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兩人一坐一站,沉默著。 許久,大嫂又站起來,她垂著眼,拉開了雙肩包:“都整理好了嗎?看你這圓鼓鼓的,我再幫你整整吧?!?/br> 她都知道…… 黎嘉駿定了定神,她先回頭鎖上門,再笑著上前蹲下,和大嫂一道把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她理的時候確實急了,若是再規整規整,還能再放不少東西。 兩人繼續沉默,把衣服褲子一件件卷起來,堆成一堆,塞進一個布袋,接著是一些必需品,全部塞進一個搪瓷飯盒里,這個飯盒就是個扁圓柱體,一長一短兩個正好合上,平時就兼任了茶杯湯鍋牙刷杯各種。 其實能放的東西本就不多,這么塞著還有挺大一塊空出。 大嫂站起來走出去,又拎了一個布袋子回來,她從里面掏出好幾張油紙,將衣服本子什么的都包了起來,然后又拿出了一個皮盒子,竟然是一只照相機! “原是家里準備你生日送的,原先那只聽說不靈了,我就擅自做主,給你拿來了?!贝笊⑾鄼C塞給她,“我也不懂你們拍照片的是不是到手就會用,你那樣聰明,應該是沒什么大礙的?!?/br> 黎嘉駿接過相機,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是一只祿來弗萊相機,同產自德國,它在后世名聲不響,但在現在卻與徠卡不相上下,全因它獨領風sao的雙鏡反光技術。沒錯,這只相機有上下兩個鏡頭! 它的設計是現在很大眾的長方體,相比之下她原先那只徠卡就超前太多,可徠卡這樣的機型在百年后會被各種替代,但祿來弗萊的雙鏡頭經歷了百年被抄襲仍然無法被超越,在現代拿它的雙鏡機已經成了裝逼中的戰斗機,比□□短炮或者復古相機還要吸引人眼球。 然而等不到那時候了,祿來弗萊的雙鏡機在她那個年代已經停產。 為什么明明在那時只是門外漢的她會知道這個照相機界的隱世高手,全因她以前曾經親眼見過一個!當年她從儲存室挖出來的時候,簡直被這個長了兩個鏡頭的照相機刷新了世界觀,雖然那時因為保存不當已經不能用了,可還是讓她記憶猶新。 她拿著照相機簡直要熱淚盈眶,當初她心痛這個相機保存不利,以為是老爹造的孽,下意識的去找他算賬,老爹一臉茫然的承認了,現在想想,如果這是老娘從外公那兒弄來的,想到她以后要去找外公的小愿望,莫非家里那個舊相機就是她手里這只?! 媽呀,她的歷史觀要被重組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會好好的?一直到見到外公? 她拿著這個相機,就這么抖著,各種情緒翻涌,眼淚掉下來。 “嘉駿,怎么了?哭什么,聽說你原先那樣的實在買不著,這兒也找不到可以修那個機子的師傅,你哥他們商量了很久,才決定買了這個的,你大哥囑咐我,說如果你生日的時候他還沒回來,就我們送你,我想著……”大嫂吸了口氣,“你就,拿著吧?!?/br> 黎嘉駿沒敢說徠卡她會,這個祿來弗萊她是真不會,但想著怎么都不至于不會用,她便點頭,打開看看,發現膠卷可以通用,就連著自己存的一些空膠卷也放了進去。 大嫂嘆口氣,又把相機拿出來,包上了油紙,再放回去,黎嘉駿埋頭點著東西,冷不丁頭頂忽然掉了一滴水,緊接著,眼前的油紙包就滴答一下出了個水印。 她抬頭,正看到大嫂在擦眼淚。 “嘉駿?!彼煅手?,“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黎嘉駿怔愣了一下,恍然明白了一點什么,可就這么一遲疑,卻讓大嫂的眼淚跟決堤了一樣嘩啦啦往下掉。 她也不說話,無聲的哭著,哭了許久,才像給自己下了命令似的,猛地一收,連著喘了幾口氣,硬生生逼自己冷靜了下來。 “你,船票備好了?”她啞聲問。 “嗯,明日中午的?!?/br> 她點點頭,又從布袋里掏出東西來,一個巴掌大的綢布袋子里裝了滿滿一袋小金珠子,串成一串:“這是我熔了自己的首飾打的,反正也用不上,現在外頭不知道錢管不管用,這金銀肯定是管用的,你常穿的小背心給我一件,我給你縫在最里面?!?/br> 黎嘉駿茫然的掏出一件比較結實的厚背心遞過去,大嫂利落的拿出針線,扯了件舊衣服開始縫暗袋。 大嫂手里縫著,下巴朝布袋努了努:“里邊還有,都是你的?!?/br> 黎嘉駿上去扯開布袋看,里面幾乎什么都有,一把手搶,一盒子彈,手搶比當初大哥二哥給的還嬌小,能放進口袋。 “那原本是你大哥要帶走的,我挪來給你了?!?/br> “哦?!崩杓悟E還是木然的應著,她覺得情景挺詭異,有些反應不過來,“哇,連姜糖都有!” “這個啊,我和金禾琢磨出來的,差不多全是生姜了,天冷下來了,就算沒大用,泡水口服都可以,可辣了?!?