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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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跟907研究所很像的地方。透過窗戶和有些敞開的門扉,可以看到里面都是各種各樣宛如存在于科幻電影中的儀器,只是很多都被打壞了。在一些主要承重部位的墻上,還堂而皇之的安裝著炸彈,似乎屠殺這地方的人原本打算要把一切都炸毀埋葬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沒能來得及,連尸體都沒有處理就匆匆離開。 容遠猜測,阻止他們銷毀所有證據的原因很可能就是那時候百色蛉突然大規模爆發。 走廊的盡頭,是一個一整面墻都用透明玻璃制造的實驗室。那種玻璃在容遠的907研究所也有不少,所以容遠知道它的強度非同小可,一般的機關槍掃射半個小時都不一定能打穿??吹贸鰜砟切┩罋⒄咭苍噲D攻擊這里,地上掉落了許多子彈殼,玻璃墻上甚至已經出現了細小的裂紋,但就在那時候,他們突然放棄了。 所以里面的人還活著。 是的,容遠在這里發現一個活人——也或許這就是整個地下實驗室最后的幸存者。 玻璃墻后,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嗒嗒嗒”地敲打著鍵盤,容遠的到來似乎絲毫沒有驚動他。他黑發凌亂,胡子拉碴,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黑色眼鏡,從面容來看似乎已經餓了很長時間,十分憔悴。但整個人的精神并不顯得萎靡,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上流過的各種數字符號,給人一種他掌控著世界的感覺。 這種姿態,容遠并不陌生。 那個人的臉,雖然經過十幾年的時間有不少改變,但還能看出昔日熟悉的痕跡來。 容遠看了一會兒,心中波瀾不起,抬手按在玻璃上,弦力振動,剎那間,被人用子彈都無法打穿的玻璃墻在他的掌化作一堆碎屑,瀑布般嘩啦一聲落在地上。 這聲響動終于驚動了那個男人,但他只是頭也不回地說:“再等一下,我這個理論馬上就要完成了……只要再給我兩分鐘!” 容遠跨過玻璃碎屑走進去,站在他身后看了片刻,突然說:“不可能完成,你算錯了?!?/br> “什么?”男人的權威顯然不容人質疑,十分惱怒地看過來,這才發現容遠并不是他預想中會來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問:“哪兒算錯了?” 他心無旁騖,并不關心容遠的身份和來歷,但卻無比在意他說算錯的話。仿佛除了他的研究,他不關心這世界上任何其他問題。 “這里?!比葸h伸手點了點屏幕上的一個地方,說:“你代錯了一個數?!?/br> 男人看了一眼,然后摘下眼鏡揉了揉,再戴上以后趴過去重新看了一眼,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顯然,他因為饑餓或者疲憊之類的原因,眼神恍惚,身體虛弱,不小心代錯了一個數字,導致之后的研究都成了浪費時間的無用功。 但這種錯誤,這個世界上能一眼看出來的人寥寥無幾。 男人站起來轉過身,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向容遠,問:“你是誰?” 容遠早得到豌豆的提醒,知道這里面并沒有任何監控設備,便掀開兜帽,摘下口罩,輕聲道:“好久不見了,倪子昊?!?/br> “你認識我?”倪子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說:“抱歉,我不記得你了?!?/br> 容遠并沒有用擬態衣改變外貌,現在世界上不認識他的人沒有幾個。能說得這么坦然的,在他昔日的故人當中更是只有這一個。 想起當初在競賽培訓期間住在同一個寢室,每每被對方的路癡和臉盲弄得既無語又無可奈何的日子,恍如前世。容遠心下感慨,問道:“你不是跟堅果國的惠特家簽了合同嗎?怎么會在這兒?” 倪子昊一聽果然是過去認識自己的人,也忘了詢問容遠的身份,直接道:“惠特家族好幾年前就已經破產了,我畢業以后經導師介紹,進了這個研究所?!彼瓷先@種寒暄挺不耐煩的,但到底比高中時期長進了幾分,就算不喜歡但還是認認真真地回答了。 容遠一聽就明白了。在他剛從比丘星回來的時候,諾亞曾經遮遮掩掩地說在他不在的時候,它小小地教訓了一下以前針對容遠的人,比如麥子家族啦,容家啦,還有一些容遠感覺自己都沒有聽說過的家族,估計是針對過遠陽公司的人。