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他們三人席地而坐,只聽著外面鴻臚寺的小官大叫著“典客!典客!你在哪里啊典客……”,一個個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就聽著外面的腳步聲踢踏踢踏地跑了過去。 一時間,三人都有種捉弄到人的快感,偷笑了起來。 有這樣的經歷,三人的關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那魏乾笑著咳了幾聲,對劉凌拱了拱手:“多謝殿下掩飾,實在是我早已經把所有瑣事都已經安排好了,偏偏下面的人卻不愿自己動腦子,逼得我只能這般惹人笑話?!?/br> “咳咳,其實也挺有意思的?!?/br> 劉凌露出少年人該有的笑容。 “剛剛殿下問我,為何肅王妃匆忙出嫁,昌平伯反倒高興,這就要說到上任昌平伯和這任昌平伯的關系……” 魏乾肅著容,將新任肅王妃的來歷說了一遍,尤其是父母雙亡后的遭遇,話語中不免有些許唏噓之意。 “那昌平伯府的長女原本也是金枝玉葉,珍寶一般的養大,一夕之間,昌平伯還是那個昌平伯,故人卻都不是那些故人了?,F任的昌平伯原本有些品行不端,所以才被上任的伯爺責令開府另居,這一下得了勢,竟把之前幾代的老仆都遣散了,換上了自己的心腹,為的就是不讓人知道自己之前的丑事?!?/br> “這位貴女為了將兩個弟弟培養長大,一刻都不敢輕忽,親自督促兩個弟弟的學問、管教院中的下人,一有人說媒,立刻以死相逼,絕不愿出嫁,一留就留到十八歲,竟連個未婚夫都沒有……” 魏乾帶著嘲諷的語氣說著:“但凡娶親,都是高門來往,她父親雖是昌平伯,可現在這位昌平伯卻不是她的父親,自然沒有堂叔的女兒們在婚事上吃香。加上還有兩個弟弟做累贅,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提攜小舅子的,就留來留去留成仇了?!?/br> “她不嫁人,昌平伯家三四位女郎也不能出嫁??扇艉鷣y許人,真逼死了前任昌平伯的嫡女,先不說名聲如何,兩個侄子就要先成仇人了。這件事在京城中也算是出了名的笑話,人人都說現任昌平伯不肯善待侄子侄女,以至于這女郎情愿不嫁都不敢離開伯府……” 劉凌了然地點了點頭,大致了解了王嫂的難為之處。 “所以陛下一位肅王納妃,昌平伯就開始動起了腦筋。其他人都是求情不要把女兒遠嫁,只有他上下活動,是要把這個燙手山芋給送出去?!蔽呵瑩u了搖頭,“所以,肅王妃是昌平伯家這位女郎,許多人都不意外?!?/br> “說到底,就是那位昌平伯欺負人!”戴良氣呼呼地說:“陛下的圣旨是不能違抗的,那位女郎若要抗旨,她的弟弟們也要倒霉,昌平伯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一定要把侄女嫁給肅王!” “其實我大哥人很好的,也比其他同齡人穩重?!眲⒘栌行┞牪坏闷渌税鸭藿o劉恒當做進了火坑,虛弱無力地爭辯道:“他身邊也沒有什么宮女侍婢,從小專心讀書,做他的王妃,也不見得很差?!?/br> “如果肅王沒有得病,這確實也算是徐家女的一門好親事?!蔽呵嗣^,“殿下莫覺得我說話直,我自己弟弟就在大殿下身邊當侍讀,自然是希望大殿下萬般都好,可現在這種情況,莫說別人為肅王妃可惜,就是我家……” 他望著劉凌,眼神熠熠生光。 “……也為我小弟的事情急得很呢!” 戴良還沒聽懂魏乾說這個什么意思,劉凌卻已然明白。 原來這位鴻臚寺典客兜兜轉轉,先揚后抑,甚至引起他的注意,為的,只是這個。 