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謝文樂,我很敬佩你對家庭的責任心,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觸犯刑法?”明哥問道。 “都是那個該死的黃秀芳,都怪她!”謝文樂雙手使勁地晃動著“老虎凳”上的鐵鎖鏈,表情憤怒地咆哮道。 明哥看著面目猙獰的謝文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等他的心情稍微平復一些,明哥再次開口問道:“你要是心里有苦,就倒出來吧?!?/br> 謝文樂低頭在袖口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這事要從我父親活著的時候說起。當年我父親在的時候,這個黃秀芳就時不時地勾引他,兩個人經常廝混在一起,在村里弄得閑言碎語漫天飛。我母親死得早,家里就我一個男孩,我父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也沒有本事給父親再找一個,所以既然父親喜歡,我也只好隨他去。我家本來就住在村子最南邊,我平時也不往村子里去,誰愛說誰說去,我也不能堵人家的嘴?!?/br> “我起先沒有在意,后來跟這個黃秀芳接觸長了我才知道,她就是拿我父親當搖錢樹,時不時地從我們家里拿個千兒八百的。以前我父親是開油坊的,我們家在村里還算富裕,我父親手里也有兩個錢,可沒到兩年,就被這個黃秀芳騙個精光。直到我父親死后,她還三天兩頭到我們家要錢?!?/br> “你父親是怎么死的?”明哥打斷道。 “急性心臟病?!敝x文樂回答道。 明哥盯著他的眼睛約有一分鐘的時間,然后開口道:“行,你接著說吧?!?/br> 謝文樂木訥地點了點頭:“我當時所有的經濟來源就是那十來畝棉花地,兒子考上了重點初中,需要錢,我哪兒有那么多閑錢給她?可不承想,不給她錢,她就撒潑,一點兒道理也不講。有時候礙于面子,我就給她幾十、一百,打發她走?!?/br> “可她還真把我們家當成搖錢樹了,一沒錢就來,一沒錢就來。我平時也好說話,一直忍著,直到一個星期前的一個晚上,我實在是忍無可忍?!闭f到這兒,謝文樂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直響。 明哥沒有打斷,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個坐在“老虎凳”上的男人。 一支煙以后,謝文樂抬頭看了一眼泛黃的墻頂,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記得那天下午下了一場陣雨,我剛把院子里的豬飼料收到屋子里,黃秀芳就來了。根本都不需要問,她又是來要錢的??闪钗覜]想到的是,她竟然張口就要兩萬,說是在外面賭場輸了錢,借了高利貸,如果我不給她,就死給我看。她的這種伎倆都不知道在我家上演了多少遍,我也懶得理她,直接到地下室干我的活兒,當時我朋友李東剛給我送來一車貨,他那邊還等著要油?!?/br> “可沒想到,黃秀芳這次竟然掏出了一個紅本子,是她跟我爸的結婚證??吹竭@個我傻眼了。她跟我說,她看過什么《婚姻法》,這個四合院是我父親名下的,現在我父親死了,她作為我父親的配偶,這房子就是她的。如果不給她兩萬也可以,她明天就帶人來看房子,要把這個院子給賣了?!?/br> “我在電視上也看過一些法律節目,她要真成了我爸的合法老婆,那這房子肯定有她的份?!?/br> “我從她手上搶過結婚證,看了一眼我爸跟她的合影,就知道這個證是真的,它是在我爸死的前一年辦的。得知這種情況,我很快冷靜了下來。因為我知道,這次事情比我想的要嚴重?!?/br> “我從屋里拿了一瓶白酒,對黃秀芳說,兩萬塊我身上沒有,容我幾天去湊。她看我態度變了,對我也變得客氣起來,她對我說,這次要不是真的被高利貸追債,她也不會拿結婚證來要挾我?!?/br> “她還真以為我會服軟,可她哪里知道,在我的心里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一定要有一個了結,反正她就一個不聯系的兒子,我殺了她,也不會有人懷疑到我的頭上。