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啥?舞會?!”黎嘉駿瞪大眼,她醒來后經歷最大的宴會就是她的十五歲生日宴,現在她也才十六歲,在這個女性意識解放的時刻,根本沒必要那么早開始社交好嘛!可她正準備拒絕,卻見大嫂微微點了個頭。 “……"說點頭就點頭,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舞她是知道點兒的,二哥曾經玩兒似的教過,但那也只是玩兒!交誼舞跳到后來變角斗了好么?!可是這個時機的舞會確實沒道理拒絕,她滿腔悲憤的淚水,考慮道,“我時間上倒沒什么問題,就是我不大會跳舞,怕到時候丟人…" “有我在你還怕什么?”大嫂立刻主動請纓,把張龍生到嘴的話給截住了,一邊還沖黎嘉駿狡黠的擠擠眼。 總是打一棍給個棗兒,早干嘛去了?!黎嘉駿無語凝噎,她連赴宴的衣服都沒,現做肯定來不及了,這個問題就更不大了,張龍生立刻去打電話,讓某服裝店的裁縫帶著最時興的晚禮服上門現挑現改。 有錢就是那么任性,黎嘉駿就聽天由命了。 來自未來的孩子總是會有點兒特長,但絕比不上現在的千金名媛高端大氣,比如黎嘉駿上輩子的親媽就從來沒考慮過讓閨女去學交誼舞或者探戈,而這兒就算大嫂是來自傳統家庭,也對各種社交舞蹈信手拈來。 “二叔教了你什么步?”大嫂開始準備培訓小姑子了,氣場一秒變成教務處主任。 “快三?慢三?”黎嘉駿很遲疑地答,她那時候真是抱著玩兒的心情,主要是讓二哥顯擺他那留聲機和新的黑膠碟,壓根沒聽什么理論知識,見大嫂哭笑不得,又小心翼翼的補了句,“反正就是咚噠噠次,動詞大慈這樣……“ ……看來大嫂決定先笑會兒。 下午練了會兒舞,又做了衣服,黎嘉駿頗為忐忑的過了一夜,第二天中午起來后逗了會兒俊哥兒,又與大嫂聊了會兒天,就開始準備晚宴的裝扮了。 上輩子黎嘉駿的發育是很正常甚至相當健康的,她學過散打,入過校體隊,開瓶蓋從不假人手,大學住六樓一人扛水桶,不柔弱的事兒她干全了,以至于現在她也時常會有一種自己很健壯的感覺,可是現在被大嫂按在鏡子前一陣仔細打量,才再次跟恍然大悟似的發現自己原來是個軟妹子,這是她每次照鏡子都會有的感覺,而且顯然這將是個很長時間都難以改變的事實了。 她顯然是黎老爹和章姨娘親生的,臉上每個部分都能在爹娘那兒找到模子,章姨娘的杏仁眼、翹嘴唇、瓜子臉,黎老爹的濃眉和高鼻梁,就是那對帶點尖尖兒的耳朵不知道隨了誰,總的來說現在還是個英氣勃勃的小蘿莉,只是因為前陣子瞎跑還不愛帶遮陽帽,皮膚黑黑的,離開北平前剛修過的短發又有點啦啦渣渣了,這一頭毛也整不出花樣來,大嫂沒辦法,還是抄起剪刀給她修成了原來的樣子,這下一眼看去,說是男孩兒都沒問題。 黎嘉駿寧死不肯戴上裝飾著湖藍色寶石和黑色綢帶的頭箍,大嫂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模樣化了妝穿這裙子別人還以為你反串的!” “可是感覺好蠢啊?!崩杓悟E哭喪個臉,戴上了頭箍左右看看,哪兒哪都不得勁,又放下來,頓時順眼了很多。 “哪里蠢了!戴上!像個姑娘!” 黎嘉駿沒辦法,只能戴上,任大嫂在她臉上涂涂抹抹,隨便弄了一下后就穿裙子,是一套適合她年齡的連衣裙,上身是旗裝的對襟設計,下面是反復層疊的過膝蛋糕裙,雖然很不滿它是純白色,但是穿上確實洋氣得像公主似的,還要戴上白色的真絲長手套,腳下踏著一雙白色高跟鞋,等到大嫂再遞過來一個綴著珍珠的手包時,黎嘉駿一屁股坐在床上,打死也不愿走了。 “你信不信我走出去會反光!我進宴會廳肯定閃瞎一干狗眼!” “不會的!太漂亮了!嘉駿你以后再那么邋里邋遢,隨便對付對付就出門,我就要請娘出山來管你了!”大嫂雙眼發亮,“轉一圈?!?/br> 黎嘉駿轉了一圈。 大嫂看了一會兒,“走兩步?” 來回走。 “奇怪?!贝笊┼?。 “怎么了?” “以前沒見你穿過高跟鞋啊,怎么無師自通的感覺,這也能天生的?” “……”此等恐怖的觀察力簡直不能承受,黎嘉駿偷偷擦汗,呵呵了一聲。 傍晚,張龍生來接人了。 他一身復古的黑西裝,很修身的款式,把本來中等的身材襯得高挑了不少,他下車來迎時看到黎嘉駿,先是瞇了瞇眼,在她更窘迫的時候,笑著說了句:“別一副偷了別人衣服的樣子啊?!?/br> 大嫂在一邊笑,黎嘉駿一聲去你的在牙齒上盤旋了兩圈,化成一抹笑:“出發吧!” 張龍生拉開車門,小轎車精心擦洗過了,閃閃發亮:“請吧公主?!?/br> 南京作為首都,每天晚上各種大小酒會數不勝數,黎嘉駿乘著車子,進了市中心范圍的時候,天色正暗,華燈初上,夜生活剛剛開始,小轎車還不多,偶爾看到一輛,光亮的車身反射著霓虹的流光劃過,也有各種錦衣華服的男男女女,或是坐著黃包車,或是信步閑庭,只有綾羅綢緞在夜燈下能反射出光華,布衣灰袍的勞動人民,卻不得不隱在了黑暗中。 車子停在一個會所外,三層小樓面朝長江,幽幽靜靜的,轎車一輛輛的停在門口,下了人后靜靜的開走,黎嘉駿站在臺階上,院子外是嘩啦啦的水聲,門里卻是悠揚的音樂與低低的喧嘩,她被張龍生半是邀請半是鼓勵的拉了進去,嘩一下,世界就變了。 正對著的正門的就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舞池,一對對男女伴著旋律在舞池中旋轉著,巨大的水晶吊燈把整個大廳照得宛若天堂,舞池邊上圍了一圈餐桌,上面擺著一盤盤精致的點心和一杯杯美酒,香風彌漫,笑聲玲瓏,當年黎老爹傾盡父愛給她辦的生日宴也不過如此。 讓她驚訝的是,里面竟然還有不少軍官,甚至在所有男性中占了大多數。 “不是說是一次商會抗日募捐酒會嗎?那么多當兵的……來收錢的?” 張龍生笑了:“那就是打劫,不是募捐了,這樣旗號的酒會多了去了,其實目的就是個玩兒,玩好了大家掏點兒開心錢,算是達到目的了?!?/br> “……”破天荒第一次黎嘉駿覺得張龍生說話不中聽,可她偏偏又能理解這些貓膩,于是只能自己悶頭不高興。 “誒,方兄!”張龍生虛扶她的腰,往一個西裝男走去,一邊低聲道,“孔家人,管錢的,認得你爹,略有合作?!?/br> 話說完人已到面前,黎嘉駿進了屋后笑容就一直在臉上掛著,這時候立刻拿出新年在眾眼生不眼生的親戚中討紅包的演技一陣笑,順便觀察這個方兄,等張龍生介紹完了才開口:“方大哥,一看就是爽快人,久仰這種假話我就不說啦,我剛從關外來,耳目閉塞,以后要勞您關照了?!?/br> 這個方兄其實細皮嫩rou的,奈何身材不細嫩,只能用爽快兩個字來形容了,他聞言倒果真哈哈哈一頓笑,對黎嘉駿道:“我看妹子你才是爽快人,張兄,這黎家小姐讓在下頗有點熟悉感啊?!?/br> 張龍生也意味深長的笑:“可是指的排行老二的那位……” “哦吼吼吼,是也是也!”方兄一頓笑,對一臉好奇的黎嘉駿道,“黎小姐可莫要生氣,咱兄弟倆說的那位,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讓你們倆見見面,說不定一見如故呢?!?/br> “誰???” “不可說,不可說?!狈叫趾蛷堼埳鼍?,他喝了一半,忽然頓了頓,眼神在某處停了一下,隨后才喝完了這口酒。 對于一個在中央政府摸爬滾打的官員,如此一頓已經算是失態,黎嘉駿和張龍生都下意識的往那兒看去,卻見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一臉微笑從容不迫的走過來,老遠和方兄打了個招呼。 “蕭將軍!”方兄哈哈大笑一聲,朝張龍生和黎嘉駿示意了一下,就向那人迎去。 不知怎么的,黎嘉駿就忍不住的往那個中年人身上看:“那是誰?” 張龍生皺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哦!是蕭振瀛,他不是應該在西北那嗎?” “蕭振瀛?”