/br> “好好好!”黎嘉駿喜滋滋的,把姜糖連著藥包一起放大包里,上了外頭這些都是奢侈品,輕易不能用來當享受。 緊接著又是一些小刀之類的東西,也都被歸置好了,大嫂手快,她幾件備用背心都縫了結實的暗袋,可以扣紐扣,防掉落。 事情都做完了,兩人又歸于沉默。 大嫂一遍又一遍的掖著她的床單,眼睛還是紅紅的,許久,久到黎嘉駿肚子都餓了,她才輕聲道:“嫂子很沒用,是不是?” “……你別多想?!?/br> “從嫁進來開始,就一直受著你們的照顧,尤其是你,駿兒,你比我小,可和你在一塊兒,總覺得你比我強得多……嫂子不是嫉妒,只是心里難受,幫不上忙?!?/br> 黎嘉駿心里暗嘆,她知道大嫂并不是要聽她回應,只是想找個地方發泄出來,她閉上了嘴。 “你大哥他決定走的時候,我倆也談過,這個家就剩下我和你,怎么維持,怎么等,聯系不上人就找誰,出了事怎么辦……可轟炸一來,什么準備都沒用了,我和他說,家里現在不能缺男人,他便問我,那二弟怎么辦,你怎么辦……我答不上來,我恨不得自己能去,可這話說了多余,我根本干不了?!?/br> “我想和他說,讓嘉駿去吧,她想去,她愿意去,她不比你差,她在家里也呆不住??晌以趺凑f得出口,假裝不知道這一行多危險嗎?不行。我不是怕你大哥出意外,三一年那會兒我就做好了守寡的準備,我怕的是他若有了萬一,我連這個家都守不住……那我對不起的,可不止他一個人……”大嫂說著,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擦著,繼續敘敘的說。 “你大哥心思重,他心里明白,可他說不出,更做不出,他這個人,恨不得把你們兄妹、把這個家都綁在背上走,可他不行啊,你看他這身子,他連磚兒都抱不動了?!?/br> 黎嘉駿微微張嘴,她并不知道這些,此時只覺得心里一團亂。 “駿兒?!贝笊┹p輕的握住她的手,“不管你以后怎么看我,我只是選了我覺得對的。明天不管怎么樣,家里、你哥這邊,我幫你處理,你只管去,我去叫了人來接你?!?/br> “嫂……”事情發展有點快,黎嘉駿有些反應不過來。 “還有,你可千萬不能出事,你若出了事,嫂子不會讓你一個人在路上的?!?/br> 此言一出,什么話都多余了,她還蹲在地上,怔怔的抬頭,只看到大嫂微笑著,淚痕在陽光下閃著光。 黎嘉駿笑了:“嗨,說什么傻話,要陪葬也輪不著你啊,我就在路上坐著,等我家秦小娘?!?/br> “哈哈?!贝笊┢铺闉樾?,“你呀,蔫兒壞,人家秦長官已經夠可憐了,哎,只是這次我也有份,我就不說什么了,以后吃你倆喜酒,嫂子幫你擋酒?!?/br> “那你這些日子可得好好練練了,哈哈哈?!崩杓悟E緩緩站起來,有些缺氧的晃了晃,等眼前黑霧過去,繼續沒心沒肺,“那明天我一早就出發,麻煩給準備點吃食吧,原本想去碼頭的路上帶的?!?/br> “有你哥的呢,都備齊了的?!贝笊┯忠恍?,她也起身,抱了抱黎嘉駿,一股奶香盈盈入鼻,“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br> 黎嘉駿心情很輕松,好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塊大石,接下來只需要煩惱以后的事兒就行了,她拿出維榮給的證件,貼上了自己的照片兒,攤開筆記本寫了一點找人的思路,等下樓吃了晚飯,便上床睡了。 早上,大嫂忽然敲門進來:“嘉駿,快起床,車來了,準備走了,你的行李袋我先給你拿下去?!?/br> 嘉駿睡得很淺,聞言立刻跳起來,快速的洗漱了一下,跑下樓。 此時早飯時間還沒到,老爹他們都還沒起,黎嘉駿路過二樓時停頓了一下,到底歇了作死告別的念頭,硬著頭皮一路奔出房,門口金禾又問:“大奶奶,三小姐,你們這是去哪???” 黎嘉駿嘿嘿一聲沒說話,直接沖出了院子,正張望著,走手邊靠在路邊的一輛小轎車滴滴一聲,她便跳起來跑過去,正趕上大嫂放好包出來,沖她比劃:“快,你哥早上就回來?!?/br> 她連忙鉆進車,呼的就哆嗦了一下,即使手里被塞了一袋熱乎乎的東西也無濟于事,她耳朵里聽大嫂說著:“餅子干粉都塞你背包里了,悠著點吃?!毖劬s看著駕駛座的位置。 開車的人轉過臉,面無表情的問:“碼頭?” 居然是秦梓徽! 黎嘉駿驚恐的望向窗外,大嫂不遠不近的站著,望著這邊,微笑,但眉頭輕鎖。她有些肝顫,心跳飛快,快到聽不清自己的思緒,只能點點頭。 秦梓徽扯了扯嘴角,實在笑不出來,便只能繼續冷著臉,又問:“碼頭?” 這回黎嘉駿即使肝顫也回神了,她再次點頭:“嗯,碼頭?!?/br> 他不再說什么,回頭發動了車子。 