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云舒也蒙了。 這兩份文書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初家里遭變,他爹和三叔被判斬刑,除直系血親外并不株連。云舒的父親,蘇家老二身下有兩子一女,蘇家老三也有一子一女。 蘇家老四蘇白生四處走動關系,把二哥的嫡女夏荷、嫡子云舒、庶子大山過繼到自己名下。同時,為了給三哥留下血脈,他還了秦翠兒自由身,放歸原籍,并把小寶和梅子的戶籍文書一同辦到了秦翠兒名下。 因為這番動作,原本未被牽連的蘇白生最終惹怒了建文帝,落得個被囚滄州的下場。但也因此,建文帝出于補償的心理,對蘇家后輩網開一面。 當時時間倉促,容不得他多想,秦翠兒跟了蘇家三爺十幾年,一直享受的是正妻待遇,況且她又是梅子和小寶的生母,再不濟也不會傷害他們。 沒想到,就是當初的信任,卻在此時此刻給了他們致命一擊。 江逸看到云舒的臉色,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白紙黑字官府蓋章的戶籍文書在那里,這件事即使說下老天爺來,他們都不占理。 江逸拼命壓抑著不安的心情,顫抖著手把小寶送到大山懷里,“把他帶到后院?!?/br> 大山會意,扛起小寶就要走。 “逸哥……”小寶敏銳地覺察到事情的嚴重性,只敢弱弱地小聲叫。 江逸想扯出一個笑,臉卻不自然地僵硬著,最終只是放柔聲音安慰道:“沒事兒,去和小黑熊玩,晚上給你們煮蜂蜜水?!?/br> 老族長帶來的人作出一副阻攔的樣子,卻被大山一個兇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老族長皺著眉頭,或者說整張臉都皺到了一起,啞著嗓子說道:“池宴家的小子,你這是做什么?” 江逸忍著把這個老家伙暴打一頓的沖動,抿著唇不說話。 旁邊有人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小逸兄弟,你不知道,我們今天過來也是有緣由的??峙履阋猜犝f了,江二兄弟讓人給打了,現在還躺在床上,眼看著出氣多進氣少,萬一……今天我們把蘇家那小子帶走,也是為了給江二留下個根兒??!” “留根兒?江二的根兒?你們是眼瞎了嗎?那個畜生的根兒能長成人樣?”江逸徹底怒了,說話毫不留情。 一圈人都驚訝地張大嘴巴,兒子隨母改嫁,這在他們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怎么也沒想到江逸的反應會如此劇烈。更何況,當著一幫族人的面大罵另一個族人是“畜生”,這也有點太失禮了些。 “你瘋了嗎?還知不知道你姓江?吃里扒外的東西!”老族長氣得低吼。 江逸毫不示弱地說道:“我跟你,不是一個江?!?/br> 眼看著老族長要氣得背過氣去,一個年輕人站出來勸說:“逸兄弟,這事本來是你不占理,白紙黑字的文書在這里,那個小子的親娘也還在,人家要兒子養老天經地義,你眼下非要攔著,不是白忙活嗎?” “白紙黑字的文書?”江逸漫不經心地扯起桌上的兩張紙,狀似毫無興趣地掃了兩眼,哼笑一聲,突然就撕了個粉碎。 “這……”說話的族人眼睛睜大,驚詫地看著江逸。 “你……”老族長想攔沒來得及,眼睜睜地看著那堆紙屑,心頭一急,“咳咳咳”地咳嗽起來。 誰都沒想到,江逸竟然這么大膽,官府的文書都敢撕。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老四,你們幾個……去給我帶人,今天……搶也要搶到手,別讓他一個人……帶累了咱們整個江家!”老族長連呼帶喘地吩咐。 幾個漢子猶豫了片刻,對江逸說了聲“抱歉”,就要硬闖。 江逸他們只有三個人,對方卻有七八個,且都是孔武有力的壯年男人。 