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看井眼的師傅被帶到地里的時候,比蘇云起先前震驚一萬倍。 他再三確認道:“主家真想把這井眼開在地里?”打一口井可不便宜,除非腦子壞掉了,不然誰會花大把的銀錢在地里開口井。 蘇云起沒說話,小六笑嘻嘻地拍拍那位老師傅的肩膀,說道:“您老就放心看吧,少不了您的銀子!” 老師傅搖搖頭,一邊四處看一邊跟他的徒弟嘟囔:“真是什么怪事都有,老頭子活了這么大歲數第一次見到在這野地里打井的。莫非是怕別人偷水不成?” 徒弟答腔:“別人偷不成了,他自己用著也不方便??!” “可不是么!” 這兩人聲音雖低,可埋不過耳聰目明的練武之人。 蘇云起依舊是一幅面無表情的樣子,心思卻早就飄回了家里,琢磨著江逸是不是起來了,有沒有好好吃飯。 小六卻在捂著嘴笑,他家英明神武的老大又被小秀才結結實實地坑了一把——這不,都讓人誤會成腦子有問題了。 老師傅帶著他徒弟轉了一圈,仔仔細細地看了周圍的草木山石,還煞有介事地拿著羅盤測了一番,回到地頭時,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笑。 “主家,不是老頭子腆著臉奉承,您家可買到了塊風水寶地,后代子孫必定興旺發達?!?/br> 蘇云起拱拱手,沉穩地說:“借您吉言。不知可否適合開井眼?” 老師傅忙點頭道:“適合,你看這一片草木茂盛,莊稼也長得好,地下必定不缺水?!崩蠋煾嫡f著,拿手指了幾個地方,“這邊,那邊,還有那棵樹下,都不難出水?!?/br> 蘇云起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到老師傅跟前,“一事不煩二主,就麻煩師傅幫忙找幾個手藝人吧,明天就開工,這是訂金?!?/br> 老師傅擺擺手,“承蒙主家信任,我們李家班向來都是先干活再收錢,沒有拿訂金一說。主家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們準來?!?/br> 蘇云起笑笑,把荷包放回懷里,禮貌地說:“有勞師傅了?!?/br> “說不著這個?!背晒埖交钣?,老師傅心情也不錯,“不知主家還有事沒有?沒事的話我就趁早回去準備準備,咱們明天見?!?/br> 蘇云起看到遠遠近近的村民們挑水澆地的場景,眼前浮現出江逸的臉,還有他昨晚說過的話,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說了句:“勞煩師傅多看幾個地方,村子里的地我們都要打上井?!?/br> 這次不僅是那對師徒,就連小六都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蘇云起卻是面色淡然,這話算是他替江逸說了罷。自己的枕邊人,蘇云起再了解不過,江逸是決不是只顧自家澆地眼睜睜看著別家辛苦的人。 與其到時候麻煩,不如現在一并挖了。 老師傅震驚過后,反而見怪不怪了。左右都是賺錢,在地里挖跟在院子里挖于他們而言并沒有什么區別。 得,干唄! 第99章 鬧天災 十里八鄉這么大點地,根本瞞不住事兒。棗兒溝在地邊上打了三口井的事一夜之間就傳遍了銀坊鎮。 當別的村民還在挑著扁擔從河里打水的時候,棗兒溝的村民只需要走兩步,就能在地頭上打到清澈的井水。 先前蘇云起把匠人們請到地里的時候,村民們還百思不得其解。當第一口井出水后,他們就只有羨慕的份了。 可是,誰都沒想到,這還不算完,匠人們把江逸家的井打好后并沒有走,轉天蘇云起又帶著三叔公和江春材一起來到了地里。 三叔公拄著拐杖,斬釘截鐵地說:“挖!人家說往哪里挖就往哪里挖,別管占了誰家的地、糟蹋了誰家的莊稼,我看哪個會有意見!” 