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張衡朝我走了過來,嘴角銜著一抹笑,看起來很舒服。張衡開口,聲音溫潤,且十分干凈。 “如得時歇為妻,必金屋藏之?!?/br> 張衡話剛落,楊云便遞給我拴著紅繩的兩只大雁。 我看了眼大雁點頭,嘴角含笑:“如張衡這般才俊風流,能得為夫,必是祖上燒了高香?!?/br> 張衡仔細地瞧我,嘴角一勾:“時歇這是答應了么?” 我聳肩,眉眼帶笑:“錯了,我拒絕?!?/br> 張衡眉毛彎了彎:“時歇可知我于你一見鐘情,再見誤終身?” 我眉角微顫,張衡此話盡扯淡! 我與他相識大約在千年前的奈何橋頭,彼時我剛接任孟婆一職。黑白無常勾了他的魂,他正排隊等著投胎呢。我一句話都未與他講,張衡便被酆都大帝拉壯丁,去殺那些侵入羅酆山的魔族,再后來他便毛遂自薦成了羅酆山的鬼王。 我與張衡千年來,兩兩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時候都是我躲在一旁暗自觀察他,想曉得秦桑所講他是斷袖君之事的真假。 我和他誠然算是點頭之交,怎會如他說講,再見誤終身呢!。 我心里一轉,歪頭問張衡:“你歡喜我甚?” 張衡用手指挑開我落在耳旁的發,深情倦倦:“你哪里我都十分歡喜!” 我心里沉了沉,這情話張衡說來委實動聽,潤而不膩,清而不妖。我一邊訕笑,一邊背著手捅了捅躇在一旁做桿子的秦桑。 秦桑收到暗號,終于回神,他順溜地接口:“張衡身為鬼王時時殺生收魂,時歇身為孟婆時時送魂歸安。卻是門當戶對的……?!?/br> 我梗了梗,秦桑此番哪是推脫之意,分明是樂見其成。 張衡聞言,十分愉悅。只楊云還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好似我們所講與他無關。 我臉上帶著最真誠的笑容看著張衡。 秦桑朝我燦爛一笑,又對著張衡道:“只是我家時歇身為孟婆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只招上門女婿!” 我撫平酸麻的嘴角,表情嚴肅認真:“卻是如此!” 張衡微微頷首:“好?!?/br> “…………?!?/br> 自古以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張衡身為鬼王身上的氣質卻是干凈而清爽,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書生儒雅的氣息。 有這樣的男子愿意嫁我為夫,我約莫是該高興萬分。 隱沉那張臉忽然在我腦中過了一遍,我正想抓住些思緒時。闞自珍唇角帶笑,溫潤無比的模樣又再我腦中跑了遍。我一時想起來,當初我不顧師門反對,硬是要嫁與闞自珍為妻。 我穿著大紅嫁衣,滿心歡喜地下山找他。卻看見他眉目溫柔地對著另一個女子笑,我本以為,我在他心中是特別的。他只會那樣對我笑,卻不想其實他那樣一個溫和的男子,對哪一個女子大約都有憐香惜玉之心罷。 那時我連出現在他面前問一句:“闞自珍你可愿意娶時歇做婦?”的勇氣都沒有。 真真兒是失敗到了極點! 想到此處,我心里有些難過。 我抬眼看著張衡,語氣誠懇:“抱歉,我不能嫁你為婦!” 張衡儒雅一笑:“沒關系的,時歇?!?/br> 我忽然覺得眼眶盈熱,我轉過身不看他:“對不起?!?/br> 張衡的手溫熱有力地撫在我頭頂,暖暖的,我想,如果我是一顆滄海遺珠,最后約莫也是被人徹底遺忘,凄涼一場。 張衡同楊云離開之后,秦桑一臉遺憾地搖頭:“真愛無價,真真兒是可惜了?!?/br> 我沉默,眼眸微微往下垂了垂。 秦桑捏了捏我的面皮,笑不可支:“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我深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彎起唇角,眼中卻沒有笑意:“我本已死多年!” 秦桑眉一挑,橫道:“那就當他放屁?!?/br> 我眨眨眼,輕嘆一聲,忽然覺得心竟涼薄如斯! (十) 我拋開煩躁的心,一心蹲在鼎前添火加柴??