晚上,我趁她喝得迷迷糊糊時,直接把她拖到了地下室,用切割機把她活活地給切了?!?/br> “你為什么想到分尸?”明哥右手握拳頂著下巴問道。 “我們這邊都是旱地,根本挖不動,這么大的尸體,不好埋,我只能把她分割成小塊,這樣好處理一些?!敝x文樂十分冷血地回答。 “你當時沒有想過把尸體提煉成油?”明哥瞇著眼睛,問出了一個十分變態的問題。 謝文樂聽他這么說,顯得十分平靜: “想是想過,但是我覺得這樣干太喪良心,畢竟這油是給人吃的,我總要給我兒子積點兒德吧?!?/br> “你當時把尸體扔在哪里了?”明哥此時看謝文樂的眼神有些轉變。 “我平時經常往來于你們云汐市和我們洞山市之間,我知道你們云汐市高速公路旁有一段路都是塌陷區,沒人居住,所以就把分割好的尸塊扔在了路邊?!?/br> “你用什么東西裝的尸塊?”明哥開始對細節進行提問,因為這些細小的情節,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說得清楚,撒謊是編不出來的。 “以前我父親干油坊時候剩下的麻包?!?/br> “你把尸塊分割好以后,還做了什么?” “我從家里的油桶里舀了一瓢花生油,燒熱后潑在了黃秀芳的頭上,這樣就沒有人能認出她的模樣了?!敝x文樂回答道。 “你的作坊里到處都是豬油,為什么要單獨燒一瓢花生油?”明哥也說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因為我怕豬油凝固以后粘在地上和車上不好清理,所以就用的花生油?!?/br> “你想得還真夠全面的?!泵鞲缋浜咭宦?。 謝文樂被他這么一說,唰地一下臉紅到了脖子根。 “你知道羞愧,說明你這個人并非什么大惡之人?!?/br> 明哥說完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盯著他足足有一分鐘,然后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我們和刑警隊做了簡單的交接以后,便準備離開。 正當我剛要踏出刑警隊的門時,葉茜一把將我拽?。骸奥犂渲魅握f,是你最先查到謝文樂這條線索的?” “什么,明哥說的?”我有些詫異。 “對,冷主任親口對我說的,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這條線索的?!比~茜有些不依不饒。 “我要是告訴你,是我瞎貓碰到死耗子,你信不信?”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你!”葉茜氣鼓鼓地在門口跺起了腳。 我收起笑容,走到車前,感激地看了一眼坐在駕駛室里的明哥。在拉上車門的瞬間,我隱約地想起父親常對我說起的那句話:只有你自己用心去經歷一個案件,才能感受到作為一名技術員的真正價值。 第二案 亡命豆腐 一 師徒情深 嫌疑人謝文樂這邊剛被送進看守所,那邊省電視臺的記者便急匆匆跑過來對這次案件進行專題報道。一向低調的明哥,對這種拋頭露面的活兒,從來沒有興趣。老賢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待在實驗室,想讓他接受采訪,門都沒有?!安痪行」潯钡呐掷诟鼊e談,如果真的讓他上了電視,他那時不時就要挖鼻孔的不雅動作,絕對能讓公安形象毀于一旦。這樣一來,我們科室也只有我可以勝任這個接受采訪的“重任”了。 省臺記者采訪結束的第三天,節目就在黃金檔給播了出來,真是讓我好好瀟灑了一把。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一首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響起,我趕忙拿起了電話。 “喂,陳紅梅啊,哎呀,你看了啊,對,是我們辦的……(此處省略數千字)”這邊電話剛掛,緊接著又是一陣《小夜曲》。 “喂,小彪,對對對,電視上的是我,哪里哪里……”正當我聊得起勁時,胖磊嘭的一聲推開了我辦公室的門,笑得比哭還難看,對我說道:“小龍,我都要喊你龍哥了,能不吹牛了嗎?” “???磊哥,你都聽見了?”我的臉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剛才確實吹得有些厲害。 “得虧在你隔壁的是我,換了旁人都扛不住。我說我臉皮夠厚的了,你的估計用槍都打不穿?!迸掷跇泛呛堑厝咏o我一支煙卷,倚著門框笑著說道。 我從桌子上拿起打火機,趕忙起身幫胖磊點燃煙卷,奉承地說道:“這好不容易露把臉,還是專訪,你懂的!嘿嘿?!?/br> “得得得,看你小子這么懂事,我就當沒聽見,你接著吹?!迸掷诳恐T框抽著煙卷笑著對我說道。 正當我跟胖磊聊得起勁時,明哥快步走進了我的辦公室??粗麌烂C的表情,我的笑聲戛然而止。 “下班別走,等著我?!泵鞲缢ο乱痪湓?,沒等我回答,便離開了辦公室。我剛想沖著他的背影發幾句牢sao,抬頭瞥了一眼掛在墻上的電子鐘,7月30日,看到這個日期我的心里頓時一暖。 下午六點,我和明哥站在了小區的大樓門前。我家所在的小區名叫“公安一區”,是當年父親參加工作時,單位給分配的房子。小區只有六幢小樓,在我小的時候,小區里還經??梢砸姷酱┲氖迨灏⒁?,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很少有人愿意居住在這個破舊不堪的小區中。 明哥此時左手拎著一瓶他自己配的藥酒,右肩膀上背著一個單肩包,徑直朝單元樓內走去??粗纳碛跋г跇堑纼?,我也快步跟了上去,我們兩人的腳步停在了五樓一個堆滿煤球的鐵門前。 “開門?!泵鞲鐚χ艺f完,主動閃開了一條道。 我把鑰匙插入鎖孔之中,擰了兩圈,吱呀,滿是銹跡的鐵門被我推開。 “咳咳咳,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臥室里傳來。 “是我,明哥也來了?!痹捯魟偮?,我倆徑直來到了臥室內。 父親聽到我喊“明哥”兩個字,瞬間來了精神,他把手中的《法醫昆蟲學》往床邊一扔,拽掉老花鏡樂呵呵地說道:“啟明,你來啦?!?/br> “來了,師傅,最近好點兒了沒?”明哥關心地走上前,雙手把掛在父親脖子上的老花鏡小心翼翼地取下,折疊好放在床頭柜上。 我看到這一幕,對他們說道:“你們先聊著,我去燒點兒水?!?/br> 說完,我輕輕地帶上木門,朝廚房走去。 對屋里兩個男人的情感,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從小我就對父親的工作很不理解,那時候我根本不懂他為什么會為了工作連我和媽都不管不問,自從被他逼迫上了警校,我對父親更是一肚子怨氣,我覺得他是在強行選擇我以后的人生,覺得他束縛住了我的自由。所以這些年來,我跟父親基本上很少面對面地在一起交流,陪著他消磨時間的也只有堆滿床頭的那一摞又一摞的專業書籍。 明哥,一個我怎么都搞不懂的男人。我記得第一次見他來我們家,是我上初中那會兒,當時我就覺得他是一個怪人,走到哪里都一聲不吭。后來由于好奇,我向父親打聽過他,從父親那里我得知,明哥是一名法醫,工作就是專門解剖尸體。一聽到這兒,我的頭皮都要炸開了,從那時起,我見到他就跟見到瘟神似的。就算有時候他主動跟我說話,我也不敢搭腔。 明哥的職業雖然是法醫,但也帶個“醫”字,大概是九年前,他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找到了一個針對父親的病的推拿療法,自從那以后,只要沒有案件,他每個月的15號和30號必會來我家一次,幫父親系統地推拿一個小時,這些年從未間斷過。他對父親的那種師徒情,有時候連我這個做兒子的都自愧不如。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打心底里想好好感謝一下這位冷冰冰的大哥,可在我到科室上班的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在我心中多年培養起來的形象,基本毀光了。我真心受不了他待我的那種態度,我把它歸結為性格不合,說白了就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他這樣對待父親,我真的都懶得理他。 呼!水壺的水蒸氣頂開了氣閥,我也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我推開門,把沏好的兩杯茶送進了屋內。此時父親乖乖地躺在床上,笑得像個孩子。