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江池宴坐在太師椅上,看著蘇云起,面無表情地問道:“是你跟村長家的大娘說小逸和夏荷有婚約的?” 蘇云起一聽,不由地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搖頭道:“小侄從未這般說過?!?/br> 江池宴皺眉,不怒自威,“沒有這般說過?你是怎么說的?” 江逸看看他,又看看江池宴,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蘇云起卻是從容地說道:“年前英花大娘要給小逸說親,小侄跟她說蘇江兩家早有婚約?!?/br> 江池宴一聽這話,才知道自己恐怕是誤會了蘇云起,他心里的氣這才消了。 蘇白生卻問道:“蘇江兩家早有婚約?云起,你是故意這樣說的,還是真有此事?”蘇白生之所以會有此一問,是因為他了解蘇云起,蘇云起不是會編這種蹩腳謊言的人。 蘇云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撩起衣擺,鄭重地跪在江池宴和蘇白生面前。 江逸意識到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心里一緊張,想都沒想就跑過去拉他,“你干嘛?快起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蘇云起安撫地拍拍他的手,仰頭直視著江池宴,字正腔圓地說道:“小侄仰慕令郎已久,求世伯忍痛割愛,把他許給我,我蘇云起定會一生一世對他好!”說完,呯呯呯,磕了三個響頭。 江逸被他磕懵了,愣愣地跪在他身邊。 江池宴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來,他也設想過自己會有的反應??墒?,就算在心里排演了無數遍,當它真正發生的時候,那點可憐的理智瞬間就被惱怒擊敗,除了惱怒,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 江池宴低著頭,一言不發。 蘇白生握住他緊攥的拳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輕輕掰開。 江逸紅了眼圈,蔫蔫地叫了聲:“爹……” 蘇云起抓住他微微顫抖的手,送上無聲的安慰。 蘇云起看著江池宴,沉穩地開口道:“當初在盛鏞將軍府上,梓夕姨娘親口把小逸許給了我,這件事將軍和舅父都知道?!?/br> 乍然聽到故人的名字,江池宴和蘇白生雙雙愣住了。 江逸知道蘇云起口中說的是他這輩子的娘親,他心里好奇,卻從未開口問過。他猜想,這個女子或許是江池宴和蘇白生心里的坎,他不想去碰。 蘇云起繼續道:“我娶小逸不是因為這個婚約,只是因為我想和他過一輩子?!?/br> 江池宴目光如矩地看向蘇云起,蘇云起毫不退縮地迎向他的目光。 屋內的氣氛一時陷入凝滯狀態。 江逸跪著走到江池宴跟前,拉著他的衣擺,懇切地說:“爹,我想跟蘇云起在一起,我這輩子只認他一個人,爹,您不要生氣……” 江池宴抓起江逸的手,細細地描摹著江逸的輪廓,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爹……”江逸濕了眼眶。 “我還記得你娘走的時候,你只有一歲,不會說話,不會走路,每天只會哭著喊著要吃奶。你那么軟,還愛哭,我最初抱你的時候嚇得一動不敢動,生怕把你碰壞了……” “爹……”江逸終于憋不住,掉下了眼淚。 “這樣的情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沒想到,一轉眼,就有人跪在我面前說,要娶走我懷里的小娃娃……” “爹不會逼你娶一個不喜歡的人,可是,爹也不希望你走上這條路。爹走過,知道它有多難?!?/br> 江逸淚眼模糊地看著江池宴的臉,說道:“可是您也體會到了其中的樂趣不是嗎?小爹是您多少錢、多大的官職也換不來的寶貝不是嗎?哪怕失去再多、付出再多也值得,不是嗎?” 