只要諾亞采用的手段不違法不過分,換句話說不會導致他扣功德,那容遠也對這些事無所謂,就放手讓諾亞隨意去做了。 諾亞那家伙,雖然本人不能露面,但他掌握的情報和錢財遠勝過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被它全力針對比被容遠針對還要恐怖得多。昔日龐大到能左右世界經濟的麥子家族被他整到煙消云散,估計容氏也好不到哪兒去。 容遠其實早就已經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了,不過知道諾亞這么做都是為了他,還是覺得心中一暖。 倪子昊身體太虛弱了,才說了兩句話,就搖搖晃晃地站不穩,不得不扶著椅子坐下來。容遠看到他這個樣子,皺了皺眉,問:“你幾天沒吃飯了?” 這個人都餓的精神恍惚了,不看著他的研究項目,連注意力都無法集中,似乎隨時都能暈過去?;撕靡粫核虐讶葸h的問題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然后就怔住了,望著天花板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自己上次吃飯是什么時候。 容遠心知這家伙就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超級宅男,放著不管餓死也不奇怪,因此以前不管走到哪兒她mama都跟在身邊照顧,便問道:“你mama呢?” “她?”倪子昊回想了一下,才說:“那些襲擊者來的時候,她到樓上去取飯了,可能已經死了吧?”他說得格外平淡隨意,也顯得異常冷漠,但說話的同時,一滴眼淚從眼角滑下來。 倪子昊摸摸臉,看著指尖的淚水,顯然有些詫異。 容遠忽然想起地下停車場里堵在電梯門口的那具尸體,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感到她有些眼熟,同時也想起了地上那些痕跡分布奇怪的血跡。 ——臨死的時候,她并不是想要爬出去求救,而是努力地想要爬回去。 “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人都死了?”容遠嗓音有些干澀的問道。 倪子昊努力地想了想,他平時并不關心外界的事,但所有人都被殺這樣的大事還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一點痕跡的。于是過了一會兒,他說:“他們拿來兩支試劑讓我們研究,據說是什么外星來的東西。后來……聽說那里面是病毒,好像一不小心泄露了,造成什么可怕的災難。上面不能讓人知道災難跟他們有關,就派了部隊把這里所有的人都滅口。至于他們為什么突然離開,我也不清楚?!?/br> 果然是這樣的原因! 容遠并不覺得意外,只是有些疲憊。他看看倪子昊瘦骨伶仃的樣子,問:“他們都走了,你怎么不離開?” “我等我媽回來?!蹦咦雨徊患偎妓鞯卣f,愣了愣,又說:“我這個研究還沒完成呢!”說完他又坐回去,修改了前面容遠指出的那個錯誤,把后面的內容全刪了,重新開始工作。 容遠看了他一會兒,轉身離開。 豌豆說:“為什么不告訴他,他mama已經不會回來了?!?/br> “他知道?!?/br> “可是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他會死的?!?/br> “我知道?!?/br> 于是豌豆不再多說,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讓他們研究百色蛉和下令滅口的,應該是杜松子國的首相。他也死在之前的災難里了,所以沒有重新派人把這里的任務完成?!?/br> 容遠大致搜索了一下其他的樓層,沒有新的發現,又回到電梯里,看著逐漸上升的數字,才說:“他是負功德?!?/br> “哎?” “而且很多……天文數字?!?/br> 豌豆恍然:“就是他讓病毒泄露的?為什么?” “誰知道呢?”容遠扯了扯嘴角,說:“可能只是一時疏忽,也可能……” “可能什么?”豌豆忍不住追問道。 容遠搖搖頭,并沒有說出腦海里突然冒出的那個想法。即便他曾經面對過博士那樣的人,也無法相信,有人會為了驗證一個猜想,就輕而易舉地做出了會讓無數人去死的決定。 但他又想起了倪子昊在屏幕中敲下的那些字符——如果不是對百色蛉的研究透徹到一定地步,寫不出那樣的公式來。 “但你沒有殺他?!蓖愣灌?,“為什么呢?” 豌豆一直擔心容遠的心變得越來越柔軟了,一心軟,就很容易做錯事。