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她一邊干活兒,一邊努力回想著被大腦刻意忘卻了的昨天晚上的情景。昨天晚上她好像是……喝醉了?然后……放走了狐貍?哭著求明夷君不要讓她嫁人?最后迷迷糊糊被明夷君抱到他床上去睡了? 零星的散碎記憶漸漸被拼湊到一起,變成了完整的場景,湛露苦惱地抱住了頭。 噫!她怎么會做出這么丟臉的事情??!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已經經過了一整晚,可是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也夠丟人的啦!她為什么會突然對郎君說這樣的話??!果然是酒還沒有醒吧! 湛露覺得,如果明夷君只是普通的人類,她恐怕再也沒有臉去見他了。 幸好他并不是人類,腦子里沒有人類的那種想問題的方法,湛露也就可以厚臉皮地假裝這些事情并沒有發生過了。 湛露忙著想她自己做下這些事,昨晚上被明夷君抱去與他同睡的事情,本來該是最讓人煩惱的,倒被她拋到腦后去了。 臘八粥在爐火上咕嘟咕嘟冒著泡兒,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湛露看看粥已經好了,便盛了粥,從小糖罐里挖了一小勺糖攪在粥里。 暗紅色的糖轉瞬之間就融化了,一股甜絲絲的味兒從中冒出來,湛露又抓起一把早就準備好的松子、榛子瓤和杏仁撒進去點綴。 臘八粥真香啊,湛露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品嘗。早晨的時候明夷君“借”給她的味覺還沒有完全消失,各種米豆混合的醇厚香氣在她口中不斷回蕩,再加上松子榛仁的油香,還有那一點點紅糖的甜香……讓湛露回想起了母親。 湛露又舀了一勺,閉上眼睛慢慢品味,直到她暫時獲得的味覺再度一點點消失,留在口中的米湯只剩下粘稠和溫熱。 她有些悵然地睜開了眼睛。 母親從前做過的臘八粥……也是這樣的味道吧。 湛露端起熱騰騰的粥,送去給明夷君。 明夷君看見湛露手里端著的東西,笑了一聲: “臘八粥?今日是臘月初八嗎?有趣?!?/br> 或許是因為這臘八粥讓她想到母親,聽見明夷君用“有趣”兩字形容這粥,湛露竟莫名的有些惱: “臘八粥就只是臘八粥罷了,又有哪里有趣了?” 明夷君漫不經心地拿起羹匙,在碗里輕輕攪動: “有趣的并不是粥,而是人類啊。不僅僅設計出歷法這種東西,妄圖束縛時間,還要規定了不同的日子應該吃的食物,以此來當做時間的節點。人類不過是活不過百年的生靈啊,這般執著……又是為了哪般呢?” 他說的話,湛露并不十分懂得。只知道他似乎是在嘲弄人類。想要分辯,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明夷君也沒有再說這事,只是喝了一口粥,贊道: “你煮粥的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br> 明夷君難得開口夸她廚藝,這讓湛露又高興起來,一時間忘記了此前的不快。笑道: “郎君嘗嘗那松子,是我一枚枚剝的,費了好些工夫呢! 明夷君聽她這般說,果真舀了兩個松子瓤送進口中品嘗,松瓤的味道很香,還帶著淡淡的甜味,可明夷君卻皺起眉來。 湛露看見他神情變化,不免吃了一驚,連忙問: “郎君,這松子……不好吃?放壞了?” 明夷君搖了搖頭,闔上眼睛細細品味許久,方才咽下口中的食物,開口問道: “你剝松瓤的時候……傷了手指?” 昨日湛露剝松瓤的時候,確實不慎被一片硬殼劃傷了手指。傷并不重,只是稍微劃破了一點皮,她也并沒有在意,不想此時卻被明夷君提起來。 她搖搖頭: “只是劃破一點皮,沒什么大不了的。郎君是怎么知道的?” 明夷君輕笑: “這松瓤上,沾上了你的味兒……好甜?!?