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
劉未猛然抬起頭來,喉嚨里嗬聲大氣,竟嘶啞著嗓子,硬生生嘶吼出一個“未”來。 岱山眼淚奪眶而出,那宮燈一時沒有拿穩,哐當倒地,他竟完全管不到地上琉璃盞的碎片,一膝蓋跪了下去,跪在皇帝的床頭哭著連連點頭。 “是,陛下,是未,記的是皇長子劉未,記的是您的生辰!老奴眼睛不花,老奴看的真真的!” 他擦著眼淚。 “是太后騙了您,不是您的錯,薛太師和上任的宗正寺卿都查明白了,您確實是皇長子,是先帝的嫡長子!是太后騙了您,是太后騙了您??!” 劉未握著那譜牒,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淚暈著滿眶,卻怎么也落不下來。 他一生的命運似乎就是個笑話,明明是貨真價實的龍子,當年薛太師明明已經查清了,只要糾正他們的錯誤就行,事實上,薛太師可能已經知道自己出了錯,想要盡力彌補,所以才記下這譜牒,卻因為母后執意要鏟除所有反對她的力量,將錯就錯的以“勤王”的名義召集天下兵馬入京,將薛家屠戮了個干凈。 他想起年幼時,他以弟弟劉意的身份被護在薛太師那里,看著他指著母親大喊: “吾等難道是為了爭權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嗎?正是因為陛下不仁、混淆血脈,使后宮沆瀣一氣、混亂不堪,吾等才有此一搏!如果坐在這帝位上的人無法服眾,日后不過是又要將這局面重來一回罷了,吾等正是為了殿下日后不遇見和今日同樣的事情,才執意不讓他登基!為帝之艱難,又豈止是坐上去而已!” 他想起那位耿直聞名的趙太史令為了謝罪,自刎在他們面前,鮮血濺滿一地…… 他想起蕭家忠臣良將,最終引頸就戮…… 他想起曾為他醫腿的張太醫和張太妃…… “啊……??!??!” 劉未揪住自己心口的衣襟,瘋狂地嘶吼了起來,口鼻七竅中不停涌出鮮血,嚇的岱山一聲尖叫,連忙奔出寢殿。 “來人!傳御醫!傳三殿下侍疾!來人??!召門下侍郎進宮,禁衛軍統領進宮!速速去人!” 劉未手中握著那本譜牒,將它攥的死緊,就著口中噴出的鮮血,在身邊的床單上寫了幾行字,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閉目側臥而去。 待到岱山進來,劉未已經口鼻流血,氣絕而亡,只有手邊的床單上寫著幾行字,其字血跡未干,斑斑點點。 岱山不敢置信地搖動著劉未的身子,頓時失聲痛哭,剛剛哭泣又想起眼淚可能會弄花了床單,只能強忍著眼淚又直起身子,壓抑到身子都在劇烈顫抖的地步。 那床單上的鮮紅漸漸轉為褐紅,卻依舊刺眼至極。 “傳位三皇子凌,諸王不必入京?!?/br> “秦王無罪?!?/br> “切記,治天下者惟君,亂天下者惟君?!?/br> ☆、第145章 衛士?刺客? 西宮火起時,劉凌是被身邊值夜的王寧搖醒的。 他睡覺很是不沉,這大概是源自于童年的經驗,因為身邊睡著兩個袁貴妃派來的眼線,他的睡眠總是很淺,也不似很多人還會賴床,他總是一喊就醒。 當王寧簡直嚇傻了一般告訴他西邊起火的時候,他立刻想起自二哥失蹤后他突然對自己大變的態度,繼而明白了為什么起火的是西宮。 父皇想活活燒死他們! “王寧,換衣,跟我走!” 劉凌也不需要王寧和其他兩個宦官伺候更衣,幾乎是立刻抓起手邊準備明日上朝的朝服,手忙腳亂的把自己的衣衫穿好,就這么披頭散發的跑了出去。 “殿下,東宮四門被人守住了!” 已經調來東宮任守衛統領的燕六滿臉焦急。 “誰守了門?” 劉凌臉色鐵青。 “是陛下身邊的金甲衛,說是奉旨保護東宮安全,不得閑雜人等出入?!?/br> 燕六以前就是宣政殿當值的,自然對金甲衛很是了解,并不覺得他們這么做有什么不對。 劉凌抬起頭,眺望著西邊的宮墻,估算了下從東宮到西宮的距離,忍不住有些絕望。 火燒的這么大,必定已經不是燒了一刻兩刻了,說不得西宮已成一片火海。 可東宮離最西邊的靜安宮,距離已經不是穿越大半個宮城那么簡單,如今是深夜,又起了火,宮中肯定到處戒嚴,他如果盲目亂竄,很容易被人當做是刺客或有嫌疑的人給誤抓,有可能甚至會被誤殺。 但如果不出去…… “燕六,你曾說我幫過你,你必會報答,此話還當不當真?” 劉凌的眼睛在黑夜中閃著凌厲的光芒。 燕六一愣,當下點了點頭。 “殿下若有差遣,萬死不辭!” “那好,我現在必須要到外面去,但是外面金甲衛眾多,靠我一個人是出不去的,我要你領著東宮的侍衛們一起,護我出去!” 劉凌臉色慎重,已經有了屬于成年人的威嚴。 聽到劉凌的話,燕六身后好幾個侍衛都露出不安的表情。金甲衛是宮中最精銳的將士,所受待遇、信任,不知要高出宮中普通禁衛軍不知多少,要和他們為敵,自然有許多侍衛心中有些不滿。 然而劉凌是東宮實際上的主人,雖無儲君之名,卻有儲君之實,他提出的要求,宮中侍衛不敢不聽,唯一能寄希望不爆發沖突的,便是燕六統領能夠拒絕。 不過很快的,燕六就讓他們失望了。 “殿下既然想出宮,吾等必定送殿下出去!” 燕六點了點頭,吩咐幾個兄弟去打探四門哪個門的人最少,而后選擇了從東門突圍。 這燕六也是個有意思的人,沒一開始就明火執仗,而是假裝帶著幾個兄弟去打探消息,舉著一盤糕點就過去攀關系,待到對方放下戒心,抬手就把對方撂倒,剩下的東宮禁衛立刻亮家伙的亮家伙,按人的按人,讓劉凌在戴良和王寧的保護下跑出了東宮。 只是東宮外看守的人太多了,劉凌還沒跑出多遠,立刻就有金甲衛追了上來。 “殿下,您帶著侍讀和內侍先走,后面我們攔著,攔一會兒我們自己會跑!” 燕六一聲怒吼,為劉凌斷后。 燕六不是笨人,雖然因為恩義的原因原意幫助劉凌,但如果劉凌真做什么造反謀逆之事,他是肯定不會乖乖賠上一切幫他,畢竟他現在也是有家累的人。 但這位皇子一出東宮就往西邊跑,他的心倒是定了定。如果他往紫宸殿的方向跑,那燕六還真為自己鞠一把淚。 去西宮,明顯是去救火的,人說救急如救火,這殿下在東宮里坐不住想親自指揮去救火也沒什么,就算皇帝知道了,事后也不見得罰他,畢竟關心則亂嘛。 王寧和戴良則是知道劉凌為什么這么焦急,撒開步子就跟著他后面狂奔,他們想盡辦法避開巡邏的人馬,全撿著宮中的小道走,就是為了避開有心之人的探視,能夠順利前往靜安宮。 又過了一會兒,到了一處三叉的關口,眼見著對面來了一堆巡邏的禁衛,王寧和戴良都齊齊變了顏色。 “什么情況,這才多久的功夫,過去三波了!” 王寧跺了跺腳。 “這還沒跑到中宮呢,這得要跑到什么時候!” 他一直受冷宮里的太妃們照顧,一直以來以物易物過的這么滋潤,也全是靠王姬的教導,當然是不希望冷宮里的人出事。 劉凌也是黑了一張臉,如今看情況是避無可避,只要被禁衛發現了,盤問還在其次,說不得就要被抓到父皇那里去。 