當然沒人有意見! 被占地的人家感激還來不及呢,從此以后他們也能用上井水澆地了,這可是想都沒想過的好事。 棗兒溝總共沒有多少地,差不多全集中在了村西頭。三口井夠用了。 水井打成這天,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了地頭上,大伙感激涕零,紛紛跪下給江逸和蘇云起下跪磕頭。 江逸又驚訝又尷尬,也不知道先去扶哪個。 三叔公跺跺拐杖,顫著聲音高聲道:“行了,都起來,老頭子有幾句話跟大伙說?!?/br> 村民們這才含著淚,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三叔公要說話,全村幾百口老老少少,全都安安靜靜地站著,除了輕微的啜泣,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 三叔公清了清嗓子,視線在人群中掃了一圈,這才說道:“池宴家的兩個小子自己出錢給大伙打了井,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小逸這錢不能白出,磕頭下跪都是虛的,咱們得拿出個章程來?!?/br> 江逸往前走了兩步,想要說什么,卻被蘇云起拉住。蘇云起對他搖了搖頭,江逸這才閉了嘴,退回三叔公身后。 人群前面有個年齡和三叔公相當的老人家,穿得體體面面。他站出來代表大伙說道:“老兄弟,你說罷,你怎么說咱們就怎么做,決不打駁回!” “是啊,我們聽三叔公的!” “三叔,您說了算!” 不僅僅是江家的族里人,那些外姓也紛紛應和。甚至說他們更加感激,其中有一口井就打在了外姓人的地頭上,這再一次讓大伙認識到,江逸做事從來不偏向自家人。 三叔公抬抬手,等大伙安靜下來,才對身旁的江春材說:“你跟大伙說吧!” 江春材點點頭,向前走了兩步,高聲說道:“大伙都知道,小逸家原本就有十畝地,再加上河邊剛開的那些,總共是二十多畝。他們家雖然壯勞力多,可事情也多。別的咱們幫不上忙,可地里的活咱們都拿手吧?族里商量著,以后小逸家地里的活都包給村里了。只要他們家還在村里一天,咱們就給他干一天,他們家在村里幾輩子,咱們就給他干幾輩子!大伙表個態吧!” “好,我沒意見!”作為這一年輕一代的領頭人,江貴率先說道。 “就這么辦,誰家要是沒工夫,就雇人做?!弊T木匠,作為外姓人的代表也發了話。 江逸驚得汗都出來了,區區三口水井,卻換來了幾輩子的免費勞力,這樣的好事他可消受不起。 江逸連忙走到三叔公跟前,懇切地說道:“三叔公,這有點太過了,區區三口井可不值當的……” 三叔公不等他說完,把眼一瞪,訓斥道:“這是三口井的事嗎?這是莊戶人家的命!你去問問災荒年份誰家沒死過個把人?你再去問問村里那些空著的茅草屋子,里面的人家是怎么沒的?” 江逸被說得啞口無言。 三叔公臉色稍霽,緩了語氣,繼續道:“小逸,你這份情大伙承了,可這恩卻不能白領。干占便宜不還的人,遲早要遭報應!” 江逸想了想,說道:“那不如說個期限吧,三年,讓大伙做三年,足夠還那些井錢了,您看行不?” 這話一出,一群里嗡地一聲炸開了鍋。大伙邊討論邊搖頭,臉上全是不贊成的表情。 三叔公看看人群,又看看江逸,意思很明顯——不用我說了吧! 江逸握了握拳頭,大聲說道:“五年,最多五年!三叔公,云起最初給村里打井可不是為了這個,如果大伙動輒如此,我們以后可不敢再做什么了?!?/br> 興許是最后這句話起了作用,三叔公最后同意了。村民們都是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 家里的孩子們每次跑出去玩,回來的時候衣兜里絕對是滿滿當當的。炒豆子、芝麻窩窩,別管好壞都是一份心意。 ****** 雖然村民們不在河里取水了,可是水位每天都在下降。 