他想知道宮中究竟要怎么安排這位侍讀。 “我父皇的意思,似是要讓魏侍讀作為王府人員陪同肅王去肅州?!眲⒘枳约阂灿行值?,當然明白魏乾為什么如此,也不為難他,據實以告。 “我聽二哥說,去肅州這一路上多有匪患,雖說隨同的侍衛和官員不少,但魏侍讀武藝不弱,跟在大哥身邊,父皇也能放心。肅州民風彪悍,我大哥性子溫和,魏侍讀穩重剛毅,正好輔佐……” “竟是要在那山高水遠的地方生根了嗎?”魏乾難掩傷感之情地抹了把臉,頹喪道:“罷了,罷了,反正他的心愿就是去邊關之地鍛煉,肅州那地方,也算是邊關了吧……” “朝廷不會埋沒人才,魏侍讀一向表現出色,說不定還有調任的一天?!眲⒘枳约阂仓罌]有說服力的安慰著。 “多謝殿下的夸獎,實在讓殿下見笑了……”魏乾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父親過了不惑之年才有我這小弟,從小他就是我把屎把尿給帶大的,比對自己的兒女還要上心,說是胞兄,其實和親爹也沒差多少了……” 劉凌明白地點了點頭。 “為人兄長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手足兒女能過的很好,最好是能出人頭地、能靠自己的一身本領行走于世,魏坤他從小心中就有自己的主意,我們管不了他,只是希望他能平安罷了?!?/br> 魏乾正坐著,對著劉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伏地之禮?!拔豪と羧チ嗣C州,我等是不可能違抗陛下的旨意的,只希望他日若有機會,殿下能把魏坤記在心上,能讓他得償夙愿……” “我不懂,我只是一個皇子而已,這種事,您不是該請求吏部尚書或是父皇才對嗎?” “潛龍總有升天之日,鳳雛也有長成之時,魏坤常說殿下不同常人,下官也只是希望能多一分希望罷了?!?/br> 魏乾說的十分老實。 “肅州哪有你說的這么艱險!”劉凌啞然失笑,想了想,只能模棱兩可的說著:“如果日后能有機會,我又幫得上忙的,只要魏坤愿意離開,我一定幫忙。我們好歹也是又同窗之誼的!” “多謝殿下!” 魏乾大喜,連忙又行一禮! 如果父親猜得不錯,他這句請求,今后就是君子一諾! 不枉他如此煞費苦心! 劉凌應了魏乾的請求,又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自是不會在這花叢里多待,否則等會兒劉祁迎了親回來,見不到劉凌,那這禮節也是行不下去了。 魏乾事情已成,偷懶也偷夠了,便以護送劉凌的名義也前往正廳,走到一半就被發現的禮賓院官員給拉走了,只能苦笑著先去處理公務,沒辦法再和劉凌套什么近乎。 “這魏典客,似是個不簡單的人?!贝髁即炅舜晗掳?,“您有沒有覺得他話中有話?” “我也聽出來了……” 就是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篤定自己日后不凡,就不怕壓錯寶嗎? “哎呀,這么多人,應該是賓客跟著迎親的隊伍一起到了……”戴良跟劉凌回到前廳,一看到門內門外黑壓壓都是人,頓時頭痛。 劉凌比他還要頭痛,等下要替大哥行禮的可是他! 被這么多人觀禮,只希望不要弄出什么笑話。 見到劉凌從別處而來,立刻有眼尖的大臣看見,上前招呼起他來。平日里劉凌上朝聽政,和這些大臣交流都少,最近宮中暗潮涌動,人人都有著自己的心思,對劉祁和劉凌也越發感興趣,這里許多人來,倒不是為了劉恒,而是向借個機會和這兩位皇子結交罷了。 