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李副官帶著幼儀進了樹林,扭頭朝著她說道:“跟緊我的步伐,丟在里面十天半個月轉不出來餓死可沒人管!” 幼儀聞聽便猜到這其中必有什么玄妙的陣法,盯緊他的腳步一步不敢錯。 這丫頭還真是精明,頗有些見識。李副官見狀不由得暗自點頭,不由得多瞧了幼儀幾眼。不像是探子,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莫非是誰家的姑娘淘氣趁著巡邏交接班的空隙偷溜進來,想要找些刺激? 沒經過什么風雨的大家姑娘,還把這次比賽當成好玩的游戲呢。殊不知,刻刻鐘都有人送命,比戰場還要殘酷、血腥。這樣的姑娘就該給她些教訓,免得以后怎么丟的性命都不知道。 兩個人到了樹林的中間,那里有個比較大的帳篷,門口立著兩個士兵。他們看見李副官趕忙立正行禮,又瞧見他帶著個小姑娘不免面露驚訝。 幼儀兩輩子第一次看見帳篷,跟著他走進去忍不住四下里瞧。 她瞧了一圈,一扭頭正迎上一雙深邃的眼睛。 “啊,真是你!”這個時候見到熟人,讓她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 可惜,對方似乎并沒有半點情緒上的波動,那張刻板的臉仍舊是沒有表情。 郝連玦端坐在桌子后面,手中正拿著一本書。 “李副官,怎么回事?”他的眉間微蹙,露出一絲不悅來。 李副官如實回稟,完畢,垂立著等候他的命令。 “派人去戒嚴區邊緣瞧瞧?!逼?,他才吩咐著。 李副官答應著退下,帳篷里登時變得冷清,看著不言語仍舊看書的郝連玦,幼儀覺得有些不自在。 “咳?!彼p咳了兩聲,舔舔干燥的嘴唇,眼睛在桌子上尋摸起來。 “不顧天不顧地的闖進來,卻連一時的口渴都忍受不了?”郝連玦譏諷的說著,放下手中的書倒了一杯茶,“大家閨秀就該待在屋子里繡花、讀書,無端的惹是生非?!?/br> 這個時候跟他嗆聲無疑是最蠢得做法,眼下可只有他才能救自己的命!幼儀不頂嘴,乖巧的笑了一下,過去端起茶杯,毫不客氣的一飲而盡。 “還真是沒有半點姑娘家的樣子,慢點喝,一壺都是你的?!焙逻B玦又倒了一杯,“渴成這樣,估計也該餓了?!闭f著喊人進來,去拿些吃得進來。 幼儀是有些餓了,可看見那吃食卻半點胃口沒有。已經變硬的干饅頭,一碗冷水。 “姑娘把饅頭泡在水里一會兒,軟了就能吃了。這水里加了野蜂蜜,挺甜的?!彼麄儺敱脑谕饷骘L餐露宿習慣了,能吃飽肚子就很好了。前幾日,他采到了一些野蜂蜜,正舍不得吃,眼下看見嬌滴滴的小姑娘要吃飯,便拿了出來。 “湊合吃吧,這里什么都沒有,比不得在外面?!焙逻B玦把幼儀的表情看在眼里。 幼儀一皺眉,搖頭說道:“算了,我還不太餓?!?/br> 見到她不吃,郝連玦也沒有強求,讓人把吃食端了下去,仍舊看起書來。 幼儀無聊在帳篷里面四處轉悠,他倒沒有制止。 “原來這就是行軍打仗住的帳篷啊?!庇變x還真是不見外,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郝連玦總是一副誰都欠他錢的樣子,可幼儀并不覺得他可怕。相反,她覺得郝連玦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尤其是對待姑娘家,其實骨子里挺溫柔。 就好比方才,他雖然板著臉,說話也不中聽,卻親自倒水給她喝,還噓寒問暖透著關心。幼儀可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她自認看人看的比較準。 郝連玦的性子有些冷,又不善言辭,與人相處的時候難免讓人覺得高不可攀?;蛟S這就是他獨特的與人打交道的方式,內心的真實想法都被寒冰緊緊包裹住。