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秦夫人自己不大了解京城舊事,喊個牙婆過來詢問,也不失是一種好方法,芳華微微一笑,伸出手來掀開門簾,跨步走了進去。 “干娘,我來了?!?/br> 一進門,芳華便眼睛溜了一圈,瞅見角落里坐著一個將近六十來歲的婆子,臉上的褶子已經層層疊疊,可偏偏還要檫著粉兒,黑里透黃的肌膚上勻著一層白色的脂粉,就如驢蛋上頭打了霜,鬢角那處的白色尤為厲害,幾乎以為是生出了一層白頭發。 頭發用黑色絨布包著,遠遠一看,似乎還是青絲滿頭,耳朵邊還插了一朵花,紅艷艷的一團,跟火焰一般,下邊還垂著一點流蘇,在耳邊閃閃的發亮。芳華見著這大半,有些想笑,難怪門口那小丫頭見著她就當新鮮事告訴她,這般活寶,她來大周也是第一次瞧見。 “芳華,快些過來坐,聽聽陳婆子來翻古?!鼻胤蛉诵Σ[瞇的朝芳華招了招手:“她說得怪有意思的,好多事情我還是頭一遭聽見?!?/br> “夫人,你們這般賢良端莊的,如何會得知那些腌臜事兒,那些不過是陰溝里的泥,沉在那里都爛透了,不拿耙子去細細耙,是不會被人知道的。我年輕的時候,因著口齒伶俐,給大戶人家介紹的人都合用,又會收小,也會抱腰,還兼著能放刁,故此走遍了京城的高門貴戶,聽到的見到的,多著去了?!蹦顷惼抛诱f起陳年舊事來,牙齒都露在了外頭,稀稀疏疏的,還帶著些黃色的牙漬。 (抱腰指從事穩婆助手那一行當,古代婦人生產,因為疼痛難忍,故此會不住挪動,穩婆不好下手,因此便出現了專職抱住產婦腰身的行當,主人家打發紅包時,雖不會包給穩婆這么多的銀子,但也有些彩頭。) “方才你說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來來來,說些更隱秘些的,讓我們也來開開眼界?!鼻胤蛉顺惼抛有α似饋恚骸霸趺戳??就不肯說了給我們聽?” 陳婆子從懷里抽出一塊手帕子擦了擦汗:“夫人,這個不是不肯說,主要是夫人想聽二十多年前的事,老婆子年紀來了,有些記不大清楚了,萬一說得不對,將旁人給攀誣了,這便不好了?!?/br> “牽扯什么記不清楚了呢,還不是想多拿些銀子?”秦夫人朝鐵甲點了點頭:“去,拿個銀錠子來讓這婆子記性好起來?!?/br> 見了那個雪亮的銀錠子,陳婆子眉毛都飛了起來,伸手將那銀錠子接了過來,攥在手心用指甲劃了劃,嘴巴一咧:“夫人,你想聽啥事兒?只管問,老婆子記性可能差了點,但還能隱約記得點影子?!?/br> “二十多年前,可有哪戶人家走失了女兒的?”秦夫人盯住了陳婆子:“你能記得的,且說出來聽聽?!?/br> “二十多年前?”陳婆子瞇了瞇眼睛,一副深思模樣,好半日才砸吧砸吧嘴道:“走失女兒的,肯定也不會說出來,這明明白白的是在給家里抹黑哪,一般都說是暴斃。我記得的京城里頭有三戶人家,一個是城南的晏家,他家是開銀樓的,大周各處都有分號,到現在還是京城數得著的富商,那時候他家一個小姐喜歡上了個窮書生,跟著跑了,彼時還是我給傳的信兒哪,晏老爺生氣得很,給族長報了個暴斃,從此晏家再沒有這個人,只不過這書生倒也還是爭氣,后來考了個舉人,用著晏小姐卷著走的金銀細軟去吏部打點,補了個缺,后來慢慢的也做到了知府,早兩年還回了京城,晏老爺不見自己女兒,晏夫人不忍心,偷偷的跟女兒在客棧見了一面,母女兩人抱頭痛哭,喲喲喲,那情景,我這個老婆子看了都是心酸吶?!?/br> “晏家?沒聽說過?!鼻胤蛉税櫫税櫭碱^:“可還有別家的小姐,也說個我識得的?!?/br> 陳婆子將身子扭了扭,一臉jian笑:“夫人,那些能跟著人跑的,都是自輕自賤的,夫人你出身名門,怎么會認識這樣的人呢?!?/br> “別說廢話,給了你銀子還不肯說實話不成?”秦夫人臉一沉:“鐵甲,去,將那銀子拿回來,我的銀子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br> “別,別,我說,我這就說?!