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眼看著就到八月十五了,江逸算著日子,蘇云起也該回來了。 他原本想等蘇云起回來再上梁,可是江春材請人查了黃歷,這個月只有八月十二這天是吉日,如果錯過去了就得等下個月。 江逸合計了一下,等這批棗子落了之后,他就得忙活稼接的事,前后又得忙活一個多月,恐怕到時候沒辦法顧家里的事。 這樣一想,江逸決定干脆就不等了,十二就十二吧,如果蘇云起一回來就能住上新房,也挺不錯的。 上梁這天,三叔公帶人搬來一掛一百響的鞭炮,長長地掛在梁上,“霹哩啪啦”地響了一大會兒,中間一個啞火的都沒有。村民們嘖嘖稱奇,老人們直說這是好兆頭。 江逸也很高興,親手準備了兩桌酒席,請了族里的長輩以及平日里幫忙的人。 三叔公看到他下廚做菜,著實驚訝了好一會兒,臉上明顯帶著不高興。 江逸趕緊把前些日子做的各式點心,以及近日買的新鮮魚rou挑出些好的,送到幾個長輩跟前。 他陪著笑,作出一副乖巧的樣子,說道:“過幾日就是中秋節,正好三位叔公今天都在,也省得小子再去送一趟。這些點心都是我自己做的,魚和rou也還算新鮮,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叔公們就算不喜歡也請給小子留些面子罷!” 江春材早就提醒過他,分家單過的晚輩逢年過節要給長輩們送節禮。這規矩古今都一樣,江逸早就準備出來了。 除了給江春材的,還有給三叔公、四叔公、五叔公的,畢竟這些日子他們都幫了不少忙,也確確實實把他當成晚輩在照顧。江逸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三叔公一聽這話,臉色也緩和了幾分,笑罵道:“你個小崽子!我早先還以為你跟池宴那孩子像,你五叔公就跟我抬杠說不像?,F在看來倒是我錯了——池宴可沒你這么滑頭!” 三叔公說著,抓起拐杖敲了敲江逸的腦門,終于露出了笑模樣。 倒不是他眼皮子淺被這么點東西收買了,只是因為江逸這個作晚輩的懂事,在外邊說起來也算是給他長臉,他心里高興。 有三叔公帶頭,周圍的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頓時氣氛更加融洽。 江逸暗自松了口氣,跟著賣了會兒傻,就又跑到廚房里忙活去了。 主桌上有江春材作陪,倒也不會冷場。 江逸手藝好,又舍得花錢,準備的都是硬菜,一頓飯的工夫,他在村里也算是結結實實地扎下了根。 橫梁上好之后,其他的就快了。村里有幾個漢子是蓋房子的好手,幾乎沒用江逸費心,結實美觀的屋頂就這么壘了起來。 這些日子村里來回說的都是江逸家的事,從他們不聲不響地回到棗兒溝,到帶領大家做活掙錢,再到剛剛蓋起來的這六間大瓦房,左右都是夸獎的話。 人們每每說起這邊,總會不由地想起另外一家子。 江林、江二兩家最近的日子可不太順心。主要還是因為撬行不成反被坑的事。 江林家種著江池宴的十畝地,今年收成不少,多少還算有些家底。賣鞋的事雖然讓他狠狠地掉了塊rou,可也不至于過不下去。 江二家可就慘多了,聽說如今他們家都是指著他媳婦的嫁妝在過活,眼看著就是八月十五了,還沒有一個長輩收到他家的節禮。 往年他一個人沒錢沒地的就算了,今年是他結親的頭一年,如果再裝傻充愣的就說不過去了。 此外,他們倆撬江逸買賣的事最終還是被族里知道了。若不是老族長從中做了什么,族里肯定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他們。 盡管明面的處罰沒有,江林和江二兩個人的名聲卻是徹底臭,以后若是想仗著族里做什么事恐怕會難上加難。 江逸這邊風生水起,為人稱道;他們這里卻聲名掃地,損失慘重。兩相對比之下,江林就像吞了口蒼蠅似的膈應得慌。 八月十四,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著過節,王小雪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天天不著家。 江林心里憤懣,干脆摔上門走了出來。 江林原本是打算去老族長家獻殷勤的,想著磨磨老族長,看看那十畝地的事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 只是,當他不經意地看到北邊的蛇嶺山時,腦袋里突然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 這個念頭把江林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試圖把它塞回去,卻怎么也做不到。 最終,江林腳步一轉,朝著江二家走去。 ****** 八月十四的晚上,空氣清新,微風習習,天空中的月亮也顯得更大更圓。 江逸把堂屋里的大圓桌搬到院子里,上面擺滿了各式點心,還有平時很少吃的新鮮瓜果。 這些原本是要留到明天吃的,可是擋不住家里有一個大饞貓、兩個小饞貓。江逸覺得恐怕不用等到明天晚上,這些東西就會被小六、小寶,還有小黑熊偷吃光。 所以干脆今天擺出來,讓他們吃個夠得了。誰不在家就沒誰的份! 大過節的,也沒人講究避嫌不避嫌的,江逸叫著夏荷和梅子上了桌。小六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脾氣,也沒什么不自在。 一家人安安靜靜地坐著,看看天上的月亮,看看遠處的山,時不時搭句話,習習的晚風吹在臉上,好不愜意。 江逸興致來了,回屋拿出蘇云起的藏酒,一人倒了一杯,細細品著。 一陣風刮過,小六皺了皺鼻子,“哪里放炮呢?好大的煙味兒!” “你這話倒有意思,哪有放炮光能聞見味兒聽不見聲的?”大山笑著調侃。 小六悶了一口酒,也跟著笑,“說的也是?!?/br> 江逸又給他倒了一杯,笑著說:“多喝點,你們在營里不常喝酒吧?” “可不是么,這次我可是沾了你的光,不然哪能喝到這壇好酒!”