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黎嘉駿聞言停下她摘袖套的動作,坐在丁先生對面:“什么事?” 丁先生這時候卻面露復雜,很是糾結了一下才開口:“有個……差使?!?/br> “哦,行?!?/br> “你還不知道是什么就應了?” “先生總不會害我吧?!崩杓悟E笑,“再說了,先生能想到我代表我能行,這般信任,不敢辭也?!?/br> “這……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哎,再容我想想?!倍∠壬鷶[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黎嘉駿卻被勾起了好奇心,站起來雙手撐著辦公桌:“先生,您太殘忍,這樣可不厚道!我已經睡不好了,您要害我失眠么?” 丁先生卻看都不看她:“哎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br> “先生,交給我吧,看我多聰明機靈能干!” “分明是沖動任性不乖!” “……”黎嘉駿撅起嘴,干脆一屁股坐下,癩皮狗狀,“那您都這么說了,我怎么能辜負那般盛贊呢!” 丁先生瞪眼,半響才無奈道:“本想你可以多學多看,但考慮此事甚不光彩,以后恐怕于你不利,你還是別想了?!?/br> 黎嘉駿想了想,認真道:“先生,您先告訴我什么事,我自己判斷可以嗎?” 丁先生嘆氣,搖了搖頭。 …… 半個月后,五月十七日,黎嘉駿站在了天津火車站的站臺上,看著火車緩緩駛入。 作者有話要說: 過度章,新的修煉開始了 別關注我更新的時間,我沒想到出差居然是那么坑爹,賓館的wifi時有時無,差點兒我新更的字就要被坑爹同步吃掉了! 存稿箱真是好東西,我才不告訴你們我幾點睡→_→ ☆、第76章 談判風云 火車正在緩緩進入站臺,黎嘉駿與一群軍官和大叔翹首等在那兒。 這是黎嘉駿到這兒后接觸到的最高層次的場面,河北省的主席于學忠都在場,他一直愁容滿面,看著火車的眼神充滿急切。 所有人都很嚴肅,這種歡迎大人物的場面本應該有樂隊和歡呼的群眾,但是現在誰也沒心情去組織這個,他們更愿意用余下的精力去應付接下來的場面。 火車還沒停。 黎嘉駿心里有一絲不耐和緊張,混雜著期待和忐忑,臨時獲得的任務并不輕松,讓她有點期待卻又害怕,她死死的盯著火車,心里默默排練著一會兒該有的每一個動作。 就在她偷偷的扯著嘴角練習著微笑時,旁邊忽然傳來一陣sao動聲,遠處站臺上等待上車的人都被一排警察攔在了后頭,本來平靜的場面忽然被幾個聳動的身影打破,似乎是有誰快速的跑向火車劃開了人流,在大家都還好奇的仰頭往那兒看時,三聲槍響忽然響起,巨響完全壓過了進站火車的轟鳴聲,帶來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和刺耳的尖叫! “什么情況!什么情況!”有人大吼著,幾個軍官掏出了槍往四面指著。 有反應迅速的人已經趴下了,就如黎嘉駿那般的,她幾乎是在第一聲槍響時就撲在了地上雙手抱頭,隨后仰起頭急喘著看向槍聲傳來的方向,周圍的百姓一陣瘋狂地sao動,所有人都推搡著往外跑去,幾乎三聲槍響后沒多久,整個站臺就一團亂! 就在她抬頭張望的時候,一個灰色的包裹冒著煙從人群中飛出,以一個精準的拋物線被扔進火車車廂。 ……那扇車窗的玻璃空了一塊,參差不齊。 刺殺! 黎嘉駿腦子里空成一片。 她當然認得那個包裹,那就是個炸藥包!等引線燒完,就該炸了,按照經驗,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炸彈!臥倒!”