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送行那天,除了私庫里那對佛郎嵌的細頸瓶之外,朱高熾還給江逸送了許多東西,甚至還有一對活的大白鴨。 再加上江逸這些日子買的大半車紀念品,他們來時坐的馬車根本塞不下,朱高熾只得派人又給他們準備了一輛。 這樣一來,江逸又白得了一輛帶篷的時興車子外加一匹膘肥身健的馬。 朱高熾親自把他們送出城,看著兩輛車一前一后上了官道。 走了大老遠江逸還在朝他揮手。 說起來,江逸對朱高熾給的那倆瓶子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反而這后車廂里那兩只白白胖胖的鴨子,讓他喜歡得緊。 “你知道不,這可是專門為了做烤鴨圈養的大白鴨,傳說是遼金時代的貴族們專門為了游獵養的,血統高貴著呢!”江逸一路上都是蘇云起耳邊嘰嘰喳喳安利個不停,還時不時掀簾子看看他那倆鴨子,生怕它們飛走了似的。 此時已經進入七月,天氣開始漸漸轉涼,華北平原正是天高云淡的大好時候。 過了恒山,天氣便熱了些,樹木的葉子明顯寬大,來往行人的衣服也更加單薄。 興許是快到家的緣故,三個人心情都很高,江逸甚至哼起了五音不全的流行歌曲,反正也沒人知道他一個字都不在調上。 蘇云起甚至聽得眉開眼笑,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江逸嘴里那些情啊愛啊是唱給他聽的。 等江逸扯了半天嗓了唱累了中場休息的時候,小川趕著馬車跟上來,對蘇云起說:“老大,剛剛接到飛鴿傳書,哥幾個知道咱們今天能到,全在縣城等著呢,福子也在?!?/br> 蘇云起點點頭,臉上帶著明顯的喜色,手上不自覺地甩動韁繩,讓俊馬揚著蹄子跑了起來。 ****** 廣昌縣城,尚味食肆。 江逸看到他們家的招牌,心里就有種別樣的滋味。他撞撞蘇云起的手臂——其實是想撞肩膀來著,沒夠著,小聲說道:“我發現你們很喜歡在這里聚餐哪,記得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那兒?!?/br> 江逸說著,指了指食肆對面的路牙子。 蘇云起也想起了當日的情景,會心一笑,“那時候你可沒現在機靈?!?/br> 江逸撇撇嘴,“我那會兒不是沒認出你來嘛!還說我呢,你不更傻,話都不多說兩句就塞給我兩大錠銀子,我生怕露了餡,也不敢問人?!?/br> 江逸說著,湊到蘇云起耳朵,小聲道:“跟你說啊,當時我連一錠銀子是幾兩都認不出來……哈哈!” 蘇云起也忍不住彎起嘴角。 “想必這位就是大嫂吧?” 一個洪亮的嗓音響在耳邊,江逸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正對上一張含著笑意的帥臉——不同于蘇云起的俊郎或者云舒的雅致,面前這人是那種類似于現代人的時髦和帥氣,稍微還帶著點痞氣,反而更加吸引人。 江逸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人痞里痞氣地對著蘇云起擠了擠眼,然后轉過頭來對著江逸行了一禮,嘴上說著:“見過大嫂!老大跟您說過吧?我是老三,大嫂叫我‘福子’就行?!?/br> 江逸還是愣愣的。 蘇云起略為不滿地捏了捏江逸的臉,然后狠狠地瞪了福子一眼——媳婦兒把人看迷了,自然不會是媳婦兒的錯,所以只能怪那個被媳婦看的人。 福子露出一張無辜臉,往大海身后躲了躲。 小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沒有什么誠意地安慰道:“習慣就好?!?/br> 大海照例站出來圓場,“那什么,咱們別站在人家門口了,我在里面要了雅間,進去說罷?!?/br> 蘇云起點點頭,率先拉著江逸往里走。 江逸這才慢慢回過神兒來,他忍不住湊到蘇云起耳邊,小聲嘀咕道:“你那個兄弟,福子,真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以前?”蘇云起特意問了一遍。 江逸點點頭,和他交流了一個眼神兒。 蘇云起懂了,江逸說的是前世。 江逸有些猶豫地問:“會不會……” 蘇云起心頭一顫,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福子一眼——還是以前那副禍害樣子,于是安心地搖搖頭,“應該不會,這種事萬中無一,不會這么巧,安心罷?!?/br> 說起來,能有江逸這么一例就已經夠驚悚了,幸虧是江逸,換作旁人,蘇云起真不一定這么輕易相信。 江逸心里卻有些五味雜陳。福子像的那個人江逸不單單是認識,他還暗戀過人家……三年。 當時他們同在一個學校讀研,江逸讀農學,人家讀社會體育,按說該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偏偏安排到了一個寢室。 說起來江逸能夠喜歡上他并不奇怪,一來江逸二十幾歲生理正常的大小伙子,連個讓他沖動的人都沒有才說不過去;二來這人身上有所有江逸欣賞的特性——陽光、帥氣、開朗、健壯,這些都是當時的江逸所不具備又極其渴望的。 然而,只有一點,人家是直的。 就因為這個,他們倆對著床住了三年,江逸愣是沒好意思下手。三年之后,小伙畢業,江逸保博,幾乎沒了聯系。 沒想到,穿越幾百年,竟然又遇上了。盡管知道不是那個人,可當年那種純情的悸動卻奇跡般的被喚醒了。 眾人落坐,叫了小二上菜,江逸仍舊魂不守舍地拉著蘇云起的手。 蘇云起猜到他是被驚著了,可眼下也不是說話的時候,只得安慰般地回握過去。 