江逸眼看著云舒被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輕松制住,大山也被幾個人聯手纏著,他自己擋在后門處,顧得了左邊顧不了右邊,一時氣火攻心,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險些發了瘋。 就在這時,一聲嘹亮的馬嘶響在耳邊,院門“哐當”一聲,拍在墻上。 屋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作。 第38章 回來了 蘇云起一身黑色勁裝,伴著高大的駿馬,恍如天降。 “挺熱鬧???”他隨手放開韁繩,三兩步跨進堂屋,視線直直地落在江逸身上,“還好吧?” “好像……不太好?!苯葑旖枪雌鹨唤z苦笑,氣憤,委屈,慶幸,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蘇云起走過去,輕柔地拍拍他的肩膀,“現在沒事了?!?/br> 畫面仿佛靜止了,一屋子的人都保持著驚訝的神色注視著他。 蘇云起站在江逸身邊,視線在屋里掃了一圈,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干嘛呢這是?趕上我不在,招賊了?” 江逸拉下臉,“還不如招賊呢……來搶小寶的?!?/br> 蘇云起也沉了臉,衣服一撩坐在了主位,寒星似的眼睛毫不客氣地看向對面的老族長。 老族長竟然撇開了頭,嘴巴動動,最終也沒說什么。 江逸抓了把桌上的碎紙片,獻寶似的遞到蘇云起跟前,“你看,白紙黑字的文書?!?/br> 蘇云起無奈地笑笑,隨手捏起兩片,辨認道:“蘇……小……寶?這是誰?怎么找到咱們家來了?” 江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蘇云起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緩緩說道:“我們蘇家這代只有四名男丁,一個是長房長孫蘇云起,一個是二房嫡子蘇云舒,還有一個二房庶子蘇云山,這最后一個……是我三叔的庶子蘇云海?!?/br> 江逸聽了他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老族長的臉色可就沒那么好看了。 蘇云起掃了他一眼,繼續說:“我家小弟確實有個小名叫小寶,可是您老人家也知道規矩,這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名如何能出現在官府的文書上?恐怕你是找錯人了!” 老族長聞言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依然不死心地說道:“這帶著官府印章的文書怎么會差?蘇小寶的戶籍是跟著他的母親秦翠兒的,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br> 蘇云起冷笑一聲,沉聲道:“真是笑話,秦氏區區一個妾算什么正經的母親?我蘇家的香火又怎會過到她的名下?既然說到了這里,我不妨多說一句——三房庶子蘇云海,現已正式過繼到大房,也就是我已逝的父親名下,戶籍也遷到了貴村,今晨才在縣里辦好的文書,您要看嗎?” 蘇云起說著,從衣襟中掏出一疊帶著墨香的紙。 江逸這才反應過來,一下子就樂了,頓時挺胸叉腰,高聲道:“大山,送客!” 老族長一句話都沒說就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那顫抖的步子,顯然是氣得不輕。 江逸長長地舒了口濁氣,頓覺神清氣爽。 ****** 全家人親親熱熱吃了頓團圓飯,大驚之后又有這樣的大喜,自然讓人倍感愉悅。 飯后,蘇云起和自家弟妹說了些話,不經意露出些疲意。 云舒眼尖地發現了,忙催著他回屋休息。 蘇云起自然而然地進了江逸的屋子。 江逸在心里偷偷吐槽,那樣子看起來嫌棄極了。 