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無可否認,他喜歡上了她。 可是,他卻不能娶她。 褚昭鉞靠床坐著,腦子里邊紛紛亂亂,努力的回憶著他那未婚妻盛明珠的模樣,可是他驚訝的發現,他竟然不記得盛明珠究竟是什么模樣。 他曾在游宴上見到過盛明珠,當時并不知道她會是自己將來的妻,也沒有仔細去看過她,眼角余光掃了過去,只覺得盛家這位大小姐打扮得十分艷麗,而且喜歡堆上滿頭首飾,就如一座閃閃發亮的七彩琉璃寶塔。 后來訂了親,為了避嫌未婚夫妻不能見面,每次京城里的游宴他都不再往女眷那邊走,對于這位盛大小姐就更沒有印象了,現在要他去想盛明珠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他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除了她那華麗的裝扮。 盛明珠之于他,就像一個遙遠的影子,他跟她仿佛隔了一座山,那影子怎么也透不過來,而這個院子里頭的盛芳華,卻是那般真實鮮活,她就在那里,仿佛他只要再走近一步,就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香。 褚昭鉞的手慢慢的捏緊,越來越緊,握成了一個拳頭——他不是薄幸之人,即便自己再喜歡盛姑娘,可也不能背叛了婚約,他要克制住自己,不能讓自己這幾分喜歡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才思及此處,忽然間心就痛了,恍惚間有人用刀子在剜著他的心,一刀,一刀,又一刀。 五月的月夜有說不出的清爽,盛家的院子里的香樟樹下擺著一張竹靠椅,靠椅里頭斜躺了一個人,頭發盤在了頭頂,兩條腿伸直交叉,一只手搖著蒲扇,閉了眼睛聽草叢里夏蟲的呢噥低語,十分愜意。 她不緊不慢的搖著扇子,額頭光潔,沒有一顆汗珠子,不知為何,忽然間她用力搖了兩下,將那蒲扇往地上一扔,重重的翻過了身去,似乎有些煩悶,還蹬了蹬腿。 幾縷發絲從鬢邊溜了出來,在她臉龐處飄拂,她咬了發絲在唇間,輕輕吹了口氣,發絲又飄了起來,落在竹靠椅上邊,就如游絲,飄忽不定。 “你這是怎么了?” 一陣涼風吹過,將那已經安穩下來的幾縷頭發又扇了起來,盛芳華一轉身,就見褚昭鉞拿著蒲扇站在身邊,臉上再無素日見著的那種神情。 此刻天空已經有半個滿月,月亮很白,仿佛一塊餅被切去了一半,詭異的掛在天上,如輕紗的月華里,那藍衣少年俊眉朗目,看得盛芳華也是一呆。 原來阿大神色柔和的時候竟是這般好看。 “你平日也該這樣,老是板著臉,好像別人欠了你幾千兩銀子一般,多難看?!笔⒎既A嘻嘻一笑,抬起手來指了指褚昭鉞:“你這模樣,我很喜歡?!?/br> 她口無遮攔,這句話隨意而出,說了以后,盛芳華自己呆了呆——這算是在調戲良家男子嗎? 褚昭鉞也呆了呆,一顆心忽然就跳得飛快,越是想控制,可卻怎么也不能控制,他低頭看著半躺在竹靠椅上的盛芳華,肌膚嬌嫩猶如春日里的嬌花,只能輕輕碰在手里好好呵護,不能有半分的不仔細。 “你怎么啦?為何這般看我?”盛芳華一伸手,從褚昭鉞手里將蒲扇奪了過來蓋住了臉,將那漸漸潤開的粉色紅暈遮了泰半。 躲在蒲扇之下,盛芳華暗自啐了自己一口,什么時候也變得這般矯情了,拿著團扇遮面,這不是那些大家小姐才做的事情?幾時自己也要東施效顰了?人家手里拿的可是紈扇,自己呢,拿的是一把破蒲扇,已經用了幾年光景了,上頭還有幾個破了的孔。 她的眼睛貼著一處小孔看了過去,看到了烏藍的天,銀白色的月,還有一張俊秀的臉。 臉上神色十分有趣,盛芳華從未見到過褚昭鉞有這樣的神情,她不由得低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正文 34|0034 “你為何發笑?”褚昭鉞盯住了盛芳華,有些苦惱。 滿腹的話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偏偏盛芳華還不給他好好說話的機會,她的笑聲又脆又亮,就如鈴鐺般在他耳邊不住的晃蕩,撩得他心里一陣酥麻,那已經準備好的話頃刻間不翼而飛,滿心盼望的只是這笑聲不要停歇,就這樣一直縈繞在耳邊就好。 盛芳華止住笑,將蒲扇扔到了一旁,坐了起來:“我覺得你很好笑?!?/br> “我?”褚昭鉞瞇了瞇眼睛,習慣性的將臉又板了起來:“何處好笑?” “難道不是嗎?