/br> 只是剝個松瓤,就劃破了手指,又被明夷君察覺出來,湛露正有些不好意思,卻聽他口中吐出那最后兩個字來,倒像是故意要勾引人似的。 偏偏她又知道他身為異獸,本來就不懂人類那些彎彎繞,根本就不是故意。這認知惹得她更是又羞又惱。抬頭卻又見他含著笑,特特用羹匙從粥里挑出松瓤來,伸出舌尖輕舔松瓤的外皮,隨后才卷著松瓤一口吞下。不覺更惱了,負氣似的說: “郎君覺得說阿露好吃,是在夸獎阿露?您莫非覺得這樣夸獎阿露,阿露會高興?您總是這樣,未免有些太失禮了?!?/br> 明夷君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又笑起來。這個小妞兒啊,總是這么有趣,讓他一見就忍不住笑。 他一邊笑著,一邊問她: “既然阿露這么討厭本座,昨天晚上何苦哭哭啼啼?本座今天見了那張家的少年郎,倒還真是個出色的男兒。阿露既然討厭本座,不肯與本座好好相處,不如就嫁了那張家的兒郎吧?!?/br> 湛露聽見此言,臉上一白。這兩天她鬧得太兇,忘了周五娘的確說過,今天是要帶那個少年郎來見明夷君的。原來他們今天已經來過了?什么時候?他們到底說了些什么? 她著了急,一疊聲地問明夷君。明夷君見她著急,更不肯就這么告訴她,只是慢悠悠地吊著她的胃口。直到湛露真生了氣,才笑道: “本座說了幾句話把他打發走了,你急什么?” 湛露這才松了一口氣……等等,她為什么要松口氣? 現在的湛露既不是剛喝醉,也不是才睡醒,清醒理智得很。她看著明夷君就在眼前,姿態優雅,美艷絕倫。 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已經為他沉迷; 她再看他一眼,就想要把全部的自己奉獻出來,變成鋪路的石頭躺在他的腳下,以免他的腳上要沾染了泥濘; 她看他第三眼,她的心就要不斷沉淪下去,萬劫不復。 她的迷戀讓她能為他付出一切,可是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在他看來,又會是多么的渺小而可憐啊。 她此時為何還在這里?還在這里奉給他臘八節的甜粥? 她本來不應該這樣,她本來應該逃的。逃得遠遠的,逃到再也見不到他的地方去,嫁一個平常的人,生幾個孩子傳承兩家的香火,然后……隨便怎么樣了,她的生命里本來不應該有他介入。 可是她此時卻仍然留在這里,留在這個讓她沉迷,讓她害怕的人面前。為著告吹了的婚約,安心地松一口氣。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調走,她本來在明夷君的幫助下恢復了味覺,然后好好的嫁了人,生兒育女,將酒肆傳承下去,二十年之后,再好好履行自己的約定。 如今她名聲不好,想要出嫁本來就有些困難,可是她卻要明夷君謝絕了周五娘提起的婚事。 她自己動手,掐斷了自己的后路。 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明夷君眼看著湛露陷入了混亂。淡淡問了一聲: “阿露,可是在后悔?” 他的聲音把她從自己的情緒中拉了出來,她抬頭愣愣看他,看他勾了唇,促狹地笑她: “阿露聽說那張家兒郎是個好男兒,就后悔了吧?” 湛露聽了他的話,本來桃花色的面容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心中涌起千種的委屈,可是到底不能說,干脆一言不發,拂袖而去。留下明夷君驚愕地看著她深紅色的背影。 誒?阿露這次真生氣了?她為什么這么生氣? 自開天辟地以來,天上地下各種各樣的事情明夷君也不知看了多少,不過他所在意的,除了與己有關的事情,也就只有吃吃喝喝,金銀珠寶一類了。除此以外的事情他本來就一概不理,尤其是其中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明夷君是絕對不會花腦筋多想的。 于是他只是低下頭,默默喝下一勺臘八粥。 