粗谉煗L滾的孟婆湯,我才覺得心寧靜下來。 忘川河上這幾日煙霧繚繞,連奈何橋都被濃霧淹沒了。 五日前,秦桑拿著一本詩經立在忘川河畔裝文藝書生。一只桃花妖翩然而來。用秦桑當時的話講,便是他那顆匪石一般的心,難得蕩漾了,目光含蓄又熱烈的追著那桃花妖曼妙地身影轉了幾個輪回。 終是鼓足了勇氣,不知廉恥地攔住了桃花妖表達愛慕,秦桑高聲念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br> 桃花妖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把秦桑上下仔細打量一番,才彎唇一笑:“這倒是個極品?!?/br> 秦桑私以為這是贊美之話,頓時欣喜不已,乘熱打鐵地問道:“姑娘這是從何處來將要去往何處?” 桃花妖笑不露齒,蓮步輕移,指著奈何橋嬌笑:“自然是上奈何橋投胎去?!?/br> 秦桑眼一亮,俠氣沖天的喚道:“時歇,兩碗孟婆湯?!?/br> 那時我正好不在,吳松代我舀了兩碗湯送了過去。 秦桑分了一碗湯給桃花妖:“姑娘,請用?!闭f著把另一碗湯一飲而盡。 桃花妖勾了勾唇:“公子這是何意?” 秦桑萬分無辜地眨眼:“陪你一起去投胎,順便勾搭你?!?/br> 桃花妖呆了呆,卻是淺淺一笑:“好?!?/br> 這兩個愣頭青便這樣喝了孟婆湯,手牽著手跳入輪回門去投胎了。 待我知曉此事已是三天之后,判官拿著生死簿來尋我,一臉和善地看著我:“時歇,從今兒以后你便是代理閻王了?!?/br> 我愣了愣,還未理清判官這是何意?判官又拿出龍璽交給我:“閻王前日看上了一個前來投胎的桃花妖,便喝了孟婆湯陪著那桃花妖投胎去了。臨走之時,千里傳音給我,說是他不在的時日,時歇姑娘便能者多勞暫時代理閻王,替他處理折子?!?/br> 他奶奶的,秦桑又抽風來著。 罷了,人間一甲子過的很快。 待秦?;貋?,我再好好地與他算賬! 我成為代理閻王之后,吳松便成為了代理孟婆。 我被判官日日關在閻王殿里批折子,判官是秦廣王的親信,我與秦桑都有些怕他。 每當我有些惱火之時,便捏一個秦桑的小人抽他屁股。 閻王殿里已經有一柜子的秦桑小人了,我也終于曉得望眼欲穿這詞的意思為何! 我批折子,批得昏天暗地之時,判官來尋我:“要升堂了?!?/br> 我驚喜萬分地合上折子,終于可以做些別的事情了。 我換了衣裳,面露威嚴地坐在大殿之上,朝判官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判官拿筆在虛空中一勾,中氣十足地喊道:“帶上來罷?!?/br> 黑白無常帶著一個身穿將服的男子上堂,他一直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覺得此人長的人高馬大,渾身煞氣甚重。 我冷聲開口:“堂下何鬼?報上名來!” 那鬼無動于衷地低頭。 我吶然片刻,放緩了聲音:“你有甚心愿未了,可以與我講一講?!?/br> 我笑瞇瞇地等他抬頭,他卻不搭理我。我咳了一聲,暗自使了個法術強迫他抬頭。他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抵抗著我使的法術,大有一種寧死不抬頭的趨勢。 我站起身來走到他旁邊,視線在他身上掃視一圈,嘖嘖拍手道:“寧死不屈是個好漢子?!闭f著,我伸腳一踢把他踹飛倒地,冷笑道:“都死硬了還裝甚硬漢?!庇肿屌泄傩x生死薄。 判官抽了抽眼角,低頭翻開生死薄,念道:“晉州人氏馬哈齊,武人,三十五年春秋見功,正五品懷化郎將,漢元二十年歲次甲午仲春,長廊戰役誤飲鴆酒,卒!” 馬哈齊聽到判官念完,突然噴出一口血,紅眼怒目瞪著判官。 我蹲下身子與他平視,勾著唇角淡淡道:“三千世界,誤飲鴆酒的死法也算上上乘,你毋需介懷?!?/br> 馬哈齊面色一慟,抖了抖唇角,失痛道:“隱沉小兒卑鄙,卑鄙??!” 我看著他,忽地笑了,站起身來撫了撫頭發,輕笑道:“你是不忿你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