一時間,劉凌被圍在各懷心思的官員們之中,和這個閑聊幾句,聽那個說幾句抱負,小心應對,處處留神,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另一邊,其他幾位大臣的談話也隱隱飄進劉凌的耳中,引得他心中對肅王妃的家人更加不滿。 “聽說之前納彩的時候,昌平伯府還弄出了笑話,你們可知道?”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當年不是由徐子勛繼承了爵位,將私產判給侄子,原昌平伯夫人的嫁妝由娘家拿回去嗎?最近才知道,原來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上門來要過數次嫁妝,都沒有要到。徐子勛那位夫人的意思是怕長女的舅家挪用了昌平伯夫人的嫁妝,日后填補不上來,侄女出嫁時難看,索性就讓長女保管。前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也是心疼外甥女,就允了,后來沒有再提嫁妝的事,結果那嫁妝也沒交到長女手上,你們猜怎么著……” “這還要猜?徐子勛得了爵位,要支撐一應公中,又沒私產又沒什么像樣的官職,肯定是把昌平伯夫人的嫁妝挪著用了!” “正是如此,徐子勛的嫡妻也是個狡猾的,沒敢動嫂子的首飾珠寶,也沒動昌平伯夫妻從小為女兒置辦的家具和大件物什,卻把那些良田和莊子給吞了,換了不值錢的薄田和年年虧損的莊子充數,以為肅王妃不知道。偏偏肅王妃也是個厲害的,從小就跟著母親管家,知道母親有的都是什么田地,趁著昌平伯府不敢在這個關頭為難她,竟就在前幾天發作了出來,逼著嬸嬸將吞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還把這么多年田里和莊子上的出產利錢都補了回來……” 說話的官員也是帶著快意的語氣。 “徐子勛雖得了爵位,但當年走動吏部的關系奪爵就幾乎花了個傾家蕩產,他自己也是個沒什么本事的,這么多年不得重用,昌平伯府不過是個花架子罷了,以前還能挪用侄子侄女的財產補貼,現在侄女成了肅王妃,不敢得罪,反倒要大大的出血置辦嫁妝,恐怕已經恨不得不把侄女的名字報上去了……” “這件事一出,前任昌平伯夫人的娘家才知道所謂嫁妝由外甥女保管都是子虛烏有,也找上了門來,帶著大理寺作證的官員要求核算兩個外甥繼承的前昌平伯家產?!?/br> “哈哈,這么一說,難怪你說徐子勛出事了!” “正是如此!這一核算不得了,當年昌平伯徐子謙名下的店鋪、莊子、良田,并存在戶部的銀兩,或被挪用,或被魚目混珠,或被以次充好,轉了大半到了現任昌平伯徐子勛的名下。私吞財產這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這些東西很多都是恵帝時期就賜下的,不能轉售,尤其是徐子謙存在戶部的銀兩,那是自知病重時交由戶部打理,陛下親自恩批的,戶部也有存證,到兩個孩子十四歲后分家所用。這徐子勛把戶部的存票都拿了去,可見不但貪婪,而且還蠢得很!” 那官員似是個性子直率的,話語中厭惡之情顯而易見。 “這樣的叔叔,我倒覺得肅王妃此事做的大快人心了!” “周大人的意思是……這事是肅王妃……” 周大人? 劉凌暗暗將他的姓和聲音記了下來。 這人性格正直,又難得還是個人情達練,是個人才。 “不然還能有誰?這么多年來都沒管過肅王妃的舅家嗎?!肅王妃實在聰慧的很,平日他們姐弟借人籬下,自然不能發作,可這時候再不發作,她遠嫁了出去,兩個弟弟就要活生生熬著受苦,不如就把這些丑事徹底抖了出來,也好讓她兩個弟弟早點分家?!?