黎嘉駿莫名的就覺得這人名字耳熟,可哪里聽到過又想不起來,她鉆著牛角尖被張龍生領著又認識了不少人,終于在又一次看到遠處說話的蕭振瀛時想了起來:“他是不是組建二十九軍的那個人?” “你就在想這個?”張龍生失笑,“是啊,如果你還想問他來干什么,那我可以告訴你,大概是來要錢的?!?/br> “要錢?” “聽說二十九軍窮得叮當響,蕭將軍出來要錢連路費都要問山西的錢莊借,你說他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摳點銅板回去還能做什么,請戰不成?” 再次聽到嘲諷語氣,黎嘉駿終于有些忍不?。骸叭绻徽垜?,他要得到錢嗎?” 張龍生一噎,疑惑的看著她。 “東三省掉了吧,熱河吃緊吧,二十九軍在長城邊上吧,都這份上了兵都還沒吃飽,他除了要錢還能做什么,他要錢還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不就是手下那幫兵的命么?不請戰,他拿什么要錢?” 沒等張龍生反應過來,黎嘉駿自己先強壓一口氣:“對不起,我激動了?!?/br> “不,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只是不……” “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激動嗎?” “……恩?!?/br> “你既然叫我黎三,怎么不問黎大和黎二去哪了?”黎嘉駿大睜著眼睛,強忍著眼淚笑道,“你以為他們和這兒的人一樣舉著酒杯尋開心嗎?我告訴你,黎大在熱河守著長城外最后一個省,黎二在東北抗日義勇軍跟著馬將軍打游擊,大公報不是號稱日軍腹背受敵嗎?前有黎大,后有黎二,黎家兩個男丁就在同一片戰場上,如果打穿了日本人說不定就能見上面……而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活沒活著……”她還是忍不住抹了把眼淚,哽咽道:“你憑什么看不起人家為了當兵的要錢……憑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看在我日更的份上,我就不費心想小段子了 小段子一般是我寫著寫著突然想起,覺得沒必要放正文的內容╮(╯▽╰)╭ 是日更吧,應該沒錯 ☆、第55章 杜麗娘 黎嘉駿當然沒有哭場,最終她還是跟張龍生在舞池里轉了一下,興致寥寥地回去了。 張龍生似乎被她嚇到了,又或者是她多想,之后連著三天他都沒出現,直到黎少奶奶身體健康了,得到通知的他才驅車前來,要帶她倆去游南京。 但此時兩人都歸心似箭,大嫂覺得既然病好了,還沒達成見公爹的目的就逗留游玩實在不合適,黎嘉駿則是在這三天四面寄信sao擾大能,回信地址留的都是上海!她急著去上??椿貜?!兩人幾乎沒怎么商量,便以下次有機會為由,著急的托他訂了去上海的車票,結果當天的已經賣完,要去上海只有等第二天。 于是張龍生還是將她倆拉上了小轎車,到五洲公園去玩。 讓黎嘉駿佩服的地方又來了,上午兩人托他去訂票,中午他回報說只訂到第二天的,立馬邀請兩人準備準備一起去五洲公園玩,等到了那兒,游覽路線一條龍都已經安排妥當,湖上的舟,舟中的點心,舟的目的地,目的地附近的茶館,茶館的座位和茶點,茶館的戲,都已經安排妥當。 兩人驚訝同時又有點不好意思,看大嫂欲言又止的樣子,黎嘉駿決定幫她說:“張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嫂子她暈船?!?/br> 張龍生怔了一怔,沒等黎嘉駿道歉的話繼續說出口,他就恍然似的哦了一聲,拍自己額頭:“瞧我這記性,要不是諸位過江了身體不適,我哪有這機會來接你們,哎真是缺根筋???” “不不不,您都這樣費心安排了,我們卻還掉鏈子,該自責的是我們才對!“ “不多說了!”張龍生抬手阻止黎嘉駿繼續說,“幸好張某習慣兩手準備!