小六咧著嘴笑。 江逸疑惑地晃了晃杯子,“這酒很貴嗎?” 小六狡黠地眨眨眼,“有錢也買不到,老大寶貝著呢!” 江逸剛要說什么,突然大門被一腳踢開,譚木匠站在門口大喊一聲:“小逸!快!著火了!” 他喊完之后,就朝著蛇嶺跑了過去。 江逸的頭“嗡”的一下就大了。 從敞開的木門往外看,不遠處的蛇嶺上冒著濃煙,火光隱約可見。 小六最先反應過來,拔腳就往外沖。大山緊隨其后。 江逸看著他們都跑遠了,大喝一聲:“去拿盆舀水,把布巾沾濕了給我!” 梅子聞言第一個跑到后院,去拿江逸說的東西。 夏荷雖然嚇得發抖,但她仍然努力克制著自己,盡量冷靜地做著力所能及的事。 小寶一張小臉也繃得緊緊的,努力跟在jiejie們后面幫忙。就連小熊也安靜地縮到了角落里,不給大家添亂。 江逸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邊在腦海里搜集著一切關于山林救火的常識,一邊拿上家里的所有可以掘土刨地的用具,奔著蛇嶺跑去。 此時,火勢已經越來越大,兇猛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 村民們紛紛趕過來,有拿著木桶舀水的,有站在一旁唉聲嘆氣的,甚至還有慌亂地哭爹喊娘的。 江逸把打濕的布巾裹在臉上,忍著撲面而來的濃煙沖到半山腰,邊瘋狂地砍樹邊對小六和大山喊道:“別打水了,沒用!咱們必須挖一個隔離帶,不能讓火燒到村子里!” 棗兒溝距蛇嶺不足百米,一旦風開始向南刮,整個村子恐怕都無法保全。 小六和大山毫不猶豫地跑到江逸身邊,抄起鋤頭、砍刀就開始掘土、砍樹。其他村民也陸陸續續地加入進來。 江逸看著一棵棵枝繁葉茂的棗樹被胡亂地砍倒,心都在滴血。盡管如此,他依然是砍得最兇的那個。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陣大風刮過,濃煙夾著火星鋪天蓋地地朝著眾人撲來。 火勢越來越大,江逸甚至到聞到了頭發燒焦的味道。 有人害怕地嚎叫一聲,扔下手里的東西就連滾帶爬地往山下跑去。 這個時候人們仿佛都失去了思考能力,有一個人做什么,其他人也會紛紛效仿。 扔下工具逃跑的人越來越多,沒過多長時間,江逸身邊只剩下幾副相熟的面孔。 其他人雖然跑走了,卻也沒跑遠,他們站在山腳下,大聲呼喊著江逸幾個人的名字,讓他們保命要緊。 還有人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祈福。 江逸的身體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就連手上滲出一波波鮮血都感覺不到疼痛。其他人也明顯疲憊不堪。 這樣不行……單憑這些人,根本無法同越來越大的火勢抗爭。 江逸把手放在胸口,準確地觸摸到一個yingying的東西——這是他回家的希望。 “遇到危險時捏碎它,機會只有一次,請謹慎使用?!?/br> 這是不是意味著,如果他選擇了阻擋危險,就等于自動放棄了回家的機會? 江逸的心跳驀然加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第45章 自作孽 江逸的猶豫不過半秒的時間,在自己回家的機會與整個村子的存亡之間,他別無選擇。 就在他珍之重之地取出小木牌,下定決心打算捏碎的時候,滾滾濃煙中突然跑出一個人來。 那人灰頭土臉,身上帶著火,一邊跌跌撞撞地跑一邊吱哇亂叫。 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人似乎率先看清了江逸,竟然瘋狂地朝他沖了過來。 江逸心中一悸,下意識地躲開。那人撲了個空,跌到地上,痛苦地滾來滾去,竟然陰差陽錯地撲滅了身上的火。 就著火光,江逸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盡管對方蓬頭垢面,江逸還是一眼認出,這人竟是江林。 江林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把自己整成了這副樣子?江逸心頭一動,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江林!你做了什么?!”不知什么時候,三叔公被人扶著上了山,看到此情此景,他比江逸反應得更快。 “哈哈哈哈!我做了什么你看不到嗎?我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江林狀若癲狂地吼道。 “江林!你瘋了嗎?”三叔公跺著拐杖,呼哧呼哧喘氣,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氣的。 “我瘋了?三叔,枉你一心為了族里,竟不知道偏幫了外人!”江林似乎冷靜了幾分,指著江逸說道,“這個不知道哪里跑來的野種,你們還真把他當成我大哥的兒子?我大哥親都沒成,哪里來的兒子?” 這話一出,四周傳來一陣明顯的抽氣聲,竟然蓋過了噼哩啪啦的火聲。 江逸的身體沒由來地打了個晃,心底的刺痛蔓延開來,仿佛來自于殘存的靈魂,不過,又很快平熄下來。 這話如果放在原主身上,無疑是句句誅心。然而,對于現在的江逸來說,雖難聽,卻不至于亂了心神。 他原本就不是江池宴的兒子,這一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墒?,這又怎么樣呢?寫著“江逸”二字的那份戶籍文書正鎖在床頭的匣子里,十畝良田,一棟青磚大房都寫在他的名下,如今又多了千畝棗林,他有何懼? 就在這時,不知誰高聲喊道:“起風了!” 江逸驚覺,火勢更大了,并且迅速朝著村莊的方向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