/br> 周大人快意道:“陛下點了徐家這位長女做肅王妃,就算虧欠,也是對他們姐弟有所虧欠,昌平伯自以為賣了侄女在陛下面前得了個人情,卻不知道這人情,陛下就是給肅王妃的親弟弟也不會給他的,你看著吧,肅王妃兩個弟弟分家之后,成就不會太差,說不得以后就得到天家照拂了……” “我說呢,怎么昌平伯府最近四處借錢,我還以為是想風風光光的把已故兄長的女兒嫁出去,還在家里贊嘆這徐子勛為人仗義,現在想想,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個老者感嘆道。 “你們不知道,徐子勛喜歡養粉頭,這種事最花錢,他在外面那么多外室,人又摳門,家中自然不會是什么夫妻和睦的局面,克扣侄女的錢財也不奇怪?!?/br> 另一位官員冷哼著。 “就讓他傾家蕩產去填補這窟窿才好!肅王去就藩那地方,就算不荒涼也不是什么富饒之地,不思著給侄女在肅州多置辦點產業,還弄出這種丑事,我明日就要在陛下面前參他一本!” “林御史,休怒休怒,大好的日子……”其他幾個官員紛紛安撫,“就昨天,昌平伯府還在湊東西借錢呢,債臺高筑之下,以后下場恐怕也不見得好。這樣的名聲傳出去了,哪家還敢把女兒嫁進去倒貼嫁妝?誰又愿意娶他們家的女兒,昌平伯已經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br> 劉凌也跟著暗自點頭。 人心不足蛇吞象,老把別人當傻子,總有自己倒霉的一天。 “說起來,若知道這位徐家女是如此秀外慧中之人,當年我長子要相看親事時,我就去尋官媒說媒了,家中有這樣能干又聰慧善于忍耐的妻子,是家中的福氣啊……” 周大人的聲音又帶著失望之意響了起來。 “得了吧,您的長子娶的也是賢妻啊,說這樣的話,不怕陛下聽見了怪你?” “一家好女百家求,聽到了陛下也只會覺得自己眼光獨到,有什么好怪的?”周大人偷笑,“要是為了這種事怪我,大不了我這鴻臚寺少卿不做了!” 鴻臚寺少卿,姓周。 魏乾的頂頭上司。 劉凌立刻想起了鴻臚寺卿后面常年跟著的一位長須文士。 難怪人情達練,這個位置上坐著的,自然是見多識廣。只是他上朝的時候很少說話,遠沒有現在這么“善談”,所以他竟沒聽出他是誰。 看見劉凌頻頻走神,正在和劉凌說話的沈國公戴勇也有些奇怪,一扭頭發現是身后眾官員的閑聊吸引了劉凌的注意,不由得壓低了聲音問道:“殿下,要不要臣為您引見……” “不用,我就在這里聽聽就好?!?/br> 隨意聽到的,反倒是別人真實的意見。 這樣想來,他日后是不是該和晚上那位蕭太妃去學一下易容術?說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場。 在這樣的場合里,扮作其他人聽聽百官的聲音,不是比朝堂上聽得更明白嗎?像是那位周少卿,他在朝堂上就很少發表什么意見,是以他聽政那么長時間,竟也不知道他是個很長于分析的人物,甚至不記得他的聲音。 “那殿下隨便……” “二殿下迎親回來了!已經過了東城了!” 禮官焦急地在正廳外呼喊。 “三殿下,快出門迎接肅王妃,和迎親隊伍一起前往宮中行禮!” 親王和王妃行正禮之前,必須先入宮參拜過延英殿和宮中的皇帝與主事的妃嬪,然后再回到禮賓院行正禮。 劉凌不是劉恒,只是代替劉恒行禮,所以不能直接在宮中接新娘子,而是在禮賓院以“儀賓”的身份領著肅王妃進宮去。 劉凌精神一凜,連忙整了整衣冠,帶著身邊的從者,跟著禮官迎出門去。 直到他出了門,屋子里還有不少官員在竊竊私語。 “連領著肅王妃行禮都做不到了嗎?” “沒聽說嗎?是失魂癥……”說話的人聲音更低?!啊褪巧盗?!” “三殿下身量看起來真不像是個孩子,若不是年紀小了點,其人才相貌,其實……” “慎言!”