也不知道是真嫌棄還是假嫌棄,反正他一進屋就給人家打好了清水,又從柜子里熟練地找出干凈衣服搭在屏風上。嘴上還說著:“你先洗洗解解乏,這么早睡半夜反而會醒,到時候更不舒服?!?/br> 蘇云起順從地洗了把臉,又到屏風后換了件外套,這才坐到床邊,把一疊文書交給江逸。 江逸剛剛就納悶了,怎么有一疊? “江大海、江二牛、江小川、江四虎、江小六……這都是什么人???”江逸眼睛往下掃,一臉不解,“怎么戶籍都落在了我家?” “對不起,我不僅沒帶回一文銀錢,還帶回這么一群張口吃飯的?!碧K云起有些愧疚。 江逸突然覺得這樣的表情根本不適合出現在這個男人臉上,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連忙說道:“可別這么說,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沒事,盡管去做。咱們家地方大,還有十畝地,多來幾個人正好?!?/br> 蘇云起立即收起沮喪的表情,勾起一抹笑,“既然如此,那再多加一個也無妨吧?”他說著,又遞過去一張。 江逸嘴角一抽——還真有??!等到看清上面的名字,眼睛倏地睜大,“你改戶籍了?!” 蘇云起揉揉額角,嘆道:“著實費了不少工夫。怎么樣,這個人收不收?” 江逸聞言,揚起圓潤的下巴,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說:“我考慮考慮吧!” “那你再看看這個?!碧K云起再次遞了一張紙過去。 還有?江逸抬眼看了看蘇云起,這才狐疑地接過。 薄而泛黃的紙上,最右側清晰地寫著兩個大字——地契。 “今廣昌縣屬棗兒溝村北蛇嶺二峰山地一千余畝歸棗兒溝秀才江逸所有,因其父江池宴功名在身,賦稅全免……此地買斷共計五百兩紋銀,銀錢當面付清并無糾紛……經辦人廣昌主薄孫尚昀,建文元年六月二十五日……大吉……” 江逸越念越慢,抓著地契的手越來越緊,即使念完了視線依然粘在契書上。 蘇云起耐心地聽著他念,那雙深邃的眼睛就這樣定定地看著面前俊秀的臉。 江逸難以置信,“這是……地契?給我的?” 蘇云起指了指底部的紅色官印,“這是廣昌縣衙的公章,這是蔚州府衙的,這里,秀才江逸……是你吧?” 江逸愣愣地點點頭,眼中的佩服不加掩飾,“你是怎么做到的?” 蘇云起笑笑,“你可知道這蔚州知州是何人?” “難道是……你家親戚?”江逸只能想到這種可能。 蘇云起哭笑不得地敲了敲他的腦袋,“怎么性子變好了,這腦子倒呆了?這蔚州知州賀長德是江伯父的同窗,他當初之所以能從小小的知縣一躍成為從五品的知州,還是受了江伯父的舉薦,這是多大的恩惠?這么點小忙他豈會不幫?” “蘇云起,你真棒!你知道這個東西對我、對棗兒溝有多重要嗎?”江逸忍不住抓住蘇云起的手,激動道,“你讓我怎么感謝你……” “不用?!碧K云起抬手,順勢搭在江逸背上,嘴角卻抑制不住地高高揚起。 “真好,你做到了,不僅自己改了戶籍,還幫我買了地……”江逸滾到床上,又忍不住拿起地契看了看,“五百兩唉……”相當于小三十萬人民幣了,“我什么時候才能還清??!” 蘇云起朗聲笑道:“不用還?!?/br> 江逸睨了他一眼,“這可是你說的!” “自然是我說的?!碧K云起笑意不減,“以后你只要管我吃住就好?!?/br> “那你以后可得當牛作馬,看家護院的沒問題吧?” “想來是可以的?!碧K云起亮了亮強壯的身板。 江逸作出一副嫌棄的表情,“吃得多不多?” “一頓三碗米飯即可?!?/br> “那沒問題!”江逸大爺似的拍拍人家的胸膛,“行了,就留下吧,以后好好干活??!” 蘇云起配合地說了聲:“遵命?!?/br> 江逸樂得翻滾了兩圈,喜滋滋地把地契放進床頭的小匣子里,又把匣子里的東西拿出來翻了翻,絲毫沒避著蘇云起的意思。 蘇云起眼中的笑意愈加濃重。 “對了,你不在的時候你弟弟meimei可挨欺負了?!苯莅炎约旱男〗饚煺砗?,這才想起來某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