标惼抛佑懞玫男α诵Γ骸胺蛉?,下邊這兩個,可是真正的大戶人家!” 陳婆子接著又說了兩個,一個是現任督察御史的妹子,還有一個卻是武安侯家的小姐,秦夫人驚訝的張大了嘴:“當年只聽說她們是得了急癥,沒有治好就香消玉殞了,沒想到卻是這般緣由!” “夫人您怎么會想到這上頭去呢?!标惼抛有α诵Γ骸斑@兩位小姐現在過得怎么樣,我卻是不得而知了,她們當年沒走我這根線?!?/br> “想來真正的高門大戶,你也去得少?!遍L弓在旁邊哼了一句:“你能進我們尚書府,還是我家夫人的表妹舉薦來的,否則誰會知道你?” 芳華在一旁聽著,心里默默的猜度,沈家大娘若是沒有隱姓埋名,那方才陳婆子說的這幾個便不是她,三人都不姓沈,也不知道這陳婆子可記得有行沈的。 “哎呀呀,這位妹子,你可別說,公侯府第我可是經常進去的,否則怎么會有人舉薦我來給你們家夫人翻古?那時候我可是京城里響當當的牙婆陳,誰不識得我?”陳婆子顯得有些委屈,只覺自己被人看扁了,憤憤不平。 “那……”芳華遲疑的問了一句:“你可還記得有位姓沈的小姐,也是莫名其妙的不見了?” “姓沈?”陳婆子瞇縫著眼睛想了想:“京城里有幾家姓沈的大戶,可沒聽說有什么小姐暴斃或者是去了尼姑庵靜修的,然我再想想,姓沈……” “高挑個子,生得很美,說起話來聲音跟鈴鐺兒似的,特別甜?!狈既A努力的回憶著沈家大娘的模樣:“肌膚也很白,仿佛一絲瑕疵都找不出來……” 眼前出現了那張臉,白皙如玉,一雙大大的眼睛看上去總籠著一種淡淡的愁苦,煙霧裊裊一般,年輕時,她肯定是個大美人兒。 正文 217||%#217 雕花窗上有淡淡的日影,照進了內室,讓里邊的一切都明亮了起來,就連陳婆子耳畔的那朵絨花都顯得鮮亮了許多,她的腦袋晃了晃,花下邊的流蘇簌簌作響,銀光一閃,晃著從眼前溜了過去。 “姓沈的小姐,個子高挑……”陳婆子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記不得這么多了,京城里沈姓大戶好像沒你說的這個,這幾家的小姐,姿色只是平平,沒有出挑兒的,除了……可是她只是寄居在國公府,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br> “寄居國公府?”芳華來了興趣:“mama可否說來聽聽?” “這個便說來話長了,”陳婆子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還是二十四五年前吧,我在楮國公府見過這位小姐,當時她才十七歲年紀……” “楮國公府?”芳華驚跳了起來,極為震驚,又重新問了一句:“楮國公府?” “是,褚國公府?!标惼抛狱c了點頭:“沒錯,就是在楮國公府見過的,這位小姐命可真是苦,正是應證了紅顏薄命,唉……” 據陳婆子說,這位沈小姐,跟楮國公府的關系其實并不深,她是當年的褚老太君的表侄孫女,而且這個表真是一表千里的那個表,關系遠著呢。 當年的褚老太君有一個遠房的表妹,雖然說兩人血緣關系不是那般近,而且那位表妹家世也不顯赫,只不過是一般人家而已,可這人講求的就是個緣分,褚老太君幼年時曾在老家那邊住過幾年,與這位遠房的表妹最為融洽,兩人好得跟一個人一般,故此褚老太君對她十分照顧。 后來這位表妹嫁了個姓左的,日子過得依舊一般般,過了一年生孩子的時候遇著了產后血崩,撒手去了,只留下一個女嬰,臨終前拉著褚老太君的手請她多多照看著:“我那夫君以后肯定會續弦,到時候誰還會來疼愛我的孩子?還請你看在姐妹情深的份上多照看著些?!?/br> 褚老太君點頭答應了下來,逢年過節總要打發下人去那家給侄女兒送點東西,并且囑咐著表妹夫不要讓他的續弦作踐了前妻的女兒。這位左小姐在褚老太君的關照下,也算是平平安安長大,等及及笄,家里將她許給了一個姓沈的商人,雖然年紀略大了些,可兩家算是門當戶對,褚老太君還重重的送了一筆賀禮。 