不少人因為這樣被拒之千里,連王爺和王妃都認為自己的兒子性格透著古怪。 可人與人之間還真是奇怪,幼儀卻覺得他的性子有些別扭,甚至帶著一絲可愛。越是接觸次數多了,這種感覺就越發的強烈。 “原來你在看雜記,我還以為是兵書呢?!庇變x瞥見他手中書的封面,笑著說道。 郝連玦把書放下,瞧著她問道:“你不怕我?” “為什么要怕你?”她反問著,“你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又不是妖魔鬼怪?!?/br> “這個世上可不只是老虎和妖魔鬼怪才嚇人!”郝連玦的眼神幽暗起來。 幼儀的眼神一閃,心底的那根弦被觸動。是啊,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它能讓你萬劫不復,讓你死不超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懲罰 郝連玦打發人去戒嚴區附近打探消息,去的人很快便返回來,滿身的塵土一臉的狼狽。那人回稟道:“啟稟先鋒,小人還不等靠近戒嚴區邊緣就遇到了平西軍。他們一直在尋找咱們的落腳地,所以小人不敢露出行蹤。本來小人想潛伏下來,等他們離開再過去查看??墒撬麄兙谷辉诮鋰绤^和狩獵區交界的地方駐扎下來,所以小人不得不無功而返?!?/br> “他們駐扎下來了?”郝連玦聞聽眉頭一挑,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看樣子有人跟咱們打一樣的算盤,想要守株待兔,坐收漁翁之利。這就要看他們的本事了!” 幼儀聽了不由得皺眉,偏生是平西軍在那里,若是遇見商副將軍就容易多了。 “交界處應該有很長的距離,平西軍肯定不會守住所有的通路?!庇變x想了想說著。 “你說對了?!焙逻B玦點點頭,“只是能在這里領軍的人都不是孩子!交界處雖然很長,可真正能通過寬度的只有不到一里地。其他地方不是地勢險峻,就是被虎狼群所盤踞,想要強行通過必然會付出不小的代價。況且四軍對壘,只能剩下一對,必定會有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倘若真要從其他地方通過,恐怕會被他們趁虛而入全軍殲滅?!?/br> 他破天荒的好脾氣解釋,幼儀聽得明白?;⒗遣⒉豢膳?,可怕的是成群結隊。他們每一對都只有二百人,若是被虎狼群圍攻必然要流血,到時候再遭遇平西軍,后果不堪設想,或許會全軍覆滅!平西軍的首領果然聰明,可其他人也不是傻瓜。雖然他們的招數和想法路人皆知,卻不得不說,這個辦法行之有效。 “那你們怎么辦?看樣子被平西軍搶占了有利地勢,這次比賽不是生死較量嗎?” “你還有心情擔心這個?”郝連玦竟然扯出個笑容來,“我要是你不如想想,這種情況下怎么才能出去?!?/br> “既來之則安之?!庇變x淡然的回著,絲毫沒有半點的擔心和害怕。 他看向幼儀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贊賞的味道,接著問道:“留在這里,每時每刻都有死亡的威脅!你不要以為這是危言聳聽,這不似外面獵場那般好玩,稍有差池丟掉的就是性命。你不害怕?” “害怕要是有用的話我就試著讓自己害怕?!庇變x骨子里不是小孩子,自然不認為這是什么游戲,她比誰都擔憂自身的安危,“眼下我唯有跟著郝先鋒,找到機會出去是最好,不然就只能祈禱先鋒旗開得勝了?!彼睦锩麋R一般,也知道此事的嚴重性,語氣卻輕飄飄。 有時候壓倒人的不是逆境,而是在逆境中的恐懼、緊張、焦慮……這些負面的東西。幼儀知道眼下自己唯有把一切都交給上天,交給郝連玦。 郝連玦聞聽盯著她瞧了一陣,繼而說道:“那就委屈金姑娘留下來吧。不過這里的帳篷都擠滿了士兵,你有兩個選擇:一是住在露天地,二是擠一擠,跟……我?!?