臘八粥還真是好喝啊……人類這種生靈雖然麻煩,到底還是創造出不少好東西來。阿露的手藝,的確也是越來越好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真能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名廚呢。不過她脾氣也越發奇怪了,人類這種生靈,不管認識了多少個,不管認識了多久,也還是琢磨不明白呢…… 下次,還是再讓她做點什么好吃的吧。 ☆、第22章 鐘情 不管湛露要怎么鬧脾氣,怎么生氣,怎么悲傷,怎么胡思亂想,酒肆還是一樣要每天開門的。 這個開門的人,有時候是阿箸娘子,有時候是湛露,總之誰起得早些,誰就起來開門了。 就在湛露熬煮了美味臘八粥的次日,湛露下定決心要把此前幾天發生的所有那些狀況外的事情都當做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渾然不記得自己昨天已經下過一次同樣的決心了。 正因為如此,湛露起了個大早,決心今天要用早早開門來開啟美好的新的一天,然后用忙碌的一整天洗刷掉之前的古怪心緒。 冬天的客人不太多啊……怎么才能讓自己忙碌起來?今年的新酒釀了不少呢,酒窖里已經裝得滿滿的了啊。要不然,這幾天稍微降低一點價錢吧。 湛露一邊想著這樣的事情一邊打開了大門。卻沒想到,門口居然早就站了個有些面生的客人了。 怎么會有人這么早就來打酒啊,臘八剛過,外面還飄著雪花,這么冷的天,他到底在這里站了多久? 吃驚是吃驚,湛露趕緊把直挺挺立在酒肆門口的人讓進了酒肆,給他倒了一杯酒: “先喝一杯酒,去去寒吧?!?/br> 來人抬頭向她感激一笑,湛露這才發覺,這個清早就來酒肆的少年郎,相貌實在是少有的好看。 若是以前,湛露可能還要偷偷多看他幾眼,只是他相貌再好,總還是比不上明夷君,甚至連青玄道士也不如,湛露看慣了明夷君那般美色,對此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她只是這么一瞥,那少年郎卻紅了面孔,有些期期艾艾地說: “我……我……我不喝酒?!?/br> 他這么一說,湛露覺得奇怪極了: “你不喝酒?那你到這兒干什么來啦?”還站在酒肆門口等了那么半天……” 聽見湛露問他,那少年郎張煥的臉更紅了,他想實話實說,卻有些說不出口。 他該怎么對她說呢?難道要直接說,他想要把她從邪惡大妖手中救出來? 他要是真這么說了,她準會笑他不自量力吧! 張煥扭捏了好一會兒,才道: “我看門前那一對雪人好看得緊,不知是哪個堆的,所以特意來問問?!?/br> 那對雪人是用了明夷君的法術才堆起來的,因此長久不化,雖然經過了不少日子,一對雪人仍是栩栩如生,十分好看。只是若說是為了這雪人而特意站在酒肆門口等著開門,還是顯得太奇怪了。 敢情他在門口站了那么久,就為了這個?湛露悄悄在心里笑起來。這少年郎生得雖然好,可惜是個呆子。 她雖然在心里暗暗笑他,卻還是一本正經地答話: “那雪人……是明夷郎君堆的,明夷郎君不見客的,你要是想見他,就在這兒等著,說不定一會兒他出來了,你就可以和他搭搭話?!?/br> 張煥看著她嬌俏的笑臉,心里說,我不想見那個什么明夷郎君,我想見的人是你呀??墒菂s又不敢說,吞吞吐吐問道: “這酒肆……不是小娘子家的嗎?那明夷郎君……是小娘子什么人?” 湛露最討厭別人盤問這事,此時聽見他問,胸中就沒有好氣。本來以為這是個老實的少年郎,想不到也是個愛嚼舌根的家伙。她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酒杯,轉身就走。 張煥見她生氣,心里慌起來,這么一慌,就開始口不擇言,高聲叫道: “我我我我我知道!小小小小娘子不是他們說的那等樣人!那明夷郎君是妖怪,我我我我我是來救小娘子的——唔唔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