她的尖叫和眾多同樣發出警告的聲音合在一起,就在幾秒后轟隆一聲,巨大的爆炸把那一節車廂炸成了露天的,殘骸和碎肢還有各種文件漫天飛濺,如大雨一樣嘩啦啦的掉在站臺上。 黎嘉駿全身都疼,耳朵更疼,太近了,即使是在站臺末端,爆炸的車廂甚至才剛剛進站,但作為一場爆炸,離她還是太近了,飛濺的東西打得她身上生疼,此時天熱,她只穿了薄衫,爆炸產生的熱度糊了她一臉,即使對著地面還能感到頭發一陣陣的guntang,那一瞬間她以為太陽掉下來了。 有一陣子她腦子都處于嗡鳴狀態,她大張著眼睛爬起來,看到身邊幾個軍官雙手瘋狂地劃動著,她身后有些政府官員頂著破衣爛衫紛紛涌向炸開的車廂,而警察和士兵則在人群中兇蠻的擠著,搜尋著行兇者。 她被一個路過的軍官往后攔了攔:“危險!站遠點!”他大吼,隨后他朝她身后一瞪眼:“慫個屁!你們還不如女娃!上來幫忙!敢跑的槍斃!” 黎嘉駿回頭,看到三個下級軍官一臉慌張的轉身跑上前,跟著那個軍官往火車沖去。 沒人攔著她了。 腳尖前后轉了一下,幾乎沒怎么猶豫,她也跟了上去。 火車已經停了下來,驚慌失措的人們卻不被允許下車,營救的人們紛紛涌上那被炸成一個蜂巢的車廂,沒一會兒,有人送來擔架,好幾具尸體被運了下來。 一具具血紅的、殘缺的、在擔架上的尸體,有幾個軍人,還有一些平民。 看于學忠等人的反應,本次被刺殺的主角似乎是毫發無損,可是這次刺殺卻禍及了十來個平民和士兵。 黎嘉駿沒想到她會這么快再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尤其還是在沒有戰爭的后方,她的心臟幾乎立刻就被揪緊了,尤其是想到這個火車上的人所為何事后,更是郁悶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原先在站臺上的百姓已經被疏散,三個行兇者被警察押著走了過來,直接跪在火車前,令人驚訝的是,他們一個個都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帶著盎然的正氣和活力,此時,面對幾個大人物噴火的雙眼,他們怡然不懼,反而大怒回噴:“誰敢跟日本鬼子和談!誰就是賣國賊!只要和日本鬼子的接觸的!我們死也不會放過!” 更心塞了。 黎嘉駿對于丁先生那句“不是什么好差事”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她所站的位置就在那三個年輕人的眼神攻擊范圍之下,此時幾乎有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 他們沒有說錯,這一次請來的人,就是來主持和談的。 不和談,華北就保不住了。 看到在場人臉色都不好,警察局長很有眼力見的讓手下把那三個年輕人拖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火車上的人全都被趕下了火車,趕出站臺,等確定清空了場地以后,遲來的歡迎儀式才沉重的開始。 歡迎儀式簡單粗暴。 大家簇擁著一個深情疲憊消瘦的中年人下了火車,河北省主席于學忠剛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敢問先生可有脫困之法,只要有一點可能,但凡有令,莫不敢辭!” 這般不客套,顯然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而這樣直接的問,分明是把來人當成諸葛亮了。 黎嘉駿忍不住開始觀察來人。 來人名叫黃郛。 按照黎嘉駿的尿性,她當然是完全不知道這人是誰的,可是這不妨礙前輩們對他的了解,提起黃郛這個人,至少丁先生和周先生,都是很復雜的。 