蘇云起天天到河邊做記號,看著那一道道線一天天地往下挪,江逸的臉色也越發凝重。 附近的村子效仿棗兒溝,全村湊錢打了井,日子倒不算很難過。 可是,每天都有壞消息在村里傳播。 哪個村子沒有水了,麥子都冒了黃尖;東邊楊莊村的河干了,水草枯死了一大半,村民們都四處想著法子賣鴨子;巨馬源的蘆葦蕩也干得干死得死,看來今年出不了多少席子了…… 江逸家門前每隔兩三天都會過來幾個討飯的,大人小孩餓得走不動路,看著怪可憐。 江逸從來不會吝嗇,不僅給人做好了吃的,臨走還讓人拿著。他家糧倉里還有三十石糧食,即使養全村人都夠了。 村里的日子過得艱難,江逸原本以為村民們多少會摳門些,可是,結果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管是哪里來的討飯人,不管到了哪家門口,從來沒有空著肚皮空著手出來的。 譚木匠感慨地說:“咱們這十里八鄉哪個沒討過飯?誰敢說自個兒不會有這一天?能幫就幫點吧!” 江逸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蘇云起,我爹他們什么時候回來,怎么也沒個信兒?”江逸憂心忡忡。 蘇云起安撫地摸摸他的腦袋,溫聲道:“到應天來回最快也得一個半月,日子剛剛過去一半,現在該是剛到?!?/br> 江逸的眉頭皺了起來,“路上會不會有許多災民?災民多了會鬧事的,不然你去接他們吧,好不好?” 蘇云起注視著他的眼睛,不說話。 江逸抿了抿嘴,小聲說道:“我只是不放心……” 蘇云起嘆了口氣,說:“把你跟一群孩子放在家里,我會放心?南邊的情況還好,災情嚴重的地界都在北邊,放心吧,有大海和二牛在,山賊惡霸都動不了他們,更別說是流民?!?/br> 江逸這才松了口氣,差點就忘了,蘇云起帶出來的這些人,放在現代那就是名符其實的特種兵??!他們可是那種即使扔到原始森林都能在規定時間完成任務并活著走出來的神人。 “與世伯和小叔相比,我更擔心大山和小川?!碧K云起看著干裂的河床,臉上的神情十分凝重。 他們護送著余家商隊一路向北,沿途經過的可都是重災區,車上裝著一袋袋的糧食,別說饑民,恐怕就邊過路官員都會動心。 好在災情剛剛開始,如果商隊趕得緊,沒耽誤時間,應該能避開這個風口。 江逸跟著嘆了口氣,“現在只能盼著他們腳程快些,早到幾日罷?!?/br> ****** 大山和小川比江池宴和蘇白生回來得還早。 兩個人雖然風塵仆仆,看上去也瘦了一圈,精神卻好。 家里人終于松了口氣。 江逸高興地拉著兩個人,招呼道:“先進屋,喝點水,洗洗手臉,我去給你們下鍋面條?!?/br> “誒,辛苦逸哥了!”大山也是高興得很。 江逸瞥了他一眼,“幾天不見客氣了?!?/br> 大山撓著腦袋嘿嘿笑。 小川也笑嘻嘻地說:“謝謝大嫂!” 江逸踹了他一腳,罵道:“我看你是欠揍!” 小川跳著躲開,沒想到卻被蘇云起扭住胳膊,接著江逸的腳就跟上來了,結果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 小川抱著小六哭訴,“六兒啊,他們兩個打一個?!?/br> 小六白了他一眼,“你活該,趕緊道歉!” 小川討好地沖江逸笑笑,“大嫂我錯了,您老人家快去下面條吧,在家總吃你做的飯,乍一出門還真是吃不慣?!?/br> 江逸又踹了一腳,這才轉身去了廚房。 廚房里,夏荷早就燒好了水,梅子也正和著面。 江逸洗干凈手走到梅子身邊,“我來吧,和面這種累活怎么能讓小姑娘干?!?/br> 梅子白了他一眼,笑道:“別看我是姑娘,可不比你力氣小。你平時還不都是讓三哥或者大哥做?說起來也是你的本事,連大哥都敢使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