如果容遠手下留情是因為他們曾經認識,或者是因為那一滴眼淚…… “誰說我沒有?”容遠漠然地說,他做出停車場,走出大樓,才淡淡地說:“只不過,這個地方不該被別人看到;而同一件事,也不需要重復做兩次?!?/br> 話音剛落,他身后的建筑中就傳來巨大的爆破聲,被安裝在大樓里的炸彈突然一起爆炸,伴隨著沖天的火光,樓宇宛如被熱水融化的雪塔一樣層層倒塌,滾滾的黑煙和灰塵迅速膨脹開來,強烈的風帶著呼呼的聲音從街道上刮過。 容遠重新戴上兜帽,走進黑暗的巷道之中。 “我們現在去哪兒?”豌豆輕聲問。 “去找那個……可能跟吳希有關的家伙?!?/br> 第262章 拷問 吳?!m然換了身體,但他還是更習慣這個名字——回到家里,從外套內側的口袋里拿出十幾個瓶瓶罐罐,里面基本上都裝著從死者身上采集的器官或病變的身體組織,其中甚至還有他自己貢獻的一部分。 他拉開一個冷凍柜,只見里面擺滿了這種東西,上面貼著的標簽說明了里面裝著什么、來源、病變時間、病發特征等等,內容十分詳細,但如果有另一個人進來,卻是看不懂的,因為上面的文字不屬于地球上任何一種文明。 把這些東西收好以后,吳希壓抑不住地咳嗽兩聲,拉開袖子,只見胳膊上面又出現了大大小小的紅斑。他習以為常地放下衣袖,打開自己之前用了一點暴力才想辦法弄過來的一個次聲波發生器。他的房子是全封閉的,聲波在其中來回地折射,外界絲毫不會受到影響。過了三十秒鐘以后他才將機器關閉,又脫了全身的衣服躺進棺材一樣的治療儀里,幾分鐘后,身上的紅斑全部消失,身體也感覺不到任何異樣,這才從里面爬出來,松了口氣。 吳希穿上睡袍,坐在一張轉椅前面,打開桌上一個圓球形好似轉燈一樣的東西,隨著淡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房間的一角,吳希此時的虛擬圖像也出現在圓球中心。 “任務日志:第4342號?!眳窍F>氲卣f,發音卻與地球任何一種語言都不相同。 “地球歷xxxx年8月13日,來到這個星球已經十五年,終于看到了任務的曙光,但我或許沒有機會走完最后的路了?!?/br> 他頓了頓,壓住語氣中的顫抖,繼續平靜地說:“從八天前地球人開始驅逐病毒以后,人類中的患者以極快的速度好轉,病毒的威脅也完全被遏制,到今天,地球百分之九十的區域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運轉。即便之后又有人發現感染癥狀,也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了治愈——包括地球上受到病毒威脅的生物,它們恢復的速度甚至比人類更快。這里的生命體確實如傳說中一樣,是生物界的奇跡?!?/br> “而發現病毒驅逐辦法的,就是我之前所說的地球科學家容遠。我認為,他的頭腦堪比大聯盟智慧種當中的佼佼者,其創造力甚至更勝一籌。即便地球人類壽命短暫,但這個人值得大力吸收,請慎重考慮?!?/br> “但這種病毒,我們本靈星人幾乎不具備任何抵抗力。發病速度至少是地球人的三十倍,傷害也更強,并且只要有一個病原體還存在,就會百分之百被感染。即使寄寓在地球人的身體中,也無法延緩被感染的速度。因為缺少實驗體,無法得知它對其他星球智慧種族的影響,但我猜想,地球生命因其生物聚合體的特性才具備一定的抵抗力,對其它生命體,這種病毒的威力必然會更加恐怖?!?/br> “這已經是我換的第五個寄宿體了?!眳窍ky掩絕望地說:“我能感覺到,這種病毒在侵蝕rou體的同時,也在吞噬我的本源精神。我感到虛弱,甚至死亡。求援的信號遲遲得不到回復,我知道我已經等不到救援了。只希望,將來有人發現這些東西的時候,能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我……” 他的內心正充滿犧牲和悲壯之情,忽然在圓球攝錄儀的邊角發現一個奇怪的身影,略帶哽咽的聲音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吳希身體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飛快地反彈起來,雙手持著一把銀色流線型的激光槍指向身后左側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黑影閃電般從視野中掠過,下一秒眼前一黑,天旋地轉,激光槍脫手而出,身體四肢都死死地被鎖住,也就指頭尖還能稍稍動一下。 “啪”地一聲,燈被熄滅,房間內頓時陷入徹底的黑暗中。攝錄儀也被打翻,咕嚕嚕地滾到了桌子底下。 吳希心中大駭。 