分明是一個大好的帥哥……”盛芳華見褚昭鉞眼中透出迷惑之意,忽然想到他大概還不能理解這帥哥的含義,只能換了一種說辭:“本來生得這般俊,卻故意要板著一張臉,讓人見著就想退避三舍,世人都想將自己變得俊些,可你倒好,偏偏要將一張俊臉折騰成冰山,這難道不好笑么?” “那不是因為你分了我五千兩銀子去,心痛么?!瘪艺雁X語出驚人,將盛芳華唬了一大跳,她急急忙忙的站了起來,很認真的看著褚昭鉞的眼睛:“你可不能出爾反爾,說好的玉玦賣掉,每人一半,你想反悔?” 見著她這模樣,褚昭鉞心底微微一動,似乎有什么東西觸及到他嘴軟的一部分,讓他呼吸都痛了起來。 那眉眼,那笑容,都是這般讓他動心,就如春水,汩汩的流入了他的心田,就如春雨,沖刷了他寂寞的塵埃。 以前在游宴上也見過不少京城貴女,可她們對于他,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是一些被規矩禮儀束縛著的木頭人,直到他見到了盛芳華,才明白原來世上竟然還有這般聰明伶俐的人,她能讓人跟著她的思緒起伏,一顰一笑都能讓人心動,讓人幾乎可以忘記一切,只想時光停駐在此刻,不要再想旁的事情,只要有她在身邊,聽著她的歡笑聲,感受到她身上的淡淡藥香,呼吸著她呼吸著的空氣,看著她看著的月光。 “我逗你的?!瘪艺雁X微微一笑:“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br> “那就好?!笔⒎既A拍了拍胸:“嚇壞我,我都在畫新房的建筑平面圖了?!?/br> 褚昭鉞知道建筑之意,卻不懂平面圖究竟是什么,只是他并不想深究,他走出來本是想跟盛芳華說說下午的事情,可是見著她笑得彎彎的眼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心里有說不出的踏實。 盛芳華漸漸的收斂了笑容,褚昭鉞今日有些不對勁,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會有這樣的感覺,可直覺告訴她,褚昭鉞那面無表情下邊,有一顆蠢蠢欲動的心——若真是心如止水,那他絕不會來教育自己要明白孝悌之義——這又關他什么事? 她回憶起那個早晨,他一本正經的教訓自己的樣子,其實他的心里裝著很多事情,只是他不想讓旁人發現罷了。 “盛姑娘,今日下午,我讓你尷尬了,實在過意不去?!瘪艺雁X站在那里想了很久,終于開口:“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可是我……” 這是被發了好人卡吧?盛芳華有一絲絲悲涼,前世里大家也都夸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然而這夸獎并沒有什么用,她沒有男朋友,直到邁入奔四行列依舊是孤家寡人。 哪個姑娘不渴望著有一份愛情,有人呵護?不是她不想找,實在是找不著。 醫學專業本碩博連讀下來,又去美國博士后站點進修兩年,十年韶光悠悠而逝,她成了二十八歲的老姑娘,最重要的是,她成了這世上的第三性。 那個時代,有一個流行的段子:這世上的人分成三種性別,男性,女性,女博士。 她就是那第三種性別,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是醫學女博士,是一個忙得如陀螺沒有任何時間分出來去談戀愛的女人。 博士后拿到手,和自己的博導一起做課題研究,她被分派到一家知名的醫院進行臨床采集數據。雖然她的身份特別,可她卻一直以一個普通醫生看待自己,醫院里哪里需要她,她就義無反顧的奔向那里,曾經最忙的一次,她一天做了八臺手術,只吃了中餐,只在醫生休息室里打了個盹。 “何醫生真是個好人?!?/br> “可不是?專業技術過硬,人還那么好,和氣大方,見人都是笑?!?/br> “專業過硬又怎么了?女人最重要的還不是要有個家?何醫生至今都沒有男朋友……” 盛芳華至今還記得那次從病房里查房出來,聽到幾個護士在小聲議論,最后那個小護士點評她的話語里帶著幾分驕傲——醫院里的護士永遠比女醫生要搶手。 前世被人發好人卡,今生又來了一張,盛芳華心中微微有幾分苦澀,但表面上還是笑著將那好人卡接了過來:“我知道自己是個很好的姑娘,阿大,你不用提醒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