可萬萬沒想到,那個姓沈的不是個東西,成親不到一年,家里就多了兩個姨娘,外邊養了幾個人,還把左小姐的陪嫁丫頭都睡了個遍,當左小姐去質問他的時候,他心里順暢還好生回兩句話,若是不痛快,拳打腳踢的就來了,左小姐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還不敢回娘家去說——有后娘就有后爹,他們只管著自己快活自在,根本沒想到過這嫁出去的女兒,每次回去,她那后娘只是笑著問帶了多少節禮回來了——畢竟姓沈的有點身家。 “你生得這般美,與他成親是下嫁了,不疼著你?”她那后娘挑著眉毛笑吟吟道:“你也要知恩圖報,在家里做閨女的時候,我們可沒有虧待過你?!?/br> 見著這樣一張臉,她還能說什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水潑到地上還留了點痕跡哪,她在家里的閨房現在都沒了,她是比那潑出去的水還不如。 被姓沈的欺負得狠了,左小姐實在捱不過,思前想后給褚老太君去了一封信,哭訴了自己的遭遇,想請褚老太君出面來替她和離,褚老太君接到信大吃了一驚,派了下人過來打聽情況,表妹夫只說兩人只是小吵小鬧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只不過是她在家里做閨女時比較嬌氣,性子有些擰罷了,再說她現在有了身孕,這個時候的婦人,情緒不好也是正常,你回去跟老太君說,承蒙她費心,這邊沒啥事,讓她好好保養身子便是?!?/br> 那下人得了這話兒,回去跟褚老太君一說,褚老太君趕緊寫了封信過去勸侄女兒,既然出嫁了,便要將性子好好收一收,夫妻要和睦相處最要緊的是能忍讓,不能再跟在娘家做小姐一般的性子,剛剛開始可能有些不對,過得幾年就好了。 過了大半年,褚老太君再沒收到左小姐的信,只覺有些奇怪,心里頭掛念著她,也不知道究竟跟夫君和好了沒有,于是又派了自己的得力婆子去了沈家問情況,過了不久,那婆子急急忙忙回來稟報:“左小姐……已經死了?!?/br> 褚老太君唬了一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怎么可能死了?” “真的死了,我到那里的時候,死了才三日,她那貼身丫鬟跟我說……”貼身婆子眼睛都紅了:“左小姐是那個姓沈的打了壞了身子才死的,死前吐了不少血,眼睛都鼓出來了哪?!?/br> “什么?左家未必就沒去過問,隨便他這樣了?”褚老太君幾乎要跳了起來:“活生生的一個女兒被打死了,他們也不上門去替她主張?” “聽說姓沈的給了左家五千兩銀子,算是封口費?!逼抛影β晣@氣:“左小姐才二十歲不到,生得那般美,可卻這么薄命……她生的那個女兒,才兩個月都沒有,玉雪可愛,看著我還笑哪,也不知道她母親已經過世了,唉……” 褚老太君坐在那里,心里不僅憤懣不已,而且更是自責,若自己當時趕著去替她和離了,表侄女兒又怎么會被狼心狗肺的東西打死!可是后悔已經晚了,左小姐撒手去了,她再也不會寫信來向自己求助了。褚老太君坐在那里,全身冰涼,思來想去,決意要好好將那姓沈的懲治一番,于是親自去了左小姐住的地方,抬出楮國公府的名頭來,將那姓沈的捉了起來,判了二十年流放西北并且不得回原籍,那個女嬰被送回了左家,由外祖父外祖母撫養。 “寄居楮國公府的沈小姐……”秦夫人沉吟了一聲:“我回京城比較晚,跟那些小姐們也不熟,好像沒怎么聽說過,只不過你一提起來,仿佛又模模糊糊記得有這樣一個人?!?/br> “夫人,當年你只喜歡舞槍弄棒,跟那些高門貴女興趣愛好都不同,如何會跟她們去結識?不記得也是自然的?!标惼抛有α似饋恚骸案螞r這位沈小姐鮮少出去參加游宴,京城里認識她的人只怕不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