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
“這可是通判的府上,抓你走是很容易的事,我們進了大牢,甚至慶州通判都不會知道,那才是真的損失大了!” 莊揚波也不太愿意走。 “我們能不走嗎?我們就在對街坐著等我姨夫下差不行嗎?” “你看那幾個家丁,像是會讓你等的樣子嗎?”趙狗蛋有些埋怨,“你們兩個怎么回事,自己的姨丈,卻連家丁都不認識你們這種正經的少爺,難不成是遠房親戚不成?” “誰說是遠房親戚?我姨丈每年都給我送好多東西,堆都堆不下!”莊揚波反駁著,“這些打雜的門子肯定是到了慶州任職后才找的,不然不會連我都不認識!” “現在是,他們狗眼看人低,就是不愿意幫你們通報,等也沒用!”趙狗蛋看慣了世態炎涼,表情不由得帶出幾分同情。 “如果你們穿的好點,在后門或角門塞點錢進去,麻煩后院的婆子丫鬟們給主母傳個話,說不定還有些希望。走大門,肯定是走不進去了?!?/br> 劉祁和莊揚波被趙狗蛋一直拉到看不見葛府的街角才停了下來,聽到趙狗蛋說的話,忍不住都有些氣餒。 尤其是莊揚波,聽聞趙狗蛋的話立刻張大了嘴巴:“可,可是我姨母還在京中家里伺候公婆,沒到任上來??!” “咦?你姨母在京城?” 趙狗蛋被莊揚波一句話說的狐疑無比。 “齊二,羊波,你們到底是什么來歷?既然家在京里,為什么會跑到這老遠的慶州來?” 劉祁和莊揚波對視了一眼,莊揚波見劉祁面露難色,當先掩飾:“我二哥惹了父親生氣,被趕出來了,我也跟著出來,然后就和家中保護的人走散了,落得現在這幅模樣,連去投奔姨丈都不行,我是不是要餓死凍死累死了,嗚……” “你別哭,你別哭!哎喲我的天,哪里找來你這個說哭就哭的主兒?你是不是投胎的時候投錯了,該投女胎入了男身??!” 趙狗蛋快要給莊揚波的哭功搞瘋了,手忙腳亂地給他擦著眼淚。 “我不問,我不問就是了!” 劉祁悄悄松了口氣。 幸好莊揚波這招“一哭了得”的本事解了圍。 “只是他現在年紀小還好,等他年紀再大點,這樣說哭就哭,該怎么辦呢?” 還是少年的劉祁,心中突然一陣愁悶,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中年人的憂愁中去了,還是當爹的心情。 這廂里趙狗蛋手忙腳亂地安慰完這個好哭鬼,那邊劉祁卻捂著自己的心口,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 “趙兄……” “嗯!都說了多少次了,喊我狗蛋就好!” 趙狗蛋有些不能適應地撓了撓頭,應了一聲。 “我適才想了想,你說的沒錯,就算是去投奔親戚,也斷沒有我們這樣穿的破破爛爛,連個表禮都不帶就要去見家主的,這件事,倒也怪不得那幾個門子趨炎附勢……” 劉祁探手入懷,從中衣縫著的地方取出最后一片金葉子,慎而重之的將他遞給趙狗蛋。 “我知道趙兄有些自己的辦法,可以化開這個,勞您想個辦法,把我身上這片葉子換成散碎的銀子,可以置辦幾身看得過去的衣服,備一份薄禮,好正兒八經的去見親戚?!?/br> 劉祁嘆了口氣,將金葉子又往前遞了遞。 趙狗蛋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刻伸手去接那片金子,而是看著劉祁露出的中衣一角,怔怔的出神。 他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布料,薄的像是霧,還反射著月亮一般的柔和光線,只是領口露出那么一小塊兒,他也能看出這塊布料不是等閑人家用得起的,就連他家鄉那個出了名的大財主,穿的也不過就是普通的綢緞而已。 劉祁遞過去發現他沒接,心中有些不安,只能硬塞在他手里。 趙狗蛋這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般,有些愣愣地舉起來看了一眼,眼睛里突然發出“啊我被刺瞎眼睛了”的表情,直接閉起了眼睛。 接下來,他像是有些沒有自信能拿得住那片厚實的葉子似的,哆哆嗦嗦地開了口:“這,這個顏色,這個,如果我沒看錯,是金子?” 他擦了好幾下,大概又想用牙去咬,被慌張的劉祁趕緊攔了下來。 這雖然是給人把玩的金葉子,但因為是官造所以做的并不像民間那樣輕薄,這一片足足有二兩多重,說是一枚小金餅也不為過,被趙狗蛋這么用力一咬,不把牙磕了才怪! 然而趙狗蛋還在翻來覆去的看著那片金葉子,發出贊嘆的聲音,大約把玩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 “哈,那個,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金子,就在戲文里聽說過,丟人了,丟人了!” 他抓了抓頭,有些緊張地問劉祁: “這么一大塊金子,你就不怕我拿了金子,丟下你們兄弟倆跑了?我就是個臭要飯的,萬一拿了金子就走,你又能去哪兒找我?” 劉祁看了趙狗蛋一眼,充滿自信地笑了。 “仗義每多屠狗輩,門洞下那么多人,只有你對我們兄弟倆伸出了援手,可見你胸中自有一番正氣……” 他認真地說著。 “你不是那種人?!?/br> 一時間,趙狗蛋的眼睛里閃過復雜的神色,捏著那塊金子的手更加緊了。 