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劉凌想起那個嚎啕大哭的男人,以及那個大罵著“昏君”的醉漢,少見地沉默了。 “我怕我安撫不了他們,反倒引起他們的憤怒和傷心?!?/br> 良久后,他緩緩說道。 姚霽并不知道劉凌在宮外遇見了什么,她以為他只是不自信而引起的低落,笑著給他加油打氣。 “怎么會……” 姚霽用著一種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表情笑道。 “你可是命中注定的皇帝?!?/br> 劉凌手中的奏折慢慢放了下來,迷茫的表情也漸漸被堅定的表情所替代。 姚霽很高興看到他能夠重獲自信,伸出手虛虛地摸了下他的頭頂。 “這樣才對,你要對自己有信心?!?/br> 劉凌的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是?!?/br> 另一邊,王寧領著太玄真人和張守靜出了宣政殿,腳步舉起又頓,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看的太玄真人和張守靜都微微蹙眉。 “王總管有什么想說的,但說無妨?!?/br> 太玄真人還想去太常寺商議祭祀之事,可這位大內總管突然不動了,也是讓人頭疼。 王寧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湊了上前,對太玄真人小聲說道:“真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太玄真人頷首,老少兩道人跟著王寧到了宣政殿另一側的窗下,只聽得王寧猶豫了好半天,才低聲問起兩人:“不知真人,皇宮中會不會有妖精鬼怪?” 這問題在宮中問簡直就是大忌諱,妄議鬼神之事絕對非同小可,況且王寧還是劉凌身邊的近身之人,兩人都謹慎的不開口,只是看著王寧,露出吃驚的表情。 王寧見他們這樣子,就知道他們不會隨便回答,一咬牙,將心中的擔憂全吐了出來:“太玄真人是有道之士,奴婢也就不兜圈子了。從地動那日開始,陛下就有些不太一樣……” 他將太玄真人拉到窗前,打開一條小縫,讓他們看了進去。 “有時候,陛下會無緣無故對著空無一人之處說話,還有幾次……” 王寧話沒有說完,卻也不必再說了。 因為太玄真人和張守靜,都已經看見…… 少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對著面前的茶碗,開始傻笑。 *** 肅州。 天地昏暗一片的時候,肅王和肅王妃正在府中盤點這一年來盈利的賬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總算知道恵帝爺為什么有喜歡盤點內庫的愛好了?!?/br> 肅王低頭望向窩在自己懷里的妻子,低下頭去啄了口她的紅唇。 “手中有糧,心里不慌?!?/br> 肅王妃懶洋洋地動了動身子,“通商獲利之大,簡直出乎意料之外。那摩爾罕王是什么毛病,竟然將國內能找到的上品絲綢都買了?!?/br> “聽魏坤說,他好像鼓搗出什么厲害的東西,但是所需的材料要從遠方另外一個大國購買,那國家不缺其他,只對我國的絲綢感興趣?!眲⒑闼坪鯇@個也很感興趣。 “畢竟是蠻夷之國,沒見過好東西?!?/br> “偏是偏了點,但不見得是蠻夷?!泵C王妃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他知道拉攏我們,就是怕我們被他兩個兄弟拉了去,只要不是好勇斗狠之徒,都不可小覷?!?/br> “是是是,夫人說什么都是對的……” 劉恒寵溺地笑著。 “王爺,王妃,魏大人領著一位胡商求見?!?/br> 門外有侍衛傳來通報, 肅王和肅王妃收起臉上溫柔的表情,互相替對方整理了下身上的衣冠,這才對外面不緊不慢地回復,讓人進來。 沒一會兒,魏坤領著個頭頂皮帽的西域商人進了屋,只是這人一進屋,肅王和肅王妃表情都是一怔。 他們府中經常來往的西域商人兩人都認識,這商人絕不在這些人之內,而且看魏坤這慎重的態度,這商人來頭還不小。 果不其然,只見這位胡商以手撫胸,用發音有些生硬的代國話開口說道:“尊敬的肅王殿下、肅王妃殿下,在下馬土爾,謹代表我國的摩爾罕大王,向兩位敬上最誠摯的問候,愿兩位身體安康,恩愛如意?!?/br> 摩爾罕大王? 肅王看向魏坤,卻見魏坤微微搖了搖頭,似乎讓他稍安勿躁。 “本王和摩爾罕王素未……” 鐺! 鐺鐺鐺鐺! 突然間,銅鑼鐘鼓之聲大作,還有拍著門板等物的聲音。 “怎么回事,哪個下人在放肆!” 肅王看著漸漸黑起來的窗外,表情變得十分奇怪。 “這是怎么了?要下雨了嗎?” 這里一年四季干旱少雨,但即便如此,要下雨了也不會高興到敲鑼打鼓的地步。 肅王妃是第一個發現不對的,三兩步竄到床邊,一把推開窗戶。 “天狗出來了!天狗吃太陽啦!” 肅王府里的下人奔走嚎叫,聲音嚇人。 “去準備火把,點起蠟燭,不要亂跑!” 肅王妃站在窗邊,看著亂跑的府中家臣,出聲厲喝。 那胡商站在屋中對著窗外一看,見太陽一點點被吞噬,驚得跪倒在地,將腦門緊緊貼在地毯上,大聲地稱呼他們的神明的名字,請求寬恕。 胡夏國大部分胡人信仰的都是光明神,也是火神和太陽神,太陽不見了,在他們那邊,是比中原地區還可怕的詛咒,在代國,日食皇帝要下罪己詔,在胡夏國,國王要去神殿接受祭祀的鞭笞來請求光明神的寬恕,也無怪這胡商嚇成這樣。 天黑下來的過程很快,屋子里完全漆黑的時候,肅王根本看不見肅王妃在哪里,未免有些驚慌地四處張望。 在他“失魂”的那段日子里,肅王妃的聲音和氣味已經成了他心靈上的支柱,以至于現在全府上下都經常調笑他們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只有他知道,不是妻子粘著他,是他一直緊緊抓著她不放,不愿意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外。 天狗食日過去的時間很快,府里的人早已經習慣了肅王妃坐鎮指揮,天剛黑下去的時候各處就點起了燭火和燈籠,等到天亮了的時候,也沒見有什么混亂的跡象。 然后等劉恒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時,心頭還是泛起了微酸。 不知什么時候,魏坤移步到了他夫人的身前,眼睛還警惕地望著地上那個胡商的方向,顯然天黑的時候,他在防備著這胡商突然暴起傷人。 這一刻,劉恒突然有些難過自己當年沒有學武,甚至騎射都是平平,以至于自己在這個時候只能做個睜眼瞎,連自己的妻子都不知道在什么位置。 如果這商人真是個刺客,能救下她的,必定不是自己。 魏坤很快就發覺了劉恒那邊氣氛的不對勁,悄悄往前走了兩步,離開了保護著肅王妃的范圍。 當年肅王失魂落魄,他早已經習慣了身兼管家和護衛的雙重身份,陪著肅王妃處理府內府外的事情,現在肅王清醒了,自己也恢復了長吏的身份處理外務,見肅王妃少了,還以為會從這張習慣中擺脫出來…… 然而情況一旦有變,他身為肅王的幕僚家臣,竟然第一個想到的是保護肅王妃,卻不是肅王,他自己心中也是巨震。 只是他從小性格沉悶,雖然心中也受了驚嚇,卻依舊面色如常的開口說道:“馬土爾?天狗食日已經過去了,你能起來說話嗎?” 那商人也不顧失態不失態,在地上足足五體投地了一刻鐘有余,才抹著汗站起了身子。 “失禮,失禮,太陽消失在我國是非常不祥的象征,在下請求光明王在上保佑我國度過這場劫難,花費了點時間……” 馬土爾邊擦汗邊說。 肅王臉色不太好看,但勉強維持著儀態點了點頭:“本王尊重你們的習俗。不知你千里迢迢而來,所為何事?” 也許是日食折騰了馬土爾太多的心力,又也許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滿屋子里的人都像是夢游一般。 然而馬土爾和大部分西域男人一眼,對女人抱有一定的不信任之心,無論如何都不愿在肅王妃在的時候說出來意。 “本王聽聞貴國的國主遇見猶豫不決之事時,還會向王太夫人請教,在本王這里,也是一樣?!?/br> 肅王執起肅王妃的手。 “什么話,她都可以聽得?!?/br> 以胡夏國王親信名義拜訪的胡商見堅持不成,也只能恭恭敬敬給肅王妃也行了禮,說出了來意。 倒是魏坤,也許是剛才氣氛尷尬,又或許是避嫌,很快就出了屋子,自覺站在門口把風。 肅王和肅王妃耐著性子,等馬土爾說完了一切,被魏坤送出屋子之后,滿眼詫異的肅王才如夢初醒一般,扭頭看向肅王妃。 “他,他是什么意思?” 肅王面如寒霜。 “是本王意會錯了,還是他說的就是那種意思?” 肅王妃的手指緊緊捏著椅背,為摩爾罕的大膽震驚不已。 “您,您沒聽錯……” 她抬起頭來。 “胡夏,確實想慫恿您趁勢而起,造反篡位?!?/br> ☆、第179章 天火?雷火? 胡夏王摩爾罕,并不是一個特別會冒險的人,他雖然頗有勇武之名,但和她的母親一樣,喜歡用圓滑的政治手段來謀取勝利,而不是對單純的以武力屈服別人。 正因為如此,肅王妃才放心讓肅王府的人馬在胡夏通商,畢竟誰也不愿意剛剛有些起色的生意卻因為胡夏國內突然開戰而毀于一旦。 肅王府現在有人,有馬,有錢,有勢,還有皇帝的信任,在肅州地方已經是人人巴結的一番實力,如果是方黨或者陳家人找上門來心懷不軌,肅王劉恒根本不覺得有什么奇怪,可如今找上門來的,卻不是代國之內任何一方勢力,而是一直對于代國內政沒有任何興趣的胡夏。 是摩爾罕王對代國國運會衰敗太過自信,還是代國的情況如今真的糟糕到連外國都想插一手? “我得寫信給三弟?!?/br> 肅王坐立不安道:“胡夏野心勃勃,妄圖插手我國內政,絕不止聯絡了我一人。說不定二弟那邊也有人手接觸……” 他們用商人刺探胡夏國的國情,誰知道胡夏國是不是一樣?也許代國境內那么多西域胡商,大半都是摩爾罕的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