一路無話。 對于去宜昌這件事,其實黎嘉駿誰都不怕說,即使對家里,也只是怕麻煩,因為她頂多挨一頓罵,然后大家要么好說,要么不歡而散,她繼續任性出走。 可唯獨對秦梓徽,她是極度逃避的,她敢寫信讓他知道,可打死她都不敢面對知情以后的他。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因為說什么他都懂,所以她單純的就是怕,怕自己怎么都處理不好,怕隔閡,怕失去。 戀人之間是需要一些沖動的,可她的沖動,全給其他人了。 而偏偏,家人不會離開,他卻可以,即使目前為止一直是他追著自己,但難保自己不在作到極處時,再次成為一條單身狗。 可她大概是真的智商不夠,怎么都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胡思亂想之下,這一路也就特別快。 碼頭處人山人海,最多的就是難民,他們空忙忙的來此,大多什么根基都沒有,只能就地扎根,企圖從碼頭開始重新發家。 車子是開不過去了,秦梓徽遠遠的停在了路邊。 他下了車,打開后門,探進來:“我送你過去?!闭f著,他伸出手。 黎嘉駿提起包遞過去,他一接,手正好抓住她的手,兩人皆是一震,頓住,對視。 他忽然瞇了瞇眼,在黎嘉駿汗毛豎起來的那一刻,猛地掀開包裹撲進來,就這么把她撲倒在后座上! “你!人!唔!”黎嘉駿話都來不及說完被堵住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秦梓徽后頭敞開的車門外人來人往,隨后自暴自棄的將臉徹底挪到他的臉下,嘴中被入侵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惡心,相反,她甚至因為他沉醉的表情先入為主的感到了一種奇異的愉悅感,可到底理智尚存,羞恥感更是爆棚,她畢竟是那個臉朝上的,外面密密麻麻的人流,好像隨便一個都會探頭往進來,又好像其實人人都是因為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才不望進來,她緊張的舌頭都快抽筋了。 實在覺得夠了,她忍不住捶他的背,才逼得他起身,可他只是堪堪撐著,并不起來,兩人都喘著粗氣,她甚至錯覺自己能聽到他的心跳。 黎嘉駿怒:“你要死??!” “看到你的信,我才真要死!”秦梓徽硬聲回了一句,見黎嘉駿表情一變,立馬軟道,“嘉駿,婚禮我們不要辦西式的好不好,我們就用老祖宗那套,喜服我繡都行,到時候你坐在轎子里,我騎著馬,雇個樂隊吹吹打打,走不完整個重慶城,至少要過了沙區,然后拜天地拜父母,那樣熱熱鬧鬧的,別人都知道你嫁給我了?!?/br> “那怎么行,那是要抬嫁妝的呀,我家現在一點家底都沒,除了花轎什么場子都沒有,多寒磣?!崩杓悟E下意識的反駁。 “可我也窮,沒有聘禮啊,沒關系,我們以后一樣樣補,人家西式多沒意思,請個神父,小教堂站一會兒,完事兒,看著就沒意思?!?/br> “等等,為什么現在討論這個,我們現在該討論這個嗎?!” 秦梓徽又瞇眼,湊過來,氣鼓鼓的:“不討論這個那就繼續吧?!?/br> “行行行!”黎嘉駿拼死掙扎,“你狠!你厲害!快出去快出去!你居然門都不關!你不要臉我要臉!” 秦梓徽依依不舍的爬起來:“我要是坐進來關上門你絕對從另一邊跑了?!?/br> “……”好有道理。 接下來秦梓徽一直笑嘻嘻的,他穿著軍裝,挺拔,帶著她的大包在前面開路,一路送上船,下船前,他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回頭道:“信里最后說的那事兒,你放心?!?/br> 黎嘉駿一怔,笑著雙手合握比了個搶的手勢,朝天比劃了一下,還“嘣嘣”的配了個音。 他失笑,摸了摸她的頭發,轉身下了船,站在岸邊,微笑的看著她。 那眼神堅定、明亮,就好像當初他在臺上指著她的樣子,哦不,更像他在戰壕里朝她身上綁炸彈的樣子。 于是黎嘉駿也保持著微笑,朝他揮揮手。 船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上路了,我就不分章節了 新年去海邊吃海鮮,十六個人倒下了十個,其余六個沒吃……吃貨的大失敗 回來一家三口接連發作,初步判斷腸胃炎帶高燒,本丟直接上吐下瀉,三人一起去醫院的時候,醫生看臉色問人,直接對我說:“給你個發熱門診號自己掛號去吧?!蔽易笥铱戳丝?,伸出手指:“不,要三個?!?/br> 醫生:“……” 呵呵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