他與校長在日本相識,因為同出于浙江又有共同的夢想,隨后與陳其美一道,三人義結金蘭。誰知二次革命失敗,老大陳其美身亡,三人只有各奔前程,他國內外輾轉躲避了一陣后,回來為北洋政府服務,校長此時卻在南邊開始掌握南京政府,后來北洋積弱,他又以長于政務而聞名南北,便應了校長之邀,南下做了南京政府的外交部長,算是給義弟撐腰。 天有不測風云,1928年5月3日,濟南慘案爆發,一直以來日軍都已護僑為名霸占著濟南、青島等地的鐵路沿線,那一年國民革命軍北伐路過,日方突然冒出來說我方挑釁,企圖挑起戰爭,我方沒有搭理,兩天后日軍竟然沖進中國的山東交涉署,虐殺了里面的十七位工作人員,甚至還削去了人稱“中國外交第一人”的署長蔡公時的耳鼻后槍殺之,手段聳人聽聞,更加可怕的是,當時國民政府一力避戰,交涉不成后,竟然讓怒而反擊的濟南守軍撤出濟南,耀武揚威的日軍隨后竟然對濟南展開了慘無人道的屠殺!一萬多軍民死于屠刀之下,血流成河,尸積如山! 再聽聞手段,竟然與南京大屠殺如出一轍! 黎嘉駿感到齒冷。 她從沒聽說過這件事。 如此奇恥大辱,她活了二十來年,竟然完全不知道,這種感覺難以言喻,她確信自己沒有獲得任何得知這場慘案的途徑,于是她第一次沒有因為自己不知道而羞愧,卻因為自己不知道而羞慚。 當時看黎嘉駿臉色不好,丁先生沒再多說,只是簡單總結了一句:“茲事體大,民怨沸騰,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人來承擔,你大概已經明白了,最終被推出來的是誰?!?/br> 歲月是把殺豬刀,許久不見,萌萌的義弟已經成了腹黑的鬼畜攻,無論在那個事件中黃郛需要背負的責任究竟多少,但顯然是沒到當時那般千夫所指需要下臺的地步的,他后來主動辭職,被逼無奈的成分,恐怕遠少過灰心和失望吧。 于是在黎嘉駿心里,她這個臨時新上司又有了一個新身份,那便是背鍋俠。 因為這一次,他顯然又是來接盤的。 校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再次請動這位大神出山。 不知道他們的糾葛還好,知道了他們的糾葛后黎嘉駿對這兩人都充滿了佩服,黃先生黑洞一樣的雅量也就算了,校長居然還真敢腆著個臉把人請回來,其面厚心黑已經超神,果然亂世梟雄也! 這次黃郛的任務是來“與日密洽”的,其實四月份的時候已經開始了,他專門組建了一個北平政整會,他任委員長,專門統領華北事務,其實就是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這個職位和部門全都是臨時的,可以說完成這個任務后就會成為雞肋,但是偏偏他就真的來了,放棄了他在杭州莫干山夫唱婦隨的隱居生活,不得不說對義弟他真的是真愛了。 此時這位圣母一樣的大人被簇擁在人群中,表情疲倦,整個人消瘦得像個病人,他沒說什么,只是沉重的望著刺殺者被拖走的方向,眼神沉靜,讓人忍不住隨著他安靜下來。 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他在郁悶什么,這幾乎是濟南慘案的又一次再現,而他正在一條看得到結果的路上走,盡頭說不定莫干山的青磚小屋。 “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我的衛兵全傷了,勞煩照看下?!彼f完,在警察局長的指引下往外走。 黎嘉駿也跟了上去,她這一次所屬的是黃郛秘書團的助理,充其量只是個端茶送水打下手的,雖說近距離接觸,卻完全沒有直接交流的機會,這次她被舉薦過來,并且成功蒙混進來,原因很可笑。 