼死者的著裝,接著又掰開了死者的雙手,他似乎在心里已經有了答案,起身對我們說道: “這輛摩托車是死者駕駛的,嫌疑人應該坐在死者身后。死者的致命傷是右邊脖頸銳器傷,從傷口的斷層面來看,應該是匕首一類的東西造成的?!?/br> “土路上的摩托車機油距離現場血跡有幾米的距離,這表明嫌疑人不是在摩托車上作的案,他們應該是從摩托車上下來,走到了高粱地旁,此時嫌疑人才出手襲擊受害人。尸體表面沒有其他明顯外傷,說明兩個人沒有爭執,嫌疑人應該是在瞬間持銳器劃向死者的頸部,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偷襲。既然是偷襲,那面對面肯定不合適,所以嫌疑人應該是站在死者的身后趁其不備舉刀劃割,這一點從傷口的切割方向上也不難看出?!?/br> “普通的摩托車正常情況下可以乘坐兩到三個成年人,嫌疑人既然要選擇偷襲,這表明他自己并沒有把握能將受害人正面殺死,這也就排除了嫌疑人有幫兇的可能,因此從這一點可以分析出,嫌疑人應該是一個人?!?/br> “說到這兒,咱們再來看看死者的致命傷口,傷口分布在死者的右側脖頸處,而且傷口很深,這一點足以說明嫌疑人的一個特點?!?/br> “冷主任,什么特點?”恢復差不多的葉茜走上前來,張口問道。 “嫌疑人是個左撇子?!泵鞲玳_口回答道。 “這都能看出來?”葉茜那挖地三尺的勁頭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這一點很好判斷。如果嫌疑人使用的是右手,那整條傷口的方向應該偏向脖頸的左側,在這個案件剛好相反,所以嫌疑人應該是使用左手拿刀。從傷口的深度來看,嫌疑人的左手很有力量,不像是偶然使用左手殺人,這恰好能證實我的猜想,也只有左撇子會有這樣的特點?!泵鞲绾艽_信地回答道。 “是不是只要查明死者的身份,然后再調查出他的關系圈內有沒有左撇子,就基本能鎖定嫌疑人了?”我在一旁趕忙問道。 “恐怕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泵鞲玳L嘆了一口氣說道。 “什么?明哥你什么意思?”看著明哥有些難看的表情,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我的心頭。 明哥低頭看了一眼死者的傷口對我們說道:“我剛才觀察到,死者的雙手有厚厚的老繭,而且全部集中在手掌心的位置,這樣的結果,估計是他長期駕駛摩托車,雙手與摩托車把手長時間摩擦而產生的?!?/br> 葉茜聽他這么說,伸出了自己的雙手觀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