只見明哥把酒瓶中的藥酒倒在雙手上使勁揉搓,待雙手發熱以后,快速地按壓父親腰椎和雙腿的xue位。 “哎呀,疼!” 明哥聽后嘴巴一咧笑道: “師傅,這要是疼就說明有知覺了,忍著??!” 說完明哥又趕忙倒出半勺藥酒使勁揉搓兩下,對著剛才父親喊痛的xue位用力捏了下去。 你還別說,這推拿法我起先根本不相信,但是從三年前開始,我父親癱瘓的下肢,竟然有一條腿神奇地有了知覺,雖然長時間的行走不太可能,但是他自己靠著拐棍上個洗手間還是不成問題的。按照明哥的說法,總有一天,他會讓我父親重新站起來。所以一聽到父親的另外一條腿也有了知覺,他怎么能不開心! 明哥奇葩就奇葩在這里,你要說他不愛笑吧,他每次見到父親都樂得跟花似的,可一出我家的門,他的臉就立馬變成了北極的冰山。我依稀記得胖磊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這輩子對他來說最刻骨銘心的幾件事里,其中就有一件是“曾經看到明哥笑過一次”。 父親咬著牙關堅持了半個多小時,額頭上滲出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小龍,去端一盆熱水過來,我給師傅擦擦身子?!泵鞲鐨獯跤鯇ξ艺f道。 “好的?!蔽覒暱觳匠鲩T,接著一盆冒著水蒸氣的熱水被我端進屋內。為了保持毛巾的熱度,明哥雙手快速插入熱水之中,拎起毛巾飛快地擰干,我能明顯地看到他腮幫鼓起的肌rou和緊鎖的眉頭。60多度的水溫,并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了的。 我端著水盆,直愣愣地站在兩人旁邊。他們給我一種錯覺,仿佛明哥是我父親的兒子,而我更像個外人。 ,晚上七點的鐘聲響起,父親倚在床頭,明哥坐在床框上,我搬個板凳坐在了床邊。 父親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歪著頭對我說道:“剛才聽你明哥跟我說了,這個碎尸案件辦得漂亮?!闭f完,父親對著我豎起了大拇指。 被他這么一夸,我的臉有點兒發燒,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這里面的緣由。 “師傅,李峰老師那邊給回復了,他下個月一整月都有時間,我想讓小龍去跟著他學習學習?!泵鞲缫贿厧透赣H捏著小腿,一邊商議著說道。 “學習?學習什么?”我豎起耳朵問道。 “學習痕跡檢驗,李峰可是我的師弟,灣南省痕跡檢驗第一人!”父親稍微側了側身子,用手指敲著床框對我說道。 “不干,我不去?!蔽覍@種事情有本能的反感。因為我心里清楚,學得越多干的就一定越多,如果真的啥都不會,明哥就是想把工作交給我干,我也不能勝任不是? “是不是覺得破了一個那么大的案件有點兒飄了?”明哥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皺著眉頭問道。 “飄倒不至于,現在刑偵電視劇那么泛濫,稍微動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戴手套作案。你看這個案件,沒指望痕跡檢驗,不也破案了?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學?!蔽易诎宓室粋?,沒好氣地反駁道。 “唉!我真搞不明白你警校四年究竟在干什么!”父親痛心疾首地指著我,說著就要發火。 明哥趕忙幫父親拍了拍胸口,扭頭對我嚴厲地說道:“你給我出來?!?/br> 二 逼上花山 我很不服氣地走到了客廳中,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雙手交叉放于胸前,怒視明哥道:“你干嗎不經我同意就要把我送出去學習?” “人民警察隊伍是個紀律部隊,你知道我想說什么!”明哥雙手插兜,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又拿這個來壓我——服從上級命令?!蔽移擦似沧旎卮鸬?。 “知道就好,你覺得你沒有必要學習?你以為你在這個案件中表現得還算出色?”明哥站在我的面前用手指著我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