黃郛的政整會急需對日人才,急需到了什么人都要的地步。 在這個所有與日語有關的人才和事務都如過街老鼠一樣的年代,作為中國人在大街上爆日語是有可能被暴脾氣打的,無論在朝還是在野,對日人才都少到可憐,堪稱凋零,而黃郛他此次,卻需要通過“知彼”來求勝,那么就非常需要擅長刺探日本情報和對日交涉的人才了。 這樣的人才有,有些甚至能力拔群,但看他們擅長的活兒就知道,大部分情況,都不會是什么弘揚真善美,傳播正能量的人,甚至夸張點說,漢jian都有不少,有些說不定暗地里都有個“大和粑粑”。 可是沒辦法,國家需要這樣的人,黃郛只有辛苦點管起來。 黎嘉駿當然不算是這樣的人才,她都沒怎么和真的日本人說過話,但她上過戰場,膽兒大,年輕,日語精通,這幾點加起來,作為一個在政整會里傳資料打下手的助理再好不過了。 就這樣,她就進了這個在外人看來“滿是雞鳴狗盜之徒”的政整會。 剛從北平趕到天津來接站,就遭遇那么刺激的事情,所有人都感覺勢態嚴峻,中華內外的負能量都已經快達到臨界點,別等到到時候一事無成,先被自己人給弄死了,緊迫感逼得眾人馬不停蹄,僅歇了一會兒,就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車。 路上,大家都勸黃郛先睡一會兒,他便獨自進了隔間休息,外頭秘術們得了命令,整理資料。 黎嘉駿也分得了厚厚一疊資料,全是日文的,分管她的徐秘書是壯年漢子,看起來更適合打仗而不是行政,他只是略懂日語,當初親自對她從初試到復試一手負責,對她的能力頗為贊許,便讓她負責整理日語資料,分門別類按照日期和先后順序都理好。 當然,最機密的都是由那些正式的老牌文秘處理,黎嘉駿手頭都是一些已經被用過重要但不機密的東西,比如一些日本內閣還有外務省以及軍部的情況,各部門的頂梁柱,行事風格和最新動向等。 去被北平的路上,黎嘉駿一點都沒休息,一邊理一邊看,只覺得心曠神怡。 她手中的資料有她半個身子那么厚,但這么看下來,竟然只是所有資料的冰山一角的樣子,一場國與國之間的外交行動所需的準備簡直繁復到嚇人,以至于她看了后面就快忘了前面,她完全有理由相信還有更多的資料在火車上的辦公室被堆了一屋子,而環視這個臨時的秘書辦公車廂,每一張桌子上就跟高考一樣的擺著一疊“卷子”,她甚至看不到卷子后有沒有坐著人。 這么多的資料,即使經過篩選和精簡,也是一個天文數字一樣的信息量,可是她可以確定,那個在隔間休息,瘦如骨架的中年人,全都看過,而且了如指掌。 一天一夜,北平到了。 天亮進站后,不知道有沒有睡的黃郛和真的一夜都沒睡的秘書及干事們浩浩蕩蕩的一群,直接被運到了一個大樓中,幾個機要秘書隨著黃郛一道進了會議室,其他人則開始布置他們的新辦公室。 徐秘書給黎嘉駿指了他旁邊的一張小桌子坐,黎嘉駿本就輕裝上陣,隨便擦了擦就好了,她便很有眼力見的跑上跑下跑進跑出幫別的忙著搬資料沒空整理的人擦桌子,就聽那些人向她道了謝后,交頭接耳的聊天。 “頭頭兒們全在了……委員長進去前聽說就坐著發呆?!?/br> “真到了這地步了嗎?” “三面被圍,談不成就只能跑了?!?/br> “只有商震答應再守一天……” “他倒是條漢子,前陣子就他最受非議?!?/br> “二十九軍吹得那么響……撤得跟沒了骨頭一樣……踢都踢不動……” “嘿,雜牌部隊,不靠吹,怎么博同情要錢……” 自詡中央的人對于地方軍隊總是抱著惡意的,黎嘉駿雖然不大樂意聽,但也沒說什么,她和幾個女秘書一起擦了桌椅柜子后,正甩著抹布準備去洗,卻聽會議室那兒一陣sao動,她好奇的溜過去看,正看到會議室門打開,一群人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