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先帝有命,讓我們保護秦王殿下?!?/br> 鉛華淡淡丟下一句,抱臂倚靠在房柱上。 “田長史無事,還是……” “王爺!王爺!二哥!王爺!趙丹回來啦!” 鉛華不太客氣的話還沒說完,門突然被人在外面“嘭”一聲推開,一道身影像是乳燕投林一般撞了進來。 “王,王……咦?田長史也在?” 莊揚波瞪著圓圓的杏仁眼,看了眼榻上已經睡著了的劉凌,頓時露出不安的表情:“呃,呃……我是不是……可是……” “可是個什么……” 劉祁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我這才睡下,就被你大呼小叫嚇醒了!” 莊揚波見劉祁醒了,反倒沒有不安了,撓了撓頭踱了下腳:“哎喲,我不是故意大呼小叫的,您去看看趙丹吧,他回來是回來了,可還帶著好幾個人,說是要把趙丹帶走呢!” “怎么回事?” 劉祁一怔,“把趙丹帶走?帶哪兒去?!” “我也不知道啊,說是趙丹的家人找來了!” 莊揚波眼眶通紅。 “您說,他怎么回陽平一趟,突然就找到家人了呢?我不是說不想讓他找到家人,可他家里人怎么一開口就說要把他帶走??!” “走吧,去看看,知道先到府上拜見我而不是不告而別,至少說明還把我看在眼里?!?/br> 劉祁認命地坐起身,高聲喚來身邊的隨從,重新洗漱更衣。 “早知道剛剛就不換衣裳了,還省的折騰,哎……” 劉祁在秦/王/府下人的伺候下,很快就變成了外面那個精干冷傲的賢王模樣,領著莊揚波、田珞兩人,就去前廳會客。 前廳里,兩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正站在廳內,欣賞著墻上的字畫,聽聞有人通報秦王到了,連忙整理了下衣冠,安靜的到門口去迎接。 劉祁原以為將趙丹寄養在山野間小廟里的人家,不是什么貧苦人家,至少也不會太過富貴,可一見伴在趙丹身邊的兩個老者,雖一身棉布衣衫,可表情不卑不亢,氣度大方得體,顯然不是什么販夫走卒之流,也忍不住一怔。 “老夫趙興,是趙丹的叔祖父,聽聞趙丹一直受秦王殿下照顧,特來府上道謝?!?/br> 他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枚印章。 “只是我府上家道中落,也沒什么謝禮好送,這一枚閑章,是老夫的弟弟當年把玩之物,還請秦王笑納?!?/br> 下人接過印章,送與劉祁,劉祁也沒太當回事,接過隨手一看,卻大吃了一驚,連持著章的手都拿不穩了。 “心血為爐熔古今?這是趙,趙老太史令的引薦,難不成您是趙老大人的家人?”劉祁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看向趙興,“閣下難道是當年的鴻臚寺卿趙興趙老大人?不是說您……” “慚愧,慚愧,正是老夫。當年老夫為了保全一家老小,放了一把火,燒了自家的屋子,只是老夫兄長自絕于金殿之上,二房中人都亂了分寸,等老夫得到消息趕到時,只來得及抱走六郎?!?/br> 他指了指趙丹。 “他正是老夫送入陽平鄉中保全的遺孤六郎?!?/br> 趙丹似是不知道趙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懵懵懂懂地看著劉祁滿臉驚嘆、田珞瞠目結舌,心中隱隱約約明白,這兩個在般若寺里住了許久等候自己的老人,恐怕真是如他們所說,來自于一個了不得的家族。 陽平趙姓乃是大姓,有趙姓三千多戶,趙丹對自己是陽平趙家的人一直深信不疑,卻不知道自己是來自于哪一戶,所以漸漸對認親的事情已經絕了心思,直到這次回般若寺…… 他見劉祁還在兀自出神,咬了咬牙,突然跪了下來。 “趙丹這么長日子以來,受到王爺照顧,又是教我讀書寫字,又是提拔我出人頭地,只是趙丹心中念念不忘的,一直是找到家人,趙丹希望王爺能準我告假一陣子,隨我叔祖父去臨仙一趟,祭奠我家中的先祖和親人?!?/br> 趙興一怔,看了看趙丹,也滿懷期待地看向劉祁,見劉祁捧著印鑒傻傻站在那里,以為他是不愿,便嘆了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當年趙家確實被太后下令族滅了,連家中藏著修史的“造化閣”都被燒的干干凈凈,趙興那時候剛剛cao辦完兄弟的喪事不久,見家中實在是保不住了,就命令家中的忠仆老人帶著孩子們分散逃出京外,送回陽平老家,交予族中藏匿,自己則躲在京中,觀察京中的局勢。 趙家七八個孩子,成功逃出去的只有三人,其余兩個都是女孩,但那時候太后不知道在趙家找什么,不但燒光了趙家的家業,還派人去陽平縣中搜查了好幾回,趙家族老怕牽連到趙家,只好把兩個女孩和還在襁褓之中的趙丹都送了出去,給別人家撫養,因怕有眼線盯著,就連探望都不敢。 