稍等!”他朝旁邊的跟班點點頭,那小伙兒就激靈的跑開了,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正當黎嘉駿想說如果去不了茶館就地坐坐也行,就見張龍生突然眼睛一亮,朝遠處指了指,示意兩人看過去。 兩人一看,頓時跪了。 一輛由兩匹白馬拉著的馬車。 不是還珠格格那種逃難用的馬車,而是雪白的,像灰姑娘半夜十二點坐的,那種南瓜型的西方復古宮廷馬車! 就連最前面正襟危坐趕車的車夫都是一個中年洋人紳士! 馬車踢里踏拉到了他們面前,車夫昂首挺胸的下車給他們拉開車門,等候。 “請上車吧?!睆堼埳?。 周圍有很多普通百姓舉家出游,從馬車剛一出現就開始了炎黃子孫典型性圍觀,等到車夫開始請人上車,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了。 有種幾十年后在某旅游城市古鎮步行街穿著景區提供的喜服上花轎的羞恥感……就差圍觀群眾高舉的手機了。 雖然知道人家圍觀大多是純好奇,但黎嘉駿還是覺得很囧,她和大嫂一塊上了車,對面坐著張龍生,他見兩人表情都有些尷尬,不由得失笑:“每回帶人坐這車都有人圍看,現在都習慣了,你們別不自在啊,這是很尋常的?!?/br> 好吧,很尋?!杓悟E就想象她坐的是景區電瓶車,好像是好了不少。 她以前曾經去到過玄武湖,并沒有什么很特別的感覺,此時回了幾十年前再看,湖光水色一如往常,但是天青云白卻遠勝未來,連湖上吹來的風都不帶水腥味,而是一種淡淡的清香,打開車窗看著綠蔭中行人鮮活的身影,她很想像大嫂和張龍生一樣不由自主的微笑,可一彎起嘴角,又有什么讓她嘴中泛苦。 早點走多好啊,真不想出來玩,越玩越不開心! 馬車繞著湖中間的林間小道不緊不慢的逛了一大圈,把環洲、櫻洲、菱洲、梁洲和翠洲都逛了個遍,沿途聽張龍生介紹著某些建筑的特別之處,大多是因為接待過一些特別的貴客而聞名,大概一個小時后,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勝肆茶園。 這是個很幽僻的茶園,里面稀稀拉拉的客人,大多穿著精致,坐在被花藤和柵欄圍成的小包間里,最前面有個戲臺,上面樂隊已經繞場就坐,看報幕,竟然是京劇版的《牡丹亭》。 “南京也聽京???”黎嘉駿側頭問張龍生。 張龍生怔了一下,倒是思考了一會兒,才道:“不是一直的,以前聽別的,近兩年不是京戲大熱么,這兒是首都,當然頭個聽了?!?/br> 黎嘉駿也這么覺得,這兒都南方了,人都說吳儂軟語,怎么還會京戲那么興盛:“那以前聽什么呀?” “昆曲,你聽過么?”張龍生頗為感慨,“京戲熱起來了,好多昆曲大家都轉了行,現下聽的人也不多了,怎么,有興趣?” “沒?!钡撬滥鞘鞘澜绶俏镔|文化遺產之一??!而且貌似牡丹亭是昆曲的經典曲目,這還是以前工作的時候特地查過的……黎嘉駿心里握握小拳頭,一旁大嫂卻笑道:“你這話是問錯人了,咱們黎三可是奉天有名的戲迷啊,篤愛京戲?!?/br> “哦?”張龍生很驚訝的樣子,“有這回事?說來慚愧,我偶爾聽戲,也純粹是會客時怡情用,真要仔細聽,倒真沒幾回,卻不想黎三小姐有此等雅好?” 黎嘉駿汗流浹背,要說她不聽戲這事兒,黎家人后來都慢慢習慣了,甚至巴不得她戒了這一口,唯獨最近才進門的大嫂沒經歷這個過程,她肯定耳聞過以前黎三爺的“光輝事跡”,并且是當初“半個奉天城都在看笑話”的人之一,此時只能討饒:“嫂子我老早不好這口了,您別逗我?!?/br> 大嫂表情嚴肅的點頭:“恩,我也是才明白,你黎三啊,根本不是戲癡,你啊,就是個花癡!” “哈?”這黑鍋還不如那個戲癡呢! 張龍生倒真是個好群眾,立刻問:“此話怎講?” “當初追戲追得轟轟烈烈的,出了關后,只字不提,你說這是追戲,還是追人吶?”大嫂意味深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