父皇如今是鐵了心要西宮里的人死,不可能再放他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王寧突然把手中的燈往戴良手里一塞,帶著有些顫抖的語調說著:“殿下,戴侍讀,我身子重,是跑不動也不想跑了,你們沿著西邊小道趕快過去,我往那邊走,替你們引開巡邏的衛兵?!?/br> 劉凌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婆媽的時候,王寧有東宮的腰牌,在宮中人面又廣,不見得會出事,當機立斷的點了點頭,掉頭就走。 戴良左右看了下,見王寧已經往巡邏的禁衛那邊過去了,也只能一咬牙,跟隨著劉凌而去。 沒了王寧這個地頭蛇引路,劉凌不時就要停下來辨辨方向,但一路行來,越到西邊,越是靜的可怕,連戴良都察覺到其中不對。 “殿,殿下,你有沒有覺得太安靜了?” 戴良哆嗦了下。 “守夜的沒看到,連個宮人都沒撞見……” “西宮的火絕不是偶然,這邊都被人封鎖了?!眲⒘璧坏卣f,“如果是其他幾宮起火,宮中數司一定是開始調派人手救火了,可今晚越往西越沒人,說明有人擔心萬一火星子趁著火勢飄出來誤燒了哪里,索性把這邊本就沒有多少人的地方全部撤出人手,也不準備救火……” 劉凌看了看火光的方向。 “父皇這是準備等火燒光西宮,日后重建了?!?/br> “天,天??!” 戴良張大了嘴。 “就給它這么燒?燒不過來嗎?” “有祭天壇擋著呢!” 劉凌嘆了一聲,面容更加煩愁地悶頭苦走。 *** 蔣進深和一干心腹兄弟差事辦的很好,幾乎是完美的完成了皇帝的意思,他們等到火徹底燒了起來,這才沿著宮里預先留下的小道偷偷摸摸地回紫宸殿交差,因為路上已經被紫宸殿派去的人提前支走了,這一路上他們走的很是順暢,一個人都沒有碰到。 但蔣進深心里卻一點都輕松不起來。 今日這樣的事情,金甲衛怎么也脫不了干系的,如果皇帝愿意庇護他們還好,如果他不愿意,又不想父子隔閡,說不得就要把他們丟出來當替罪羊,給三殿下泄氣。 當他們是金甲衛,皇帝但有驅使,莫不敢從,哪怕知道會得罪下一任的皇帝,也只能咬牙應著,但仔細看向每個人的臉上,俱是一副沉重的表情,甚至連差事辦得很好,一路上所有人都還是無話,更不要說有什么笑容了。 “噓,有人來了!” 沒一會兒,蔣進深身邊一個警覺的兄弟突然頓住了腳步,招呼眾人閃身躲在了一處遮掩之地。 火燒宮殿也是殺頭的差事,能少一個人看見就少一個人看見,他們都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只是對這晚上還從偏僻小道來的人十分好奇。 “是不是陛下派來……” 一個兄弟有些擔心地開口。 “噓,別瞎說,要滅口回紫宸殿滅也是一樣,何必在半路上劫殺?!?/br> 蔣進深心中一冷,但馬上就否決了兄弟們的說法。 “是兩個人?!?/br> 之前提醒他們警覺的金甲衛偏將是斥候出身。 聽到是兩個人而已,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靜下心來等著那兩個人從這邊走過。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后,讓幾個金甲衛心頭恐懼的那個人居然走了過來,不但走了過來,而且腳步匆匆,顯然直奔著的是西宮的方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