/br> 都到這種境地了還能有什么選擇。幼儀自然是跟他擠在一個帳篷里,一來是相信他的為人,再則自己眼下還是個沒長成的小姑娘,最主要的是就目前來說這是最好的決定。 郝連玦吩咐人在帳篷里搭了個臨時的木板床,上面鋪著皮褥子,又拿了一套稍微像樣的枕頭、被子來。 幼儀見雖然布料不好,顏色也都洗的發了白,可好在并不臟也沒有什么討厭的味道。 士兵又打了水進來,請幼儀稍微洗漱一下,還捧著手巾站在旁邊候著。她還真沒讓士兵這般侍候過,渾身有些不自在。 洗干凈頭臉,她還想洗洗腳,可郝連玦就坐在桌子后面,旁邊還立了個士兵。 她正在別扭,卻見外面進來個人,兩個人視線相接俱是一閃,原來也是熟人。郝連玦身邊有個常隨,是打小就在他身邊的侍候的老人,當年去漠北也一直帶在身邊,如今又帶到這里來。當時在惠州,幼儀就見過他,頗有些印象。因為他的臉上有一大道子疤痕,冷不丁見了讓人心生寒意。 “金姑娘安?!彼男宰酉駱O了主子,不多言,表情單一。 方才他出去辦事并不知道幼儀的存在,眼下見了也沒有一絲的驚訝和好奇。簡單的問候了一句便沒了下文,垂立著聽郝連玦的命令。 “事情辦得怎么樣?”郝連玦問著。 他聞聽瞥了旁邊的幼儀一眼,見到主子并不忌諱,便回道:“主子安插在其他各路人馬旁邊的釘子都在,我與他們聯系上了,到時候會有密報送過來?!?/br> “好!”郝連玦聽見這話似乎十分高興,“接下來你有個非常重要的任務——保護金姑娘的安全!” 郝連玦身邊的長隨名叫郝福,聽說還是郝連玦做世子的時候從街上撿回來的小要飯花子。當時他被一群小混混圍毆,臉上的傷便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倘若不是世子出手相救,恐怕他早就橫尸街頭了。 小花子從記事起便在街上要飯,關于自己的身世、姓名一概不知。郝連玦就讓他姓郝,單字一個福,還讓他留在自己身邊貼身侍候。郝福的吃穿用度皆高于府中其他奴才,還跟在郝連玦身邊從文習武。 別瞧他其貌不揚,整日里悶不吭聲,內里卻比尋常家的少爺還要厲害。郝連玦把他帶到漠北,越發激發出了他的潛能。不少重要的事情,都是他去完成的。 郝連玦覺得他是個人才,作為隨從待在自己身邊未免有些屈才,便提出去了他的奴籍,讓他從軍做一番事業。 可是郝福死活不同意,說這輩子就要追隨在公子身旁,來生當牛做馬接著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郝連玦見他執意如此,只好由著他去了,可心底并不曾把他當成隨從使喚。 郝福也明白他的心,越發的盡心盡力,只要是他的吩咐從來都是遵從,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眼下郝福聽見郝連玦說要給自己一個重要的任務,不禁全身繃緊。他知道目前的情況,隨時都會打起來,生命隨時都會有危險。他盡全力去完成公子的命令,才能為公子爭取多一丁點勝利的希望! 可聽見這個任務竟然是全力保護幼儀的安全,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隨即答應下。 他跟在公子身邊十多年,可從未見過公子跟哪位姑娘親近。接連娶了兩位夫人,都沒等過日子便死了,公子壓根就沒在乎過。此番來獵場,王妃更是特意把他換過去,旁敲側擊打聽公子在漠北的事情。聽王妃話里話外的意思,恐怕是害怕公子喜好男風。 雖然公子對姑娘家不感興趣,偶爾那些大老爺們閑聊說到這些,他都不會搭話,可也沒瞧見公子有特殊的癖好啊。能近公子身的只有他一個人,就他這長相和悶葫蘆頭似的性子,偏好男風也沒誰能喜歡這款! 眼下公子對幼儀這般看重,讓他越發肯定公子很正常。只是這位金姑娘的年紀看起來不太大,看來王妃還是不知道公子的喜歡,公子喜歡嫩的! 