他站起身,背過身抬手擦了一下什么,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你們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來?!?/br> 趙狗蛋走了有好一會兒之后,莊揚波才蜷縮著身子有些不安地問:“二哥,您就那么相信他嗎?萬一他真拿了金子跑了呢?” 劉祁將身子靠在墻上,瞇著眼睛淡淡地道: “他不會的,他有名有姓,看樣子又跟沿途幾個州府的城門官相熟,應當是常在這幾地討營生的,一問便能知道。他知道我們的親戚是在慶州府做通判的,我們又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無論是為了不惹麻煩,還是為了讓我們找到親戚后得到更大的獎賞,都不會拿了錢就跑?!?/br> 他頓了頓。 “畢竟一個落難都能隨手拿出一塊金葉子的人,又怎么會是不用重金善待恩人的人呢?” 莊揚波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咦?不是因為您相信他的人品?我看你說那樣的話,他好像都快哭了呢!” “我說那句話的時候,自然是也發自內心的。他那一刻的受觸動,也是真的……” 劉祁不無傷感地繼續說著。 “但人的感動和相信,往往只有一瞬,當他離開我們,手中又握著金子時,其他念頭就會紛涌而出。到那個時候,還能不能堅守心中的道義,就要看其他了……” “正如我所說的,我們身世不明,又有做通判的親戚,他權衡利弊后,不大會因為幾兩金子讓自己拋棄熟悉的地方,甚至惹下更大的麻煩?!?/br> 劉祁嘆了口氣。 “腦袋清醒之后想到的東西,會比感動之時想到的更多?!?/br> 莊揚波幾乎是從頭到尾張大了嘴巴聽完這一切的。 聽完劉祁的話后,他有些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殿,殿下……” 震驚之下,他連二哥的掩飾都忘了,直呼“殿下”。 “殿下,您,您,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他帶著敬畏的表情低語。 “啊……誰說不是呢?!?/br> 劉祁抹了把臉,望了望天。 按照張榜的說法,他現在已經死了。 “也該不一樣了?!?/br> *** 雖然話是這么說,利害關系也分析的很清楚,但若說劉祁一點都不心慌,那肯定是假的。 尤其在趙狗蛋一去就沒有回來的時候。 他們幾乎是從天亮等到了快天黑,都沒看到趙狗蛋的身影,而慶州府和其他州府一樣,晚上是有宵禁的,這意味著他們如果不趕快離開,繼續在街上逗留或游蕩的話,就會有官府中人把他們抓到衙門里關上幾天。 “二哥,上次我們拿金子出來,差點被人丟到牢里去,硬說我們是小賊,你說趙狗蛋會不會……” 莊揚波有些害怕地搓著衣角。 “不會的,像是這樣一直在三教九流中混的兒郎,自有一套銷贓的辦法。昔日我在觀里時,就見過這樣的人,雖然麻煩,但一點金子,不至于讓他脫不了身?!?/br> 劉祁說給莊揚波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那為什么……” 莊揚波不怕他們丟下那點錢跑了,也不怕找不到姨丈,他只怕二殿下那么相信一個人,又把自己全副身家都托付而出,最終卻落得個失望的結果。 趙狗蛋是個很好的人,他也很喜歡他,正因為如此,他希望他不是那樣的人。 二殿下雖沒說出來,但心中的想法應該也差不多。 好在,老天爺沒有再繼續折騰他們。 踏著漫天的紅霞,換了一身灰色布袍的少年,干凈的恍如是鄰家的兄長,懷抱著大小幾個紙包,朝著兩個孩子走來。 他走到兩人的面前,放下手中的紙包,嘻嘻地笑著。 “小爺太俊,把你們看呆了?我特意換了身干凈衣服去店里給你們買成衣的,不然又給店家趕出來?!?/br>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衫。 “我對慶州不熟,摸到地頭蛇那花了好些時候……” 莊揚波感覺自己眼淚又要下來了。 趙狗蛋摸了摸莊揚波的腦袋,看著他們的表情,心中一片了然。 “那個,你們……” “……等急了吧?” ☆、第141章 真秦王?假秦王? 趙狗蛋回來了,帶回來了干凈的成衣和換掉的散碎銀子。但因為是“黑錢”,所以找地頭蛇化成散碎銀子要收兩成的“洗錢”,二兩金子換完后,平白折了兩成,原本趙狗蛋還有些過意不去,生怕他們覺得是自己吞了,但見莊揚波和劉祁聽到后都沒表示出什么不滿,心中也是一松。 二兩金子能換二十多兩銀子,折了洗錢也有十幾兩,放在普通人家里,過上一年是足夠了,但三個孩子換了成衣、買了些普通的布料做上門的“表禮”之后,其實也沒剩下多少。 如果莊揚波的姨夫不接納他們,那就真是熬不下去了。 這時候天色已晚,劉祁和趙狗蛋商量了一下后,拿著些散碎銅錢在街邊食肆隨便糊了下肚皮,又找了家客店沐浴了一番,整理好儀表,第二天退了客棧,去街邊隨便扯了幾塊布包好,就去再探葛府。 好在劉祁、莊揚波和趙狗蛋三人長得都不像山野村夫,劉祁從小在皇宮里熏陶長大,氣度自然不凡;莊揚波則長得十分可愛,圓圓的眼睛看著人的時候十分討喜。 趙狗蛋身上有一種異味兒,可五官十分端正,還帶幾分英氣,并不像許多乞丐那般賊眉鼠眼,三人換上干凈的衣服,抱上扯好的幾捆布,至少表面上,再也和叫花子扯不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