幾年過去,兩個女孩都好生生長大了,只有寺中出了變故,老主持死了,趙丹也不知所蹤,寺里的人都說趙丹已經夭折,趙興等族中老幼雖然痛苦萬分,但遭此大禍,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都是看天意,也只能扼腕嘆息。 然而去年陽平縣的般若寺發生了一件大事,般若寺上下被人殺了個干凈,當地縣令查案的時候,從老主持的禪房里搜查出一本冊子,上面寫著某年某月某日趙家托孤之事,這陽平縣令的妻子也是趙氏族人,仔細一查,又探問了幾個曾在寺中做雜事的婦人,才知道那趙六郎不是死了,而是以前的老主持一死,寺里香火不盛養不了那么多人,將還是孩子的六郎趕走了。 那孩子被趕走之后,還經?;厮吕锾酵?,希望家人能找回來,留下訊息,也不敢走遠,只在陽平附近乞討為生,趙老大人得知這件事之后,雙淚縱橫,恨不得將那繼任的主持從土里刨出來,再砍殺一陣才好。 趙家托孤之時,每家都托付了不少的財帛,老主持不曾苛待過六郎,那金銀肯定是留給了繼任的主持,可這主持吞沒了財物卻不肯養大別人家的孩子,必定是心術不正,又或者怕給寺里惹什么麻煩,并非什么好人。 趙興得到族中的消息之后,連忙趕回了鄉里,恰巧又遇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還赦免了平帝時期參與宮變的幾姓大族,允許他們的后人祭祀先人,趙興頓時覺得是天意,是京中的兄長和家人等著他有生之年能夠帶著子孫回去祭祀,所以從此借住在般若寺中。 這一住就是一年,功夫不負有心人,果然等來了又回寺里打探消息的趙丹,有了后來之事。 趙家乃是以筆著史的大家,家中子弟即使不是博學鴻儒,也至少是滿腹經綸之士,趙興年事已高,教導子孫已經力不從心,可聽聞趙丹開蒙不過一年,以前是連書都沒有讀過的,更別說學史,心中也有些惋惜,決意回到京中去,為他擇取一名師,細細教導,也算是沒有辜負了兄長的后人。 然而趙丹雖然目不識丁,但現在也已經是秦/王/府上小有名氣的門客,專門負責采買之事,他如今算是秦王的心腹,要不告而別,于情于理于道義都說不過去,所以趙丹才一意要取得秦王的同意,才愿意離開。 聽到趙丹尋親還有這樣的內情,甚至費了這么一番波折,所有人都是感慨萬千,劉祁握著那方印鑒,只覺得有千鈞重,手中guntang一片。 屋中一片靜謐,良久之后,劉祁動了。 他上前一步,攙扶起地上的趙丹,又將手中的印鑒塞入他的手中。 “君子不奪人之所好,也不會將人囚禁于屋檐之下,即使你離開,也依然是我劉祁的救命恩人和莫逆之交,秦/王/府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br> 趙丹被劉祁用力拉起,又聽聞劉祁如此說話,鼻子頓時一酸。 “王,王爺……” “你救我于危難之中,又一路扶持我走過來,說起來,倒是我欠你許多,趙老大人的人品天下皆知,我也素來佩服?!?/br> 劉祁很是舍不得這個好友。 “你等我修書一封,你帶回京中,遞于宗正寺內,自會有人面呈陛下……” “為你尋覓良師?!?/br> *** 趙丹歷盡千辛,終于找到了家人,其中甚至還頗有傳奇之處,自然是讓人感慨不已,當天夜里,趙丹和莊揚波念念不舍,抵足而眠,約定好了來年在京中相見,他也正好順便回鄉省親,才算是解了一番離愁。 第二天天不亮,秦王劉祁就穿戴整齊,領著府中臣屬和秦州官員一起迎出城外,接應遠道而來平亂的黑甲衛,留下了田珞招待府中的趙家人。 誰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錯,一干官員從清早等到日上三竿,才聽到陣陣馬蹄之聲,等到了遲來的黑甲衛。 劉祁按下心中的不悅,領著秦州官員將領上前迎接,只見得為首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而至,身后十八匹駿馬相隨,見秦王到來,這些人倒沒有拿大,紛紛滾鞍下馬,為首的黑甲將領和其身后的親兵們紛紛取下頭盔。 其中面目最為清逸的那一位,正是蕭逸。 “秦王殿下見諒,行到一半,不知為何馬匹紛紛受驚……” 蕭逸話說到一半,只覺得天色突然陰沉了下來,忍不住抬頭一看。 嗬! 蕭逸瞳孔一縮,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天狗!” 剎那間,天昏地暗,斗轉星移,馬匹一個個為突然暗下來的天色嘶鳴不已,更有官員驚聲大呼,秦/王/府的侍衛紛紛將劉祁圍在其中,以防有人趁機行刺。 黑暗中,劉祁只感覺有一只手抓住了的自己的胳膊,緊緊攥著他的衣衫,身子忍不住在顫抖。 “揚波?” 