江池宴看了看身邊的蘇白生,突然笑了,他說:“是的,什么都不換?!?/br> 江逸抹了把臉,鄭重地說:“蘇云起于我同樣如此?!?/br> 蘇云起同樣斬釘截鐵地說:“小逸于我亦然!” 第97章 女兒心 蘇云起和江逸都是有主意的人,他們不會輕易任性,但任性起來卻不會輕易改變。這一點,江池宴十分清楚。 可是,江逸還小,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興許不用這么早定下來。江池宴抱著一絲僥幸。 蘇白生拍拍他的手,溫聲勸道:“日子終歸是要他們自己過,為人長輩的,把該盡的心盡到足矣,若再多管,于他們反而是負累?!?/br> 江池宴嘆了口氣,伸手把江逸扶起來,卻沒管旁邊的蘇云起。 終歸是……不甘心。 東屋內,姐妹兩個把堂屋里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夏荷坐在炕沿上,淚水早就爬了滿臉,嘴卻用手帕死死掩著,不敢哭出一聲。 梅子在她身邊坐著,緊緊攥著她的手,卻沒有出聲安慰。 等到江池宴四人相繼離開,梅子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長姐,別哭了,你這莫名其妙地一哭,弄得我心慌?!?/br> 夏荷不說話,眼淚卻流得更兇。 梅子急得不行,一把扯掉她的手帕,厲聲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說呀,光哭有什么用!” 按照夏荷平日的性格,她肯定會把這件事死死埋在心里,可是,此時此刻面對自己的meimei,她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她收了收情緒,哽咽道:“年前,我聽到大哥跟英花大娘說、說江蘇兩家有婚約,我以為、我以為……” 梅子替她說道:“你以為他說的是你和逸哥有婚約?” 這話直直地戳到了夏荷的傷心處,她再次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淚。 梅子翻了個白眼,試探性地問道:“長姐現在哭,是因為怪逸哥嗎?” 夏荷搖搖頭,抽抽噎噎地說:“是我自己會錯了意,又能怪他什么?” 梅子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不怪就對了,長姐,你別嫌我說話不客氣,咱們這個大院子里,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大哥和逸哥是一對,你就一點也不知道嗎?” 夏荷嘆息道:“平日里大哥對逸哥兒多有維護,逸哥兒待大哥也與旁人不同,我并非全然看不出來??墒?,深宅大院的,這種事也不少,他們終歸是要娶妻生子……” 梅子擺擺手,打斷夏荷的話,“如果這事放在別人身上,長姐這話或許不差,可是你別忘了,那可是逸哥——逸哥什么時候走過尋常的路子?” 夏荷絞著手帕不說話,可她心里卻明白,梅子說得沒錯。 梅子觀察著夏荷的神色,又問道:“長姐,莫非你真喜歡逸哥?” 夏荷擦了擦眼淚,坦誠地說道:“哪說得上什么喜歡不喜歡的?我都十八了,身邊又沒有娘親張羅,本以為還要再蹉跎幾年,卻乍然聽到這件事,一時間心里也就有了這么個念想。梅子,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高興?!?/br> “那長姐是聽到婚約高興,還是因為婚約對象是逸哥才高興?” 夏荷搖搖頭,低落地說道:“我也分不清?!?/br> 梅子抓起她手,爽朗地說:“這么說吧,小六哥和逸哥兩個人,長姐最想嫁給誰?” 夏荷一聽,不由地臊紅了臉,“什么嫁不嫁的,你這丫頭也不嫌臊!平白無故提小六哥做什么?” 梅子搖搖她的手,笑嘻嘻地說:“害什么臊?我就是打個比方,就當咱們姐妹間說個悄悄話唄,長姐,我這是在幫你,你就說嘛,說完我幫你解惑?!?/br> 夏荷想了想,低著頭小聲道:“小六哥吧,他這人挺熱心的,大事小情的都愛幫把手?!?