幼儀見到他形影不離,覺得有些別扭,說道:“郝大哥,你不用這么緊張,在郝先鋒的帳篷里能出什么事情?你只管去忙,我有什么需要會言語。這里有諸多不便,我定然不會客氣?!?/br> 她的嗓音軟糯,稍微客氣些就不經意帶出撒嬌的味道,一聲“郝大哥”叫的郝福渾身不自在。他跟自個主子一樣,基本上不跟姑娘打交道,也不會跟姑娘家打交道。 他滿臉通紅,咿咿呀呀說不出個什么來。 “你先下去,外面候著吧?!焙逻B玦的話如同特赦令,讓他頓覺渾身輕松趕忙大步退了下去。 “郝福是個粗人,他受不了太客氣?!焙逻B玦咳嗽了一聲說著,“以后你就隨便稱呼,免得他不自在?!?/br> 隨便稱呼怎么稱呼?人家比自己年長,又在保護自己的安全,總不能稱呼名字吧?再說,郝福雖然是郝連玨的隨從,卻不是自己的奴才,她怎么能像使喚下人一般的對待? 幼儀正要說話,就見郝福又進來,還跟進來幾個抬著東西的士兵。 “兄弟們知道金姑娘要住下來,就做了個簡易的屏風,金姑娘也好方便些。就是東西有限,只能將就著使了?!闭f完扯開嘴巴笑了一下。 難怪他不怎么笑,他一笑扯得臉上的疤痕猙獰著,比平常多了幾分兇狠的味道。 兩個士兵趕忙把手中的物件放下,在地中央展開。那是用木頭做成三角形的底座,上面豎著三根木頭,中間綁住了兩張獸皮。雖然粗糙、過于簡單,卻還是起到了屏風的作用。 有了這個東西,幼儀的空間就稍微獨立些,做什么也方便多了。 “謝謝你們?!庇變x高興的笑著,眉眼彎彎,長睫毛忽閃忽閃。 他們這些當兵的幾年都看不見一個姑娘,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一個個都裂開嘴,笑的跟花一樣。 “郝大哥,你替我去跟他們道謝吧?!?/br> “謝什么……” 郝連玦輕輕咳了一聲,帳篷里立即鴉雀無聲,幾個人立正站好連大氣都不敢喘。 “你們把這里當成集市了?誰準許你們擅自行動?凡是參與的人都繞著樹林負重跑十圈,今晚上不許吃飯!” “遵命!”誰都不敢有疑議,麻利的出去執行,半點不敢偷懶。 郝連玦帶兵就是嚴格,想當初他初到漠北,靠的就是一股子打不倒的精神才折服了眾人。一個個糙兵蛋子不是那么輕易就服管的! 他不僅對手下的士兵嚴格,對自己可以說是刻??!每次訓練,他都會以身示范,而且沖在最前面。士兵負重五十斤,他就加到一百斤,士兵跑十圈,他就跑二十圈??匆娮约旱纳霞壢绱似疵?,還誰敢不聽話? 他賞罰分明,把服從當成士兵的第一天職。長時間下來,他帶領的人馬整齊化一,指哪打哪。 幼儀哪里接觸過當兵的人?更不懂什么服從是士兵的天職之類的道理。她用世俗的人情世故來評斷這個事情,覺得郝連玦未免太不近人情。固然士兵們的做法違法了軍紀,大不了罵兩句小懲一下罷了,干嘛非要又負重跑又不讓吃晚飯。 可還不等她講情,就聽見郝連玦又說道:“要不是看在你不是當兵之人,一頓重罰是少不了的。想必金姑娘明白入鄉隨俗的規矩,既然到了我的地盤,自然是我說了算。金姑娘不要干涉任何事情,想要不連累旁人,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幼儀聞言把一肚子話咽下去,可心里卻非常的自責。她出了帳篷,正好瞧見一隊人從前面跑過。他們每個人腿上都綁著兩塊大石頭,跑的整齊。 那大石頭的個頭可不小,少說也有二三十斤。墜在尋常人腿上,恐怕連行走都會很吃力,更別提跑了。 幼儀看得直咋舌,打頭的郝福說道:“姑娘不必自責,不過是跑幾圈少吃一頓飯,對我們這些人來說不算事?!闭f完一溜煙跑沒影了。 這一圈可不小,得有一刻鐘才見他們轉回來。十圈下來,幾個人累的癱坐在地上。幼儀過去給他們倒水,郝福喝了一口覺得有些不對勁,細細品品竟是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