劉祁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天狗食日一般很短,馬上就過去了,勿怕?!?/br> 他心中其實也十分驚懼,只是不愿暴露出心中的恐懼,所以兀自強撐著,見莊揚波嚇成這樣,原本有幾分害怕,也不敢露出一分了。 沒一會兒,劉祁感覺到莊揚波的身子晃了晃,像是在搖頭,隨著他的動作,劉祁感到莊揚波似是踮起了腳尖,在他耳邊小聲地開口: “殿下,我不是怕天狗食日?!?/br> 劉祁意外地一挑眉,好笑道:“是是是,你不怕,你什么都不怕,是我想太多了……” “殿下,我怕的是黑甲衛……” 莊揚波的聲音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怎么辦,我好像在黑甲衛里看見之前追殺我們的那些人了……” ☆、第181章 殺人?償命? 莊揚波膽小,所以他對于任何會傷害到他,曾傷害過他的人或事都會印象深刻,下意識里就會遠遠避開,他膽小,但也正因為膽小,莊家人從不擔心他會主動惹出什么禍事來。 當同齡的孩子上書掏鳥蛋,被家里人打斷腿會自己掉下來摔斷腿時,他還乖乖跟在母親身邊看她繡花;當同齡的男孩子恨不得下水撈魚上天摘月亮時,家中大人們還快慰不已,直道這孩子讓人省心。 然而等他年歲漸大,這種省心就變成了“沒有血性”,反倒成為他不如別人孩子的地方。 但性格是天生的,莊揚波這種自發避開危險的性格,在讓許多人頭疼的同時,也讓他減少了許多危險,沒有遇到過什么大災大難就平安長大。 如今也是如此,莊揚波在當初遇險時被幾個黑衣騎兵嚇到,所以牢牢把那幾雙嚇人的眼睛記在了心里,如今他跟著劉祁一起迎接黑甲衛,眼神和那蕭將軍后面的親兵剛一接觸,頓時渾身戰栗。 人的五官和身形都有辦法改變,唯獨那雙眼睛,那種可怕的眼神,是不可能改變的,莊揚波心思單純,沒有想太多,第一反應就是緊緊抓住劉祁,可劉祁卻不是心思單純的莊揚波,在聽到他話的那一刻,腦子里已經閃過了許多東西。 所以,當天色一點點明亮起來,天狗終于離開時,劉祁的表情也已經從一開始的好奇,變的神情莫辨,再看向蕭逸時,臉上的笑意也就不再那么真實。 雖然外界都說蕭家是三弟赦免罪臣之后誠心歸附的人馬,得知這些人可能是曾經在慶州追殺過他的人,劉祁已經無法掉以輕心。 皇祖父畢竟對蕭家有滅門之舉,誰知道這些“黑甲衛”明面上歸順代國,實際上是不是就等著在代國最危急的時候背后一刀?三弟宅心仁厚,愿意毫無偏見的接納他們,可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 劉祁被曾外祖父反了的事情刺激已久,對于這些手握大權之人都有著深深的忌憚,他并不知道三弟劉凌和蕭家人私下里有什么往來,也只知道宮里有一位已經瘋了許久的蕭家太妃,想來一個已經瘋了的人也不會密謀什么。 只怕是人的名樹的影,三弟求才若渴,被這些艱險之人蒙蔽了雙眼。 想到這里,蕭逸那一身器宇不凡的氣勢,也成了“偽君子”的象征,劉祁連敷衍他一下的心思都沒有。 蕭逸是何等的人物?劉祁在天狗食日后突然對他態度有變,他自然能感覺的出來,只是他只是過路的兵馬,按照禮制路過秦州時獲取補給,本身既不愿意也不能和地方藩王、地方官員勢力結交,這么一位藩王不愿意對他表現的熱絡,倒少了些麻煩,兩方都心照不宣,這面子上過的去就可以了。 唯有莊揚波害怕不已,一直緊緊貼著劉祁,不時回頭看看黑甲衛,露出懼怕的表情。 不過由于他年紀尚小,黑甲衛們無論是氣勢還是身形都十分威武,他這樣的表現倒并沒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更想不到是何原因。 黑甲衛來秦州,只是借道去徐州做援軍,然而天狗食日,軍心不穩,蕭逸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接受秦州官員的建議,讓黑甲衛先在秦州府外駐扎,接受補給、休息兩天,而后再行出發。 實際上,不過是秦州官員希望以黑甲衛的出現穩定民心罷了。 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應當,劉祁也說不上什么反對的話,也只能附和了當地官員的意思,快馬加鞭派人先回王府通報,讓府中“田長史”去準備宴席。 如今是國孝,蕭逸又領兵在外,酒是免了,這么多人的飯菜要備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田珞又不是田螺姑娘,要做什么多人的飯菜,恐怕也要在秦州府的酒樓里四處張羅。 蕭逸對于這種官場上的應酬,一年來早已經很司空見慣,安置好麾下的黑甲衛安營扎寨,便只帶著幾個親衛,跟著劉祁和秦州官員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