/br> 梅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心道:我的傻jiejie呀,那是因為他對你有意思! 雖然心里這樣想,可梅子嘴上卻把小六夸上了天,“我覺得也是,別管怎么說,小六哥在那兒一站就是個男人樣子,出門遇到壞人還能保護你。大哥手下帶出來的兵還有差的?” 夸完小六,她又開始不遺余力地黑江逸,“你再看看逸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長得比女人都好看,合該找個男人搭伙,若是娶個女人回家,那就是害了人家!” 夏荷繃著臉戳戳梅子的腦門,訓道:“別胡說,逸哥兒的好在腦子里,可不像你說得那樣?!?/br> 梅子躲開她的手,臉上恢復了正經的表情,嘆道:“我知道,長姐方才那么傷心不是因為舍不得逸哥,而是害怕自己嫁不出去,是吧?” 夏荷紅著眼,顯然認同了梅子的話。 梅子拉起夏荷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長姐,你也別難過了,你看咱們現在有江伯父,有小叔,還有大哥和逸哥,日子過得一點不比在京城時差。若是以前,哪個會帶你踏青、逛廟會?哪個會讓你在針線坊管事?以后咱們姐妹間相互扶持,日子得比那些有爹有娘的過得還好!” 夏荷含著眼淚,鄭重地點點頭,“是長姐不好,還得讓你這個做meimei的勸解,弄得我倒像meimei似的?!?/br> 梅子咧開嘴,嘻笑道:“那以后你叫我jiejie好了!” 夏荷輕輕地拍了她一下,嗔道:“沒正形?!?/br> 梅子笑著說:“長姐可還難過?” 夏荷長長地舒了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的心思罷了。好在逸哥心粗,并沒看出什么,不然以后朝夕相處的反而別扭?!?/br> 梅子追問道:“那長姐還別扭不?” 夏荷白了她一眼,道:“有這么個嘴皮子厲害的meimei來勸我,就算先前別扭,現在也一點沒有了?!?/br> 梅子夸張地嘆了口氣,感嘆道:“要我說,這個院子里嫁給誰都比嫁給逸哥和大哥好,一個嬌滴滴的天天賴床,一個就喜歡冷著臉嚇人,他們倆湊到一塊也算是為民除害了?!?/br> 夏荷聞言,“撲哧”一聲,破涕為笑。 梅子指著她說道:“看吧,我就說你肯定不是真喜歡逸哥,要不這時候能笑出來才怪!” “就你知道得多!”夏荷板起臉,逗趣似的擰了她一把。 梅子咯咯笑著躺開,姐妹兩個打鬧起來。 夏荷很快收拾好心情,利落地洗了臉,打理好了妝面,到后院收拾小菜園去了。 梅子看著她走遠了,轉身把窗戶打開,對著樹冠上的人招招手。 小六從樹上跳下來,顛顛地跑到窗前,期待地問:“沒哭壞身子吧?” 梅子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姐是紙糊的?哭兩下就能哭壞?” 小六趕緊笑笑,解釋道:“我這不是擔心么!” 梅子撇撇嘴,不滿地說:“要不是看在你對我姐在意的份上,你再求我我也不會幫你?!?/br> 小六討好地作了個揖,“梅子姑娘辛苦了?!?/br> 梅子拿手扇著風,得意地說道:“放心吧,該問的我都問了,你那個藏了小半年的東西趕緊送出去吧,若再羞羞臊臊不敢送,可別指望我再幫你?!?/br> 小六趕緊說:“不能,晚上吃了飯我就給她。先前不是怕她心里只有小逸嘛,我不想讓她為難?!?/br> 梅子“切”了一聲,“你以為誰都喜歡小白臉???” 小六聽到這話,噌地一下躥出老遠,擺著手道:“梅子姑娘,這話可是你說的,我什么都沒說!” 梅子看著他逃跑的背影,剛想損兩句,眼角的余光卻瞥到一個身影,頓時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哥……呵呵,你什么時候來的?”梅子干笑道。 蘇云起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說話。 梅子故作鎮定地說:“大哥你有事嗎?沒事的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