福子眼尖地看到兩人放在桌下緊緊交握的雙手,挑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小川坐在他身邊,學著小六剛剛的口氣搭了句:“習慣就好?!?/br> 福子忍不住問道:“他們平常就這樣?” 小六壞笑一聲,對了對手指,“更那啥的都有!” 福子眉眼一揚,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大!” “可不是,想當初咱們哥幾個在將軍帳篷里喝著小酒聊著天,盛將軍怎么說來著?就老大這脾氣,肯定不好找媳婦兒!當時老大只笑著不說話,我就覺得他憋著勁兒呢,沒想到轉眼就找了個小逸這么好的,會賺錢,會種樹,還做得一手好菜——別說男人,這樣的女人都難找,換成我我也可著勁兒疼!”小六見著了闊別多日的兄弟,話匣子一打開嘴上就沒把門的了。 大海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訓道:“想找抽好說啊,何必還勞動嘴?” 小六抬眼一看,蘇云起正渾身散發冷氣呢,就連江逸都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江逸彎了彎嘴角,夸張地搖晃著腦袋,重復道:“換成我我也疼!” 小六心里一咯噔,這才知道自己觸了雷區了,只得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看著江逸。 江逸勾著嘴角,瞄了眼桌子中央的酒壇子。 小六咬咬牙,干脆地說:“那啥,我自罰三杯,老大就當我放了個炮好吧?” 蘇云起不說話。 江逸代為回道:“先喝了再說唄!” “三杯?小六啊,你別告訴我你離了軍營之后改用杯子喝酒了?別讓兄弟看不起你??!”福子抱著手臂唯恐天下不亂地挑撥道。 其他人完全沒有兄弟愛的在一旁起哄,小川甚至在小六想法子辯駁的時候早早地打開封泥,倒了滿滿三碗。 小六只得梗著脖子灌了一碗,喝完之后手都有點抖了。 第二碗,身子都有些打晃。 福子他們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看著,小六喝一碗,他們就叫一聲好。 等到第三碗端起來的時候,小六鼓著臉,胃里的酒氣一個勁兒往上返。 小六是這些人中酒量最不行的,能不打頓地喝下兩碗就算大突破了,平時別人拼酒的時候他都是拼命搶菜。 江逸按住小六的手,說道:“是這么個意思就行,這兩碗酒是為了提醒你,從今往后出門在外的嘴上也該有個把門的,別忘了家里還有人等著你?!?/br> 小六眼前浮現出夏荷那張面若桃花的臉,傻兮兮地笑了。 “呵,這就醉了?”福子嫌棄地拍了拍小六的腦門。 “行了,你知道他不能喝,還鬧他?”大海瞪了福子一眼。 福子挑眉,“哪里是我鬧他,分明是他自己沒腦子說錯了話?!?/br> 大海哼笑一聲,“誰招的?” 福子訕訕地摸摸鼻子。 江逸看著兄弟幾個的互動,覺得挺有趣。 平時在家里小六最小,兄弟幾個都讓著他,也就養成了他撒嬌耍賴又嘴饞的小性子。江逸原本以為就這樣定型了,沒想到“一物降一物”的那前“一物”在福子這兒呢,想必幾個人就是這么長大的吧? 說實話,江逸有些羨慕。 ****** 哥幾個吃吃喝喝,說著各自的近況,雖沒有什么體己話,可那份情誼全在酒里了。 就在跟他們隔著一道屏風的另一個包廂里,也有一群人在“其樂融融”地聚會。 李海作為縣令之子,向來被同窗所追捧??墒?,因為前段日子的旱災一事,縣令李仁貴被當面斥責,這事在廣昌縣傳了個遍,甚至還有人傳言李仁貴這縣令恐怕當不長了。 說起來左右不過是二十來歲的讀書人,其實大多都沒什么趨火附勢、見風使舵的心思,只是李海自己心里別扭,生怕別人提起這茬兒。 原本這小宴他是不想赴的,后來一尋思一次推脫兩次推脫總不是個頭兒,于是絞盡腦汁想了大半宿,最后自以為聰明地想了個主意。 宴會一開始,學子們邊飲酒邊作詩,有些興致上來的甚至還當場鋪紙調色畫上兩筆。 李海的心思并不在這,他等著別人提那事兒呢,只要有人一提,他先前的準備就能派上用場。 可是等了許久,一群人作詩的還是作詩,畫畫的還是畫畫,根本沒人讀透李海的心思。 李海自己反而坐不住了。 他像個沒頭蒼蠅似的繞著桌子走得好幾圈,直到旁邊的人看著他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李兄,何故神色不安?” 李海小眼一瞇,暗自喜道:就等著你這一問! 于是,他裝模作樣地理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說:“前段日子得了樣東西,想拿出來跟各位賞鑒一番,不知各位可有興趣?” 李海故意提高了聲音,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聽到。 學子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全都好奇地看著李海。 有人抱了抱拳,說:“李兄既然說‘賞鑒’,想來必然是好物,看來我等今日可以一飽眼福?!?/br> “好物不敢說,不過也確實不次?!崩詈W焐险f著謙虛的話,可那模樣仿佛都要上天了。 有人半開玩笑地催促道:“那就快拿出來罷,李兄休再賣關子!” 李海吊足了胃口,這才從隨身的書匣里拿出一樣東西,小心翼翼地擺放在桌上。 有識貨的,一眼就看出了這樣物件的價值,不由地驚呼道:“這是端硯啊,上品端硯!” 李海搖搖手,道:“不止?!彼f著,把硯臺一翻,露出下面的底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