這是他的家,可不是那些用防盜門和密碼鎖防護的普通民居,而是一艘小型星際飛船,ucoc癥出現以后就坐落在l市最高的一棟建筑樓頂上,始終開啟著隱形,并且還終日向外散發著一種微弱的生物波,保證就連蒼蠅都不會想要落在上面,最大限度地保證了飛船的隱蔽和安全。 所以對吳希來說,“被人找上門”不是找茬的開始,而是貨真價實的恐怖故事。 來不及思考對方的身份和目的,他猛地一咬牙,就想要脫離沉重的rou體發動攻擊,微弱的電光在他眼中閃爍。 ——這是他最后的底牌。 “嘭!” 身后有只手抓住他的腦袋往地上使勁一撞,電光一閃即滅,吳希被撞得頭暈眼花,溫熱的液體從頭上流下來,他不自覺地發出呻吟聲。 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大的苦頭就是這段時間身體被百色蛉吞噬的痛楚,當明星的時候手上擦破塊皮都有大堆的粉絲心疼安慰,至于來地球之前,更是從來沒有受過傷。此時被撞得頭破血流,疼得眼淚都不自覺地冒出來了。 但對他而言,最恐怖的是——他無法脫離這具身體了! rou體對他只是一件隨時能更換的衣服——當然要不是任務所需頻繁更換也是不行的,大聯盟一旦發現會非常嚴厲的制裁,但這終究不是那么重要的東西。當然因為神經鏈接的關系,身體受傷不光會疼,嚴重的時候甚至會損傷本源精神,但兩者一旦脫離,對他就毫無影響了。 然而無法脫離,那就是另一種級別的問題了,在星際聯盟中不借助特殊工具能做到這一點的種族也屈指可數。吳希拼命地想:這是誰?是他們的死敵噬魂族……還是那群會怪異法術的巫師……或者是能看到靈魂能量的暗星人? 腦后的那只手簡直就像是鐵鉗一樣堅硬有力,他的全身都被壓制得死死的,一點兒反抗的機會也沒有。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對方進一步動作,吳希隱隱覺得對方并不想要下殺手,本來已經閉目待死的心情又開始回轉,努力猜想著對方的意圖。 他努力掙扎了一下,結果被壓得更厲害,臉緊貼在地上,嘴巴都擠得變形了。吳希悶聲悶氣地說:“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他不覺得能潛入這里壓制住他的是地球人,便采取了大聯盟的通用語。 “你沒有提問的資格?!睂Ψ秸f:“我問你答,有一句謊言,我就殺了你?!?/br> 吳希抖了一下,對方語氣平淡,但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感覺。他相信這并不是一句威脅,也相信,對方肯定不止殺過一兩個人,才能這么淡然地說出這種話來??謶种?,他甚至分辨不出對方所說的是通用語還是地球語。 在地球的這些年,他看過很多電視,也拍過那種被侵略者抓住拷問的民族英雄。一想到那種種刑罰有可能會在自己身上上演,吳希怕得快要尿了。他能平靜勇敢地面對可能會死的處境,但他怕疼。 文明越高級,個體生命的價值就越被重視。蠻荒時代被敵人捉住嚴刑拷打都不許透露出一個字,不然結果只有死,連敵人都看不起你;但在星際文明時代,聯盟法律中明確規定了被俘虜以后允許透露情報以保護自己的生命,如果被脅迫下殺人或者損害公共安全,也可以酌情減刑甚至無罪。 所以吳希一點心理壓力也沒有地說:“好?!迸聦Ψ教舸?,他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他的這種爽快似乎讓對方愣了愣,然后吳希就感覺壓在他腦后的手稍微松了松,雖然還是讓他無法掙脫,但至少臉沒有那種快要被擠碎的感覺了,說話也順暢許多。 “你的身份?!庇质悄欠N充滿磁性的聲音。好聽倒是蠻好聽的,但吳希竟然聽不出對方說得是什么語言,奇怪的是他竟然能毫無障礙地理解。 他現在大腦混亂,身體中傳來一波一波綿延不斷的疼痛也讓他沒有時間去思考,在這種情況下連謊言都組織不起來——當然他本來也沒打算說謊,只要稍微隱瞞一些事實就行。 “我是星際聯盟、蘭迪亞帝國、附屬星、本靈星人……卡丘卡?,F隸屬于大聯盟監督調查局、第十一分部、三科二組?!彼鴼?,一句一頓地說完,似乎為了讓對方聽得清楚還咬字特別清晰,心尖卻在發顫。 他知道星際中很有一些膽大妄為的流浪人,對聯盟官方的人員都抱著特別敵視的情緒,有很多和他一樣的外派人員就是這樣在任務中不明不白地死了。吳希本來只想要說明自己本靈星的官方身份,這是瞞不了人的,茫茫宇宙